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
任以道在听到这话后同样停下了脚步,思考了一下明心这话的含义,皱着眉问道:“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
“没错,诚如道长所言。”明心点头,“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两面。”
“那些沙匪,在寻常人眼中看来是无恶不作之人,他们烧杀抢掠,让那些无辜的商队苦不堪言,他们为此要付出金钱,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在很多人眼中,他们是恶,但在小僧眼中却未必。”
“除了其中的一小部份,沙匪们很多人并非是一开始从生下来就是沙匪,他们也曾是普通人,也曾是遵纪守法的城镇居民,但他们经过种种变故,被赶出了城镇,走上了这条道路。”
“因为活不下去了,所以才要找到一种方式去活下去,一种……以他伤害他人为办法的方式。”
“故而,他们虽伤人是恶,但却只是小恶。”
任以道挑眉,没想到这个小沙弥居然会为了沙匪去辩经,在为他们寻找借口。
但明心还没有说完,他要说的,还远远没有结束。
“而同样的,那些商队的商人们,真的就无辜吗?”
“他们这一生就是从未做过恶事的好人吗?这在小僧眼中也同样未必。”
“一个商人,他所做的便是从农民那里低价收买粮食,让一地的农民没有粮食可吃,在别处高价贩卖给其他无粮可吃的农民,赚取大量的财富。。”
“而在拿到这笔财富之后,商人们又做了什么?他们没有去帮助其他人,而是扩大自己的商队,让自己的规模继续壮大,让更多的农民没有粮食可吃,再赚取更大的利润,周而往复。”
“甚至当商人越来越多之后,他们会联合起来,一同控制价格,控制卖粮的时间,让更多的凡人遭受饥荒之苦。”
“而且他们所做的恶事也不光如此,当农民没有钱财可以换取粮食的时候,他们会做出什么?他们会让那些农民将自己的儿女卖给他们做奴隶,用来换取口粮。”
“为什么?明明是他们自己种出的粮食,但为什么最后却成为了只能用自己孩子换来的致命之物?”
“我想请问道长,这些商人……是善吗?”
对于这个问题,明心没有给任以道回答的机会,直接自己下了定论。
“不,他们……是恶。”
“而且,是大恶。”
即使在说到这些事情时,明心的表情依旧平静,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沙匪是小恶,商人是大恶,小恶除大恶,此为善。”
听完明心这一番善恶两面的解释,哪怕以平日里离经叛道为著称的任以道,这时候也忍不住眨了眨眼。
“明心,我不觉得你说的错,但你可能稍微对商人有些偏见……”
他倒不是觉得明心说的完全是错的,只不过好像是有些夸张了商人的害处。
有点新闻学的感觉了……
可明心接下来的解释,则是让任以道彻底没话了。
“道长,小僧便是商人之子。”
明心摇摇头,依旧平静地说道:“方才所说并非臆想,而是小僧幼时的亲眼所见。”
“父兄皆是豪商,奴役的女子不下百人,家丁护卫上千,坐拥绿洲数座……他们最后皆是在意外下被沙匪所杀,家族最终分崩离析,而我也是在那时被师傅救下,方才皈依佛门。”
行吧。
你爹就是商人,你说得对。
你是亲历者,那我无话可说。
谁知道这不是夸张的新闻学,而是纪实体的悲惨文学,甚至是当事人回忆录。
“所以,小僧放任那些沙匪离去,因为他们是这片苍茫沙漠中的恶犬,可以让那些商人时刻保持紧张,不会将那些人逼迫的太狠,不让他们成为新的沙匪。”
按照明心这么解释,他帮助沙匪的事情似乎还合情合理了起来。
但任以道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思索了一下,眉头一挑,“……等等,不对,如果按照你这么说,那你就不应该放过商人了啊,可我记得你前日还帮助了一支商队。”
明心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挑了挑眉,奇道:“道长前日便在了吗?”
“……只不过是恰巧路过罢了,还有,别用问题回答问题。”
“呵呵,不论道长是否真的只是路过,对于这个疑问,小僧的解释还是一样的。”明心正色道:“小僧是商人之子,帮助商队也是情理之中。”
“……逗我?”
“当然是玩笑话,还望道长不要介意。”明心难得开了个玩笑,摇头笑道:“商人固然是大恶,对农民有种种过错,但他们的存在也并非毫无用处。”
“他们的存在帮助不同绿洲之间传递消息,也带来了不同的技术,让各地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
“他们也有存在的必要,只要控制好数量,便是利大于弊。”
“沙匪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这两方应该保持一个对应的平衡。”
什么大自然的相生相克啊!
