王元鹅虽然盲目崇拜王乾山,但他毕竟不是猪脑子。王文辉的手指骨,也犹如当头棒喝,将他敲醒,让他正视父母的死原来并非安全事故,并冷静客观地分析出王乾山具备作案嫌疑。
自己最为崇拜的兄长,极可能杀害了自己的父母。毫无疑问,这让王元鹅十分痛苦,甚至痛不欲生。
这会不会就是王元鹅的自杀动机?
段明有此疑问。
但马弘文却认为,王元鹅对王乾山应当仅是怀疑,这种怀疑毫无疑问会让他极度痛苦,但不至于让他轻生。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自己所怀疑的可怕事情就是事实之前,人们都会对另外的可能性怀有憧憬,都期望自己的怀疑是想多了所致。
尤其是王元鹅当时所怀疑的事情,事关重大,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仅是怀疑的情况下,谁会动不动就自杀呢?
段明却认为,你说的是正常人在正常情况下的正常反应,问题在于,王元鹅此时所处的环境极为不正常,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艾滋病,却还要假扮「抗艾斗士」,各方面的压力都十分巨大,这突然冒出来的手指骨,会不会就是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马弘文却仍旧摇头,说,那你在「柏林小区」监控视频里发现的穿红裙的女人该怎么解释?
段明语塞。
当然,马弘文之所以仍然认为王元鹅不是自杀,是因为他从段明提供的这些线索里嗅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条嗅觉灵敏的警界「神犬」,总是能从看似寻常的线索中,嗅出异常。
除了上述发现,段明还告诉马弘文,王文辉老宅里的保险柜还在,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然后问,我们要不要也将保险柜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王文辉的保险柜虽然有过重新上漆,但房子里很久没有人居住,保险柜上覆盖了一层灰尘。因此,只要被人打开,就会留下清晰的痕迹。
开保险柜的人有可能是王元鹅,也有可能是张秀文。
保险柜里装的无非就是一些财物而已。
马弘文对此不是很感兴趣,颇为不悦地说,这种事你还来问我?你要是觉得里面会有什么可疑的线索,找人打开看看就是。
最后,王文辉又安排段明,着手搜寻王乾山和李倩的下落,并且强调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二人尽快揪出来。王元鹅的死极可能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不管是当年王文辉夫妇的死,还是现在王元鹅的死,都注定对王乾山的调查和审讯不可避免,在一定条件下,甚至还要对他实施逮捕。
之前在王文辉老家附近,主要是调查了解王元鹅的情况,并未进入过王文辉的老宅。段明此行,算是收获颇丰。
遗落在下水道里的手指和戒指,最终辗转反侧到了警方手里,终于完成了属于它们的使命。似乎从落入下水道里的那一刻起,它们就肩负起艰苦而又神秘的任务:迟早有一天,要让王文辉夫妇的死真相大白。
在张秀文看来,出去一趟的马弘文,回到审讯室后,神色更加凝重,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难明。
落座后,马弘文凝思许久,才开始继续审讯。
「我这里有一份当年的事故调查报告,上面有王乾山的签名确认。你有没有看过这份报告?」
张秀文摇头:「王乾山只告诉我们,说警方认定大火为‘失火事故,还和我们说了‘失火起因,其他的没有多说。」
「‘我们是指你和王元鹅?」
「是。」
「王乾山,到底是个什么人?」
张秀文较
为错愕:「我说了,他就是个比较古怪,又自以为是的人。」
马弘文蹙着眉头:「你看到的,是和你认识并结婚以后的王乾山,并且你也只和他共同生活6年,可以说,你认识的王乾山极可能只是他本人的一部分。我问的是,一个完整的王乾山,到底会是个什么人?」
虽然不知道马弘文为什么会突然有此一问,张秀文仍是仔细想了想,最终却摇摇头:「我……可能不是很清楚。」
所以,他就找了李倩。
马弘文在心底八卦了一句,嘴上却说:「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我对王乾山有一些个人看法,你要不要听听?」
