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环境一片阴沉,烟熏火燎带来的深灰粉尘和环境失去光照后本身的漆黑融为一体,空气宛如凝滞。
忽而,一道隐隐的火光亮起,顺着一把锋利的长剑,跃动的火焰在黑暗中撕开一处明亮的间隙。这把长剑正平放在一张低矮的桌面上,虚搭在剑柄的是一只精美的钢铁银手,每一道浮雕铭文都在火光的进一步镌刻下变得更加分明。
福格瑞姆面容的轮廓被火焰微微照亮,与他紫金的战甲一同从黑暗中隐约凸显。凤凰注目于周围的钢铁之手,以及他自己的后裔,轻声开口:“这儿终于能供我们聊一聊了,战士们。外面的那些邪物一时进不来,是吗?”
“保藏库的门扉足够坚不可摧,大人。”一个钢铁之手说。
“即使这里不涉及你们的机密收藏,我想也够用了。”福格瑞姆轻声地笑了一笑,随即将更多的严肃注入至他的话语中。他倾身向前,机械手在火光下泛起粼粼的亮光。“现在,告诉我这儿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费鲁斯会去开启赫尔之匙封存的密室之一,他究竟在哪一间密室?”
“这是——”
“不要告诉我是秘密!”福格瑞姆将音调抬高了一分,“我所亲近的战士们,我来到这儿是为了帮助你们的父亲,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不要拖延时间了,不要让美杜莎继续受损害,你们究竟在与什么作战?”
铁十军团的成员们在黑暗中静默,他们的理智正在迅速进行更多的计算,直到他们找到一个答案。
“一次未知的入侵,敌人从美杜莎内部出现,但并没有真正进入美杜莎,它们在精神世界中……”一个充满厌恶的停顿,对于钢铁之手的战士而言十分罕见,“侮辱我们,转变我们的仆从,以及我们之中仍然保留过多血肉中的软弱之人。”
“那么刚才我们是在和什么作战?”凯索伦代替福格瑞姆开口,星际战士与星际战士对话;“那些倒在我们利剑下的,可不是不清醒时分的梦魇。”
“那些东西诞生于死者的血肉。”钢铁之手不悦地说。
福格瑞姆的手指拂过剑刃:“我看不一定呢,战士,那些受到污染的,我看见有许多是诞生自钢铁本身……”
“钢铁的完美……”
“怎么,你要告知我,是情感的不完美玷污了钢铁本身的无瑕吗?”福格瑞姆不悦地打断了对方。
他顿了顿,收起过重的语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钢铁之手的行事方法表达不满,但费鲁斯和他约定好了,在大远征结束后就着手改变他军团中过于偏激的一面,想到那一日,福格瑞姆的心情又舒缓了少许。
“好了,告诉我,我们能在哪儿找到费鲁斯·马努斯,战士。”他温声说,指尖有节奏地在长剑上轻轻敲击,让火苗绕着他的手指起舞。
“在卫星上,福格瑞姆大人。在我们所不知道的门扉之后,那是我们被拒绝前往的领域。父亲在登上卫星前,声称他将寻得驱逐未诞之物的秘密。驱逐我们无法用炮火从虚无中驱逐的东西。”
“无法驱逐?”
“入侵者不存在,它们没有血肉的弱点。”
“是的,我明白了,这样确实难以杀死那些东西,”福格瑞姆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实体的弱点,不是吗?”
