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府。
江渊在书房里,背负双手来回踱步,神情平静,但内心澎湃。
唐氏外戚终于要动手了!
江渊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呆了十几年。
六部尚书虽然都是七卿,但地位有高低,最高是吏部尚书,其次户部,再下来是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
江渊六部尚书中位置最低。
胡濙死的时候,江渊就该去礼部了。
然而去的是姚夔。
也能接受。
姚夔资历也够。
那么刑部尚书王文快要致仕了,轮也该轮到江渊了吧。
结果于谦从福建回来了!
至于之前擢升一位吏部尚书辅助上了年纪的王翱,江渊是不屑于去的,好好的工部一把手不当,去给王翱打下手?
江渊受不了那个气。
而且把唐庆推到吏部尚书,是为大局着想。
江渊知道,如果朝堂局势再这么继续下去,他这辈子都只能呆在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倒不是说资历不够,而是陛下有禅位的意态!
陛下禅位,太子登基,六部尚书的吏部和户部,肯定轮不到他江渊。
是太子党的!
而且太子锋芒毕露,有太宗风姿。
太宗一朝,臣子有什么权势可言?
就连夏原吉、金幼孜、三杨这些重臣,不一样是太宗陛下的傀儡。
哪像现在。
你看陛下为了给太子组建幼军,是不是要拿利益来交换?
太子殿下为了东宫军研院,也得拿利益来交换!
可太子若是登基后,局势就会逆转。
所以……
江渊相信,不止是他,整个朝堂,包括陈循、商辂这些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没有一个不想换储,软懦的福王殿下才是臣子眼中好君王的不二人选。
不能再犹豫了!
江渊立即到书桌后坐下,铺开折子,亲自磨墨,准备写一封关于弹劾太子的章折。
唐氏外戚发动攻势还要些时日。
大概得等山西那边乱了起来后。
江渊打算先把章折写了,然后找姚夔、刘珝商讨。
姚夔和刘珝,换储的态度坚决。
户部尚书陈循,也支持换储,吏部的王翱和陈循一样,态度虽然不坚决,但也明确支持,另一位吏部尚书唐庆自不必多说。
再加上都察院的萧维祯。
如此算下来,七卿之中,只有刑部的王文和于谦是太子党。
优势不要太明显。
尤其王翱的表态很重要。
王翱在吏部呆了十几年了,这些年大明朝堂臣子的提拔,大多和他有关,唯一遗憾的是礼部尚书姚夔,根基太浅。
这些年科举进士,大多是胡濙门下。
不过影响不大。
姚夔是当今礼部尚书,那些士族、权贵为了族人的科举,怎么可能不支持姚夔。
礼部选人,吏部用人。
两个重要部门都支持换储。
加上权势如日中天的唐氏外戚,江渊想不到换储会失败的理由。
……
……
南薰坊。
陈汝言短暂任职兵部右侍郎,不过吏部尚书王文和侍郎何健之间有矛盾,所以何健调回兵部任左侍郎,陈汝言又调吏部任右侍郎。
但陈汝言为官“清廉”,这些年也没攒下什么钱,依然还住在当年的院子里——嗯,南薰坊就没什么破落院子。
陈汝言这座宅邸,其实也是豪宅。
书房里,陈汝言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看着客位那个留起了长冉的中年男子,七八年过去,他形貌早就大变。
陈汝言又通过关系,给他搞了个户籍。
如今不再叫石后。
叫石东山。
表面上的身份,是陈汝言的门客。
如今建文余孽覆灭,石亨旧党早成了明日黄花,陈汝言其实有个无数次想法,把石东山灭口,这样他就能无所忌惮的叱咤朝堂。
但投鼠忌器。
因为他不知道石东山有什么后手,万一石东山一死,真有一封写了他和石亨交往的密信送到卢忠手上,那陈汝言全家也得一起陪葬。
所以陈汝言忍了。
如今九年过去,没人再追究石亨的事,陈汝言也不用担心石后身份暴露了。
咳嗽一声,道:“咱们一手策划出来的换储势在必行了。”
石东山呵呵了一声。
咱们?
是老子一个人谋划出来的,只不过碍于身份,让你陈汝言去推动的罢了。
有一说一,石东山是真的有点佩服陈汝言。
一个兵部郎中,竟然能旁敲侧击,或直接或间接的点醒朝中大臣,让他们明白太子朱见济登基不利于文官集团。
而且还成功了!
甚至陈汝言还因此当上了吏部右侍郎。
石东山缓缓的道:“但我有点难以心安,在这件事上,表面上看,咱们的谋划顺畅,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陈侍郎有没有觉得,咱们的计划施行得太顺畅了一些。”
陈汝言微微颔首,“确实,太子殿下是何等人也,九岁平定石亨复辟,十岁平叛建文谋反,逼杀孙太后,手刃堡宗,每一件大事上,太子殿下都完美的选择了最好的道路,如今唐氏外戚和文官集团联手,我真不信陛下没看出来,更不相信太子殿下会一点风声也没察觉到,我甚至有点怀疑,去年太子殿下和陛下交恶,是不是故意而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引唐氏外戚暴露恶行。”
石东山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咱们认为陛下想换储,起真正的起点,就是去年陛下和太子交恶,给人的感觉,就是瞌睡来了,太子殿下和陛下主动送上了枕头。”
又道:“而且从去年到如今,锦衣卫都安静得可怕。”
石东山忽然一惊。
刚想说话,却见陈汝言也想说,于是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件事会不会像是景泰四年的建文谋反一样,都是陛下和太子殿下设的局?”
陈汝言道:“确实有这么一种错觉。”
石东山思忖了一阵,“如果这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圈套,那么问题来了,陛下和太子殿下有什么把握,能解决唐氏外戚的孤注一掷?别忘了,兵部刘珝有调兵权,而安丘侯唐兴在五军都督府,有兵。”
陈汝言道:“东宫幼军,腾骧武骧四卫。”
石东山摇头,“也才两万八千人。”
想了想,“也许……我们高估了陛下和太子殿下?”
陈汝言忽然笑道:“都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
对石东山道:“唐氏外戚已经没有回头路,山西那边一旦黄河石人现世,势必会有灾民揭竿而起,将天灾归罪到太子殿下身上,而山西都司会消极处置灾民叛乱,致使山河变色,再有朝中文武百官弹劾太子、请奏换储,陛下就不得不考量后果,换储就有可能成功——如果陛下真有心思换储。”
石东山道:“如果陛下没心思换储呢?”
陈汝言笑而不语。
那就让灾民暴乱来得更猛烈些。
山西距离京畿这么近……
几十万灾民大军逼近京畿,几十万将士求情换储,朱祁钰一意孤行的话,那就手底下见真章,看朱祁钰和太子朱见济用什么来抵挡乱军。
反正……
输赢和我陈汝言有个锤子关系!
赢了。
老子深藏功与名。
输了。
也追究不到老子身上来,继续寻找机会就是!
而且到时候一旦七卿被陛下和太子殿下杀掉一批,自己这个吏部右侍郎就有机会问鼎仕途之巅,想到这对石东山道:“如果唐氏外戚真输了,我会想办法让你入仕。”
石东山哈哈大笑,“反正咱们这两根搅屎棍,稳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