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朱见济意料,他要去亲征的事情,在朝堂上掀起的浪潮比堡宗靖难还要激烈,堡宗靖难,大部分都知道那是假的堡宗,就算建文余孽也折腾不了什么。
谁都知道,建文早没了人心——当年太祖五征漠北,就已经把建文的人心给打没了。
可太子亲征是真的。
这不开玩笑么。
你是大明的太子,不是燕王,而且陛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出了事怎么办?
包括胡濙等众多臣子,毕竟身为大明的臣子,站在国家角度上看,对此事态度一致,表示强烈反对,偌大的朝堂,只有三五个人沉默或者表态支持。
不仅满朝臣子反对,连杭皇后和吴太后也到乾清殿闹了一场,朱祁钰犹豫了。
但朱见济态度坚决。
朱祁钰于是顶住压力,陪着儿子和满朝文武斗了一场。
在当皇帝这方面,景泰八年以前的朱祁钰也许不合格。
但景泰九年开始,合格了。
当父亲……朱祁钰一直是完美的!
而且在朝堂也赢了。
当然会赢,只要不是兵权和牵扯到文官利益的事情,文官们哪会拿自己的仕途去拼,既然太子要作死,那就让他去呗。
反正唐贵妃怀起了。
这说明陛下还能生,死掉个太子,还会有更多的太子。
不过知道陛下给太子的西线兵马的配置后,满朝文武又觉得想多了,总兵官抚宁侯朱永,督军张鹏,这两个人都是太子党,绝对会死保殿下。
关键是兵力配置。
团营十个大营营,陛下抽调了一半赶赴江西,整整五万精锐老卒,再加上江西都司的两万多人,兵力并不比福建叛军弱。
仅是西线兵力,就可以担任平乱主力大军,何况还有东线的于谦。
真正的重拳出击。
不仅如此,陛下甚至还将赵辅从大同调到了怀来!
一旦南方不利,可以让赵辅率兵驰援。
这个时候的大明文官集团,虽然已经强势得可以硬刚皇权,但还没有形成“只有千年的世家没有千年的王朝”的观念,太子殿下亲征,家天下的思想,让他们不得不全力配合。
兵部那边,刘珝不敢有任何敷衍。
事涉太子亲征事宜,只要朱祁钰下旨,他都配合,杭敏更是没有意见——外甥亲征,他这个当舅舅的恨不得亲自跑去给外甥鞍前马后。
户部尚书陈循更是大方。
只要不触动他作为文臣的利益,他就是朱祁钰最坚实的心腹,一看太子出征,粮草分配、军饷划拨,都重点倾斜到西线。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见济领军,杀三牲祭天出征。
对外宣称大军五万。
很诡异。
一般出兵,都会夸张兵力三倍五倍,比如土木堡的时候,朱祁镇麾下只有二十多万,却敢宣称五十万,几乎没有这种拥兵五万却老老实实的说五万的愚蠢操作。
灭自己威风嘛。
随太子出征的不仅有三百东宫幼军,太子党王越,还有一大堆的文武官员,大多毛遂自荐,愿意为太子殿下亲征效犬马之劳。
大家不傻。
就太子麾下的西线兵力,根本没有输的可能,过去走一趟,就能获得功劳有机会升迁,何乐不为。
带兵的事情……朱见济现在还是个弱鸡,所以全部交给朱永。
朱永早已不是当年的朱永,跟着方瑛学了半年,又跟着赵辅学了一年,已有名将风姿,五万大军在他手上有条不紊的奔赴江西。
入冬时,大军抵达江西。
另一边,于谦从福建跑到南京,听到了建文余孽和堡宗造反的消息,就没走了,他算是看透了,这一次巡抚福建,感情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为了逼迫建文余孽造反而布的局。
他被当枪使了。
于谦其实有点怨言,不是因为他被当枪使了,而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不知轻重,石亨和方瑛动乱后,大明应该休养生息,抚平创伤。
结果知道南方有建文余孽后,竟然没想过用锦衣卫擒贼禽兽,反而如此布局想一网打尽。
太心急了。
但当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解决建文余孽隐患巨大,至于出现在福建的堡宗,于谦压根不相信,当日京畿满朝文武目睹堡宗被杀,假不了。
在南京待了几日,于谦写了几封章折请陛下平乱,就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圣旨来了,任命他为定南东线总兵官,并节制西线兵马。
领亲军二十六卫中的四卫,并领浙江都司数万人,从浙江对福建发动进攻平叛。
同时到的还有朱祁钰的一封密信,细说了太子亲征一事。
于谦当时就懵了。
这不瞎胡闹么,太子殿下十岁,就敢亲征,而且负责西线兵力的竟然是没打过什么打仗的朱永,简直儿戏。
你要是换成朱永的老爹朱谦,于谦还能放心不少。
朱永……
这不和朱仪、张懋等人一样么。
太年轻了。
没办法,米已成粥。
于谦知道他不能有任何一点失误,必须全力以赴尽快平叛,如果叛军不和他决战,也要不计一切代价代价咬住叛军主力,不给叛军和西线兵力决战的机会。
但他哪里知道,这恰好是朱见济的算盘!
亲征的目的之一,就是逼于谦全力以赴。
因为于谦是文臣。
万一因为文官集团的利益,在福建这边拖延,后续难以预料,而平叛福建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万一宁王造反,局势复杂下结局难料。
就在朝廷大军南下的时候,辽东都司送回捷报。
说有几个千户所的兵力拥护堡宗奉天靖难,欲要联合建州女真攻入关城,辽东都司全力以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叛军数百,并诛杀“堡宗”,将其头颅送回京畿。
结果送回京畿的头颅,全是建州女真人,连堡宗都是!
满朝文臣哭笑不得。
然而没完。
天下未乱它先乱的蜀中,一听有人在福建造反了,辽东也叛乱了,哟嚯,我蜀中袍哥人家必须凑个角子,来来来,斗地主。
于是在因井盐而繁华起来的富顺县、荣县等地,也出现了一个堡宗,当地乱民拥护堡宗揭竿而起奉天靖难。
这一出闹的……整个天下都笑了。
哪有那么多堡宗,奉天靖难这玩意儿烂大街了。
得,都是假的。
辽东都司的堡宗已经伏诛,至于四川么,朝廷这边心知肚明,不就是四川都司那群老爷们想捞钱么,搞不好就几十个山贼的“奉天靖难”。
要钱?
没有,现在朝堂正在平叛建文余孽,哪有钱给你四川。
于是朱祁钰下了道圣旨,命四川都司平叛。
嗯,钱一分没拨。
四川都司那群老爷们一看,捞不到钱啊,得了,也不添乱了,很快派出一个千户所,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平息动乱,斩敌一百余,其中便有“堡宗”的头颅,送往京畿邀功。
结果朝廷这边有按察司的老臣刚从蜀中升迁到京畿,被派去核验身份,结果一看头颅,当即破口大骂,一百多个头颅中,有三十多个按察使处理的死囚!
估计其余的几十颗头颅,都是些流寇山贼。
四川都司那群人太不要脸了。
出乎意料,朱祁钰竟然没有严惩四川都司冒功之罪,反而意思着奖励了一番——之后,朱祁钰在乾清殿和李珉、兴安喝了个大醉。
儿子这一手有三层楼那么高。
经历了这些事后,堡宗不仅在法理上死了,连名都死了。
王越确实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