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朕乃朱祁镇,是个挂逼(1 / 1)

门外,忽然传来的锯木声打断了尴尬。

朱祁镇抬头看了一眼。

自嘲的笑了笑,“何至于斯?”

朱祁钰没吱声,目光越过堡宗,落在偏殿门口坐着,既不起身也没看向这边的女子,女子坐姿温婉,浑身上下散发着祥和宁静。

她身上有光。

尽管在八年前,她残疾了一只腿,哭瞎了一只眼睛,八年来为了贴补生计,以皇后之尊做针线活计,但这依然遮掩不了她身上的光。

她很满足,而且幸福。

因为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心安,就在身边。

她是钱皇后。

不过也有些讽刺,南宫这八年里,一直陪在堡宗身边的是她,结果堡宗生的七个子女,没一个是她出的。

连年长朱祁镇十二岁的杨氏都生了崇德公主。

也许……是因为她有疾罢。

朱祁钰走入苗圃,在朱祁镇对面坐下,盯着纸上的字,轻声道:“皇弟今日来,只是来看看皇兄,别无他意。”

明确告诉朱祁镇,今日不是来杀你的。

终究是兄弟。

如果到了杀你那一天,我也会送你一程,因为你当年待我不薄,因为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但不会当面。

朱祁镇重新提前笔毫,将抄写的帖子最后一句补上,提起宣纸吹了吹墨痕,看着先前笔毫掉落时染上的斑驳,叹了一句,“徒有其华,一污废全篇。”

和人一样。

随手将之扔在地上,如弃敝履。

朱祁钰眼角一紧,“擦不掉的。”

土木堡三个字。

擦得掉?

朱祁镇这才抬起头,看向朱祁钰,脸上浮起笑意,“有酒就好了,严厉的皇祖母不在,咱兄弟俩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喝了。”

朱祁钰眼里浮起温柔。

想起了当年。

当年,皇兄九岁登基,太皇太后张氏虽无垂帘听政之名,但有章国之大权,皇兄时不时的将自己唤至乾清殿,兄弟相处,和谐无间。

也曾偷偷喝酒,也曾一起怒骂帝师严厉,甚至也曾你先我后的摸宫女**。

当然,都有心无胆。

太皇太后张氏太严厉,两兄弟哪敢乱来。

纯属好奇。

比如生了崇德公主的杨氏,就是那时候走入皇兄视线的,嗯……杨氏的**朱祁钰没摸过,皇兄说是他的。

倒是分了个同样姿色的宫女林氏给朱祁钰。

说小弟啊,林氏可以给你,但杨氏是朕的,朕不给,你不能抢,等咱兄弟俩长大了,一人娶一个回被窝,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想起这些事,朱祁钰嘴角浮起笑意。

熊孩子有遗传吧。

儿子九岁就让宫女陪睡,可能是从自己这里开始的?

大抵是的。

朱祁钰抬头,对兴安道:“取酒。”

兴安愣了下。

朱祁钰知道兴安想歪了,道:“朕要和皇兄对酌。”

明确告诉兴安,不是鸩酒。

兴安急忙示意门口跟随的小黄门太监。

朱祁镇微微一笑,“林氏还在宫里?”

朱祁钰愣了下。

旋即恍然,林氏就是当年和杨氏一起,被两兄弟瓜分的宫女,没奈何的道:“皇兄忘了么,林氏因为得罪王振,被杖责死了。”

朱祁镇的笑意僵滞,许久,才恨恨的道:“是啊,死了。”

王振也死了!

王振杖责死了林氏。

也毁了自己的一生。

恰好此时门外一颗大树倒下,哗啦啦的声音,尤其瘆人。

朱祁镇恍然看见倒下的是一个人。

树倒即死。

人倒下了,还爬得起来吗?

适时酒来了。

朱祁钰给朱祁镇倒了一杯,又自斟一杯,两兄弟举杯,各自浅抿一口,又同时龇了口气,不知为何,两人眼眶都有些湿。

那些年,咱兄弟俩就是这么偷偷喝酒的。

没法,皇祖母太皇太后张氏太严厉。

正统七年,皇祖母薨天。

也就是那一年,朱祁镇和钱皇后大婚,正统十年,朱祁钰和汪氏大婚,然而依然阻挡不住两兄弟一起喝酒的决心,又没有太皇太后压着,只要乾清殿那边没事,朱祁镇就会把朱祁钰召进宫去,两兄弟喝酒抠脚吹牛皮……

喝酒的时候,连王振也只能在一边去站着。

朱祁钰放下酒杯,看向远方,眼神渐渐温和,从正统十年大婚到正统十四年,自己早该去就藩了,也许是皇兄喜欢和自己一起喝酒?

他从没提起过让自己就藩。

但有朝臣提起,都会被皇兄呵斥。

还记得有一次皇兄喝醉了,狂放着说,祁钰,父皇为我取名镇,其实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更喜欢“扩”这个字,总有一日,我要让咱家这一亩三分地,囊括宇内,我要如太宗一般,成为马背皇帝……

朱祁钰当时笑了笑,没放心上。

男人的醉话,就像在床上对女人说的话一样,能信么。

都是吹牛皮。

哪曾想皇兄还真去御驾亲征了。

谁知这一亲征,兄弟俩换位置了,何其讽刺。

朱祁钰轻轻叹了口气,道:“阮浪和王瑶被你侄儿朱见济杀了,这事你知道了吗?”

朱祁镇摇头,“但猜到了。”

他送了金刀给阮浪,阮浪把金刀给了王瑶,这些事他听阮浪说过,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朱祁镇只知道没过几日,有兵锋破城乱皇宫。

结局么……

大概也就那样吧,否则何至于弟弟会在今日来见自己。

朱祁镇没有解释金刀的事情。

也不想解释。

朱祁钰直直的盯着朱祁镇,没有说话。

朱祁镇知道自己再不说一下,今天真的会死,尽管自己说不说,似乎都难逃一死,但他是在瓦剌留过学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不仅留学,还把也先的妹妹给睡了。

轻轻说了句,“其实不重要了,结局的形势如此,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怨不得谁。”

朱祁钰叹了口气。

皇兄的意思他明白,但就如皇兄说的一样,石亨的动乱,已经注定了皇兄必有一死,追寻送阮浪金刀的本意是什么,已经无所谓。

但今日兄弟相见,过往浮现心间,朱祁钰心软了。

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杀这个兄弟。

但为了儿子,又不得不杀。

朱祁钰烦啊。

心烦意乱的走出洪庆宫,在门口站了一下,顿足,回首,发现皇兄站在石桌畔,看着自己,眼神眷恋的挥了挥手。

一如生死诀别。

朱祁钰想起临别时朱祁镇说的话:“很多事已经注定结局,无须徒添烦恼,为兄之愿,岁月之余,能和你一起喝喝酒,于微醺大醉中,再温旧时,叙儿时狂言。”

朱祁钰深呼吸一口气。

皇兄,杀你,我心何忍。

可不杀你,我心何安?

南宫中,朱祁镇看着朱祁钰的背影,眼眸里的眷恋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穷尽深渊般的怨恨,冷哼着笑了一声。

朕乃朱祁镇,没什么擅长,唯善攻人心耳!

今日兄弟相见,不见风雨。

但已风雨入人心。

一场酒喝下来,朱祁钰这边,自己暂时不用担心他的杀意了。

……

……

Ps:昨天生日,小酌半瓶啤酒,微醺,状态奇佳,写出了近来最为满意的一章,将堡宗和朱祁钰的人物形象刻画得极其灵动。另外,多门之变石亨攻城那几章,反响不好,今天把它大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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