“的确。”
“他应该等我来……”福格瑞姆轻声说,咬了咬牙,“唉,他真该等一等我啊。”
钢铁之手们稍微动了动。一些战甲碰撞的细碎声音,有别于外界邪物抓挠墙砖的声音。
“怎么了,表亲们?”凯索伦问。
“没有星语能从美杜莎送出,没有人能响应召唤。我们依靠我们自己争夺战争的胜利,”战士说,转向福格瑞姆所在的方向,腿上取代腿骨的活塞与助推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我们不知道除我们自己以外,还有谁活着。只有软弱无能者才会静待不知时日的救援。福格瑞姆大人。”
“王座啊!”福格瑞姆叹息道,“凯索伦,塔维茨,你们在这儿陪你们的表亲作战;稍后让四到六连也下来。阿库尔杜纳,带上二连跟我回船上去,我们可能要依次搜寻美杜莎的卫星……再帮我发送一些求援信号,你们的印章也借我用用,战士们,在美杜莎的求援者只有帝皇之子,这听起来太奇怪了。”
“大人……”
“别拒绝我,我可不希望你们的骄傲带来什么损害!”福格瑞姆轻喝了一声,镇住这些倔强的战士。“我很明白有些情绪能给人带去的害处,而你们在这件事里的处理,至少至今也算是没有什么错的……那么就只能看看我们之后能做的有多好了,唉,黑暗啊。”
他握住剑,站起身来:“行动起来吧,战士们,时间不会等待我们。”
——
阿库尔杜纳从未涉足过美杜莎的卫星,一方面没有人会没事就跑到真空的卫星上,另一方面,这里不在费鲁斯·马努斯指定的对外开放区范围内。那颗真正的卫星铁月都不在开放范围内,更别提那些密室卫星了。
据传这些密室里封存着真正堪称异端的黑暗科技——他现在知道那大概是真的了,但关键点不在那儿。
关键点也不是他们要怎么寻到福格瑞姆一心想找的费鲁斯·马努斯。
关键点是做出一个当机立断的抉择:是否要向着眼前的钢铁之手开火,考虑到他正使用双剑,那么就将词语换成动手吧。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即逝,他一剑挑飞了前方那名钢铁之手的头盔,同时另一手的长剑顺着肋骨骨板撬开缝隙,深入至对方的脊柱,剥离了一根输送能量的关键线缆,意图将眼前的战士瘫痪。
阿库尔杜纳屏息观察,紧张地确认那张裸露出来的脸上是否还有一丝属于活物的鲜活情绪——谢天谢地,那张苍白的、半机械的脸上满是明显的痛苦,以及不堪承受的愤怒。即使如此,他的面容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俊美的。而他的表情就像他真的还活着一样,也许比生前还要情感充沛。
好极了,这说明他赌对了。
长剑迅速刺破他眼前的身体,力场与钢铁交接时切割出白炽的火花,一层层非人的波纹从伤痕中激烈地向外扩散开来。钢铁之手的身躯颤抖着,表层肌肤不断凸起与凹陷,就像其下掩藏着一阵阵的引力波涛。
钢铁之手暴露在外的面容变得扭曲,血肉部分与钢铁部分扭曲的速度与角度都有所不同,但同样足够异样。
“嘶——嘶——”某种低哑的声音在对方的机械声带上振荡开来,阿库尔杜纳一听就心生不快,对这种古怪的声音敬谢不敏。
他生气地劈下一刀,长剑狠狠刺穿对方的胸口,电火花飞快扩散,爆发出一连串小型的激烈爆炸。他抽剑时,一只几乎是隐形的手从对方胸口里伸出,试图抓住他的剑刃,他将它猛力震飞。
“闭嘴!”他吼了一声。
他的第二阵攻击连绵不绝而十足狂暴,舍弃了帝皇之子仪式般的精准,将吞世者的凶狠与坚持不懈信手拈来,几乎将眼前的昔日同胞拆解成数十块互不相连的碎片。
灰色的浆液取代了鲜血,从对方解体的身躯缝隙间溢出,一声灵魂的濒死叹息在他耳边一掠而去——真的是灵魂吗?还是恶魔欺骗他们心灵的伪装?在他们的躯体里装载了一种新的内容物,来伪装出死亡之后的生命?