任以道最后终于是明白了明心想表明的观点。
这两方缺一不可,而且要保持一个动态平衡。
商人多则沙匪多,商人少则沙匪少。
“不过,按照你的这个说法,不像是佛门,反倒有些像……”
“道门?”明心笑着问道。
“没错,就是道门的感觉,有些阴阳学说的意味。”
道门的想法中,宇宙间的一切事物都由阴阳两种基本的相反相成的力量组成,这两种力量既相互对抗又相互转化,从而维持着宇宙的平衡与和谐。
道家哲学中的“道”也体现了这种对立统一的原则,强调顺应自然的变化和对立之间的平衡。
“所以,这也是两面。”
明心点点头又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谁能确定,佛门的另一面不能是道门呢?”
<div class="contentadv"> 嗯?
任以道:???
狐狐不懂,但狐狐大受震撼。
此刻,任以道是真的有点看不懂明心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
弯弯绕绕扯了这么一大堆,什么商人,什么沙匪,其实都只是幌子,他真正的意图,就是为了想跟我说这个?
“你想说什么?”任以道表情严肃起来,盯着明心道:“不,你想做什么?”
能说出这种对于西漠来说大逆不道的发言,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明心没有直接回答任以道的问题,而是笑了笑后率先迈步,不过并不是往住处的方向走,而是走向了另一边。
“道长可还记得我师傅所立的寺院之名?”
“枯荣寺?”
“是的,枯荣寺。”明心俯下身捧起一捧沙土,轻声道:“枯荣,一枯一荣,万事万物皆有枯荣。”
“如今的西漠佛门已经彻底枯萎了,有人汲取了全部的水分,但却没有浇灌,而是用在了他自身之上。”
他手中的沙土渐渐从指缝里滑落,到最后剩下了一颗干瘪的,毫无水分的草籽。
明心小心地捧起这颗草籽,眼睛盯着,生怕它飞走。
“而在枯萎之后,便是繁荣,西漠需要新的繁荣。”
他转过头看向若有所思的任以道,将草籽递到他面前,轻声道:“如果佛门不行,那便让道门来。”
“西漠需要水分,但并不在乎这水分到底从哪里来。”
任以道抬了抬眼皮,没有接茬,而是盯着明心仔细看了看。
他很年轻,还只是个小沙弥。
但他想要做的事情,才能让那些高高端坐在佛坛之上的佛陀们都心寒。
他想要让这西漠换一片天!
“你是个僧人。”
良久后,任以道终于开口,他接过了明心手中的草籽,在指尖上下摆弄了几下。
“确实如此,但小僧也是商人之子,是西漠的子民。”明心回答。
“是吗,呵呵,还真是方便的理由。”
任以道笑笑,往手中的草籽灌注灵气,那草籽瞬间复活,从一颗干瘪的草籽中长出新叶。
“你说的对,如果由佛门换成道门,别的不敢说,西漠的凡人们至少不会再像如今这般,整日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道门之人才不会在乎你们到底信不信他们,别耽误他们修炼才是正事。”
看到这一幕后,明心的心底长长出了口气,绷紧的面容放松,嘴角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道长答应了。
可下一秒,还没等明心的表情彻底放松下来,那个草籽已经被任以道丢回了他的手中。
“道长!?这,这……您不是答应了吗?”
“呵呵,你在说什么?”任以道轻笑,冲着明心眨了眨眼道:“我只是接过了你递过来的草籽,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我不是说了吗?对于道门之人来说,别担心他们修炼才是正事。”
任以道笑眯眯地欣赏着明心彻底失态了的表情,轻笑道:“任某不是商人之子,而是道门修士,最看重自身修行了。”
“这种麻烦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去做吧。”
开玩笑!
这种事情一听就是非常麻烦,狐狐我才不要干呢!
他盯着表情怔住的明心,缓缓道:“自己惹下的错,自己去解决,不要想着让别人来帮你们擦屁股。”
“别人能帮你们一时,帮不了你们一世,真正想要拯救西漠,还得是靠你们自己。”
“这一点,你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任以道盯着明心,摇了摇头,“你都不愿让我去帮助明慧压制命格,怎么反倒求我来帮你给西漠换天了?”
这不是明心的性格。
至少,不是他最初认识时的那个明心的性格。
那个不愿求人的小和尚,才是他认识的明心,才是他愿意帮助的明心。
任以道盯着明心的双眼,声音中带着震慑之力,平静道:“明心,你走错路了。”
!!!
明心的心底轰然一震,额头瞬间浮现了冷汗,整个后背一阵发凉,向后踉跄了两步,整个人差点摔倒。
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道:“您说得对……是小僧一时心急,误入迷途了。”
明心缓了缓,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是缓了过来:“多谢道长指点,帮助小僧回归正轨。”
“你能迷途知返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你自己还没有陷得太深,我只是拉了你一把而已。”任以道随意摇头。
俗话说,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明心能够迷途知返,纯粹是因为他自身还没有彻底钻入牛角尖,还没有彻底失心疯。
任以道见他已经冷静下来,便问道:“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样的想法的?”
变化应该就发生在这几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明心想着向自己求救呢?
“小僧读了师傅留下的一些讯息。”明心深吸口气,眼底还有些心悸残留。
“他说……”
“若想拯救西漠,唯有改天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