张秀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马弘文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王乾山有先天性残疾,这样的人要么内心极为敏感,自尊心尤为强大却又脆弱,尤其在乎别人的看法,甚至反感别人的照顾和关心。在他们看来,别人的关照和帮助,就是对他们无能的嘲笑。当然,这种‘无能往往都是他们强加给自己的自我认知。」
「要么,豁达通透,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而是活得和正常人一样,甚至能将自己身体上的不便拿出来自嘲。」
「很显然,王乾山不属于后者。从他越来越要和王文辉对着干就能看出来。」
「王文辉规划他的人生,安排他的生活,就像是一柄双刃剑,在对他进行掌控的同时,却又给了他莫大的支撑和帮助。」
「与其说王乾山是想逃脱父亲的阴影和掌控,不如说他是想脱离父亲的支撑和帮助。因为王文辉给的帮助和支撑越多,就越让王乾山感到自己无能。」
「所以,和王元鹅面对强大的王文辉,深感自己难望其项背所产生的自卑感不同。王乾山的自卑,更多的是来源于自己身体的残疾所决定的,让他客观上需要更多的父亲的帮助。」
「越是弱小的人,越想让自己看起来强大。王乾山也想让自己看起来强大,也可以说,他就是想要自力更生。他始终想证明自己,并且努力读书,想上大学就说明了这一点。」
「上大学应该是王乾山最大的人生梦想。只要上了大学,不但能在心理上让他认为自己做到了父亲没有做到的事,从而获得骄傲感和满足感,更能让他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实现自力更生。」
「这本是一个十分励志的故事,但王文辉却十分简单粗暴地将王乾山的人生目标掐死在襁褓之中。不得不说,王老先生在这一点上,有失考虑。」
「不能上大学,应当是王乾山人生的分水岭。」
「在此之前,虽然敏感脆弱,但有清晰的人生目标。面对或多或少来自他人异样的目光,还有对命运不公的自怨自艾,所有这些负面情绪都被他压抑下来。因为他知道,只要上了大学,这些东西通通都会去见鬼。」
「在此之后,他的人生黯淡无光。不能上大学,就意味着他注定脱离不了父亲的帮助和支撑,也意味着不管他干什么,都会被订上‘父亲的帮助这样的烙印,更意味着他必须接受自己的‘无能。」
「他当然不能接受自己‘无能。所以,他继续挣扎。但这个时候的挣扎已然没了方向,无论做什么,他都有一种徒劳的无力感,这反而又加重了他对自己‘无能的自我认知。」
「‘无能的人才会愤怒。一边认为自己‘无能,一边又不愿意接受自己‘无能,十分矛盾的王乾山面对无力改变的现实,面对自己残缺的身体,越来越愤怒。」
「他不但愤怒于王文辉不准他
上大学,更开始愤怒于父母给了他一具残缺的身体。因为愤怒,所以怨恨。」
「所以,王文辉要他开诊所,他偏偏不开;王文辉不准他离婚,他偏偏要离,哪怕是杀人放火,他都要离。」
「也只有怨恨,才能干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所以,在我看来,王乾山杀害父母,不仅是激情犯罪,更多的是积怨已久的复仇。」
张秀文犹如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对马弘文这毫无客观依据,仅凭个人主观臆断的长篇大论深感莫名其妙,尤其是马弘文越来越显激动的情绪,更让她不明所以。
像个传销分子一样,叽叽喳喳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张秀文的不解写满了整张脸。
马弘文很快就看出张秀文的疑惑,但他并不急于继续说话,而是作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以后,才语态平和地说道:
「是啊,我也很愤怒。但不是愤怒于王乾山的禽兽行径,我愤怒的是,王文辉夫妇在大火发生时,在自己醒来后,居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任由大火燃烧,最终将自己活活烧死。」
「什么意思?」张秀文满面震惊。
马弘文扬了扬手里的火灾事故调查报告:「当年的调查报告显示,王文辉夫妇在大火发生时还没死。里头种种征象表明,大火灼烧的是活人,而不是两具尸体。」
两行泪珠夺眶而出,张秀文哽咽着继续问:「什么意思?」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大火发生时,王文辉夫妇活过来了,即便他们没有逃生的机会,但肯定有足够的时间报警,但他们却没有选择这样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