但不论如何,随后而至的,绝对是嘈杂的恶魔尖啸。
“滚!”阿库尔杜纳断然呵斥,将亚空间生物不甘的嘶吼和劝诱屏蔽在他的听觉范围之外。
他再度举起剑,在纳米科技开始迅速修复眼前的死者之前,把他的一颗心脏和另一颗替代血肉心脏的人造之物彻底破坏,以免他太快地再度被修复,继而重新站起。
福格瑞姆的战斗比他更加轻松,甚至称得上某种意义的辉煌:他的烈火顺着恶魔向亚空间逃逸的躯体烧去,同时在现实宇宙和非现实空间两面追逐着美杜莎的入侵者,把那些精神错乱的恶魔强行驱赶回它们的诞生之地。漫天火星纷纷扬扬,每一粒萤火都是一个尖叫着遭受放逐的恶魔。
“阿库尔杜纳……”
另一个从地面上站起的钢铁之手认出了他的身份,并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阿库尔杜纳神经紧绷,立刻凝视着那个第十军团的表亲,试图分辨他是否还是他自己——或者他是否起码还是他生前形象的残影,而不是某种被附身的自我。
那个战士似乎刚刚醒来,还有些摇晃不定,在紊乱的记忆和停滞的逻辑中恢复状态。
就算现在帝皇之子们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在这段时间的战斗里,他们已经分析出费鲁斯·马努斯封存在这一片区域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们越过了生命与死亡的绝对界限,而眼前之人就是一个极佳的例子。
“你记得自己是谁?”阿库尔杜纳问。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他。他低下头,似乎对自己身体的僵硬感到吃惊,当阿库尔杜纳抽空杀死了又一个看起来像是钢铁之手的东西后,这个人才适应了他现在拥有的每一条肢体,以及他钝化的心智。
“这……”他缓慢地说,语气中空无一物,“完美无缺。”
“哦,你感受不到情感?虽然我不太想说这句话……但这就对了。”阿库尔杜纳松了一口气,轻松地推断完了钢铁之手脑子里的逻辑,“来陪我们战斗,表亲,杀死你那些有情感的兄弟——他们被恶魔附身了。这真是个奇妙的解决办法——”
他向福格瑞姆那儿扫了一眼,语气中染上担忧,“可我们还是没找到提出解决方案的费鲁斯呢……”
——
“现状如此,多恩大人,”星语者喘了一口气,紧张地俯身,甚至辨认错了罗格·多恩所在的方向——也许这要归咎于他的盲目。但毫无疑问,令他更忧虑的事情就是他刚刚口中所述的内容。
罗格·多恩的视线扫向舷窗,在那里已经能够看见美杜莎废弃而庞大的荒讯星环,以及帝皇之子舰队星辰碎屑般的微小存在。
他沉默地分析着他获得的情报。
首先,这最新一份求援信报的口吻无疑来自于福格瑞姆本人,即使星语输送让其中的细节有所折损。
其次,其中的内容……
看来费鲁斯·马努斯对于如何在现实宇宙驱逐恶魔提出了一个创造性的想法;没有事物能在出生之前死亡,故而要让恶魔先进入现实,再破坏其现实的躯壳,从而将其放逐。
他选取的载体是通过某种科技沉睡在死亡中的钢铁之手……那么,在亚空间生物获得实体后,实体宇宙之人就可以直接对其造成伤害。
罗格·多恩对这一方法不做评价,即使他肯定这一策略的合理性。他唯一能确认的,是目前的状况不完全在费鲁斯·马努斯的掌控之内,否则福格瑞姆就应当一边与费鲁斯并肩作战,放逐恶魔,一边向他送来即将胜利的喜讯。
而不是继续请求他对美杜莎地面的支援,以及忧心忡忡地在战斗中抽空告诉他,他仍没有发现费鲁斯的踪迹。
“让福格瑞姆放心战斗,”罗格·多恩告诉心惊肉跳的星语者,“帝国之拳会成为帝皇之子的协作者,以及处理这件事的最后一道保险,即使钢铁之手自己的科技就能完成这一切。最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临近,让他们直接传讯,不要通过亚空间传递信息。你可以……”
罗格·多恩等待了两秒星语者从接连不断的喘气中恢复,随后他放弃了。“阿坎姆斯,跟我下去,定位卡拉许。瑞甘提斯,之后告诉星语者他不会因为涉密被处决,我们当前拥有的人手有限。”
——
“暴君?”安格隆喃喃,粗大的拳头悄然握紧,“王座上坐着一位暴君?”
“暴君星,”佩图拉博替安格隆补充完整个词语,他的眼睛在深色夜幕的衬托下更加冰冷,“黑暗王座,或者其他名词。没有一个固定的称呼,安格隆。但你的理解是正确的,坐在王座上的已经是一位暴君,一位下令灭绝普洛斯佩罗的暴君。”
“我们父亲最坏的那一面登上了黄金的位置,我却仍然记得我初次见他……罢了。”安格隆悲伤地说。
他握紧了战斧,收住所有沉重的情感,将炙热的回忆放回他灵魂的最深处。“我们要如何推翻它即将到来的压迫?”
“首先,停止将你的斧刃对准我。”佩图拉博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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