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初沉默了一忽会儿,在宁然对面坐下。
她没有先跟宁然说话,而是抬手招了一个服务员过来,将之前卢尤宗用过的杯具收走,给自己点了一杯黑咖。
随后,谢明初才看向宁然,沉吟片刻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宁然脑海里已经是乱糟糟的一团。
她将那份鉴定报告放回文件袋里,然后放到桌面上,端起那杯黑咖喝了一口。
极致的哭意在舌尖倏地炸开,迅速涌上头,激的宁然顿时就冷静下来了。
她又喝了几口,声音沉沉道:“去京都,找江家。”
谢明初愣了下,瞪大双眼,“你疯了?宁然,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江家是整个京都的忌讳,你要是在京都找江家,那你就是在与整个京都为敌!”
当初江家出事,牵连的人有多少,如今恨着江家的人就有多少。
更别提,江家还是京都上层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不会希望看到有人想起江家的。
宁然冷冷的反问:“那我能如何?眼睁睁的看着真相就在眼前,然后当做不知道来放弃?谢明初,我现在已经知道我和这个传说中的江家有关系了。”
谢明初无言。
半晌才道:“但你可以跟以前一样,只有外公外婆一家,母亲去世,父亲失踪不明。你可以当你父亲已经死了。”
这样子,就不会再执着于那么一个危险又迷雾重重的答案。
宁然听谢明初说完这句话,竟是笑了下。
谢明初莫名有些怵得慌,觉得宁然的那个表情有点渗人,“你说话就说话,干什么笑的那么吓人?”
宁然笑着笑着,眼前却有些模糊。
她用力闭了闭眼,费力才压下那股泪意。
冷静的近乎于可怕:“谢明初,你知道我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吗?”
谢明初愣了下,摇头。
宁然一字一句道:“你看我现在过得很好。是,我现在的确过得很好,可以前呢?以前,我外祖父他们不认我,对我一家福祸如何不管不顾;我外公外婆身体羸弱,因常年操劳落下一身病根,还差点因为找出事不得归家的我摔死在山沟里;我还有一个小姨,她一家欺辱我,虐待我外公外婆,动辄打骂,从来没个好脸色,一直将我、还有我外公外婆视为耻辱累赘。我还被我的表妹推下山头差点摔成残废没办法继续上学。”
宁然每多说一个字,谢明初面上的神情就多一分错愕与不可思议。
“而这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只不过是因为我是我妈未婚先孕生下来的私生女,我父亲当年丢下我母亲一去不复回,让我母亲成了附近十里八乡彻头彻尾的笑话!”
说到这里,宁然几乎浑身都有点发抖,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乌恹恹的戾气,手里的力道一点点受尽,用力的指尖发白。
她又冷笑一声,说:“谢明初,那你知道我母亲的一生是什么样的吗?”
谢明初呆呆的下意识跟着问:“什么样子?”
宁然攥紧手,咬着牙说:“遇到我那个父亲之前,我母亲是我外公外婆的骄傲,她善良、美丽、温柔,当年来我家想提亲娶她的人,都能踩烂我家的门槛。在遇到我父亲之前,她美好又耀眼。在遇到我父亲之后,我母亲赔上了她的一生。她不仅变成未婚先孕私通他人的‘贱人’,还差点被浸猪笼,差点就保不住我,是我外公外婆倾家荡产才保住了她,保住我,之后的几年里,她艰难养着我,却还是早早病逝,被自己身边的人算计了一生。”
谢明初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怔怔的看着对面的宁然,对面的人眼睛泛红,神情冷淡而沉,有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谢明初忽然很怕,下一刻宁然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
“可以说,我母亲,我外公外婆,还有一个我,我们这一生的杯悲剧,都源自于我父亲。我母亲到死都还在等着那个男人,到底都还相信他会回来找我们,到死都相信,她没有爱错人。”
“她也是这样告诉我。所以——”
宁然捏着手,忽然笑了下,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衬的目中神色苍凉而悲切,“谢明初,你告诉我,我现在有什么理由不找到我那个父亲?他难道不该向我母亲道歉吗?他难道不该到我母亲的墓前见她一面吗?我母亲要我相信他是爱我母亲的,要我相信他也是爱我的,如果不找到他,见到他,问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怎么能说服自己放弃?怎么能让过来这么多年的自己甘心?”
这辈子的宁然生活美满,弥补了遗憾,但上辈子的宁然没有。
上辈子的宁然没有等到重见天日的那天,不仅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家人,连最后那一丝光也没有保住。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父亲的一点线索,如果放弃,宁然不甘心,也会疯。
如今终于有机会弄清楚这一切苦难的源头,如果不走下去,她怎么……怎么对得起上辈子那个苦、苦、挣、扎、的、她?
说到后面,宁然的声音已然变得沙哑。
谢明初听得心中沉闷,有种喘不上来气的窒息。
她沉默片刻,端起那杯黑咖一饮而尽,涩味在舌尖散开,终于令她清醒了些。
她是真的没想过,现在坐在她面前这个自信强大又几乎处处压她一头的宁然,竟然会有那样的过去。
听宁然说完,谢明初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劝宁然放弃。
谢明初只好问:“你真的想好了?”
宁然定定看着她。
谢明初便叹了口气,说:“京都有个新开的机构,提案已经递交上面了。这件事,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你应该也知道,当年的事情过后,江家剩下的人便尽数失踪,无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如果你想找江家,那么……你可以试着进入这个机构。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多谢。”
谢明初嗤笑一声,慢腾腾的说:“老实讲,我很讨厌姓江的。”
话落,谢明初目光落在宁然身上,打量了几眼,在宁然直视的目光下,缓缓说出下面的话,”但如今看来,江家也不全是背信、虚伪之徒。”
宁然勾了勾唇角,面上神情讥诮,“我现在不清楚江家是什么样的,不过显然,目前的我,也不喜欢江家。”
“任谁还没有解决自己的事情,就先要背上一大堆锅,也不会高兴的。”谢明初幸灾乐祸的说。
宁然神情淡淡的。
谢明初突然想起来什么,面色有些微妙,“对了,你最好和顾季沉开诚布公的说清楚。”
宁然看她:“什么意思?”
谢明初愣了下,说:“顾季沉还没告诉你吗,当初江家出事,顾家出了很重要的一份力?”
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