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关东的义银并不知道,自己又被明智光秀当作胡萝卜用,再次把细川藤孝撩进了坑里。
随着伊势国轻易被平定,摄津三守护地位不稳。织田信长的步步紧逼,终于让足利义昭感到压力,也让他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足利义昭竟然想要通过拉拢蜷川亲长与三渊藤英,撬义银的墙角,将她们身后的幕臣集团与地方实力派挖过来。
而狡猾的明智光秀继续扮演着两面逢源的角色,琢磨怎么在足利织田两家的斗争中添点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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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之后,农闲之时,正是用兵的最佳时机,但关八州之地却迎来了难得的太平。
在斯波义银的大义压制之下,关八州大名皆按耐住征战之心,不敢妄动。
虽然少不了小地方的纠纷打闹,但总体而言,关八州之地难得有这么平静的时候。
而关东无战事的显著的效果,又让斯波义银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谁都不会认为,关八州的平静是因为关东将军足利义氏的缘故,敬畏之心自然放在斯波义银这位源氏长者,御白旗持有者身上。
这时候,越后山脉的雪封早已化冻,义银已经离开了大胡领,回到越后的御馆处理政务。
御馆政厅是义银与上杉辉虎共同处理政务的地方,亦是越后双头政治格局的象征地。
上杉辉虎此时也回到了春日山城,距离御馆不远,只是尚未过来御馆与义银联席评议。
今天不是两家大评议的日子,政厅内仅是坐着寥寥几人。
义银坐在主位上,座下是关东侍所执事山中幸盛,关东斯波领代官岛胜猛,关东侍所奉行所的勘定奉行大熊朝秀。
这三人,就是斯波一系在关东的最高长官。
义银点了点一份文书,说道。
“关于用粮票发放福利的制度,我觉得非常不错。经过一个冬天的试运行,在同心众,御台人,真田众中也是广受好评。
我有意将这一制度抄录给石田三成,让她酌情在斯波忠基金的年金发放中使用,你们怎么看?”
山中幸盛与岛胜猛自然没有意见,粮票是由大熊朝秀提出,也是她在负责试运行。论功论过,都说不到别人头上。
大熊朝秀却是神色凝重,鞠躬说道。
“津多殿,此事有些急了。
粮票制度刚才试运行了一个冬天,因为时间短,范围小,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完善,是否缓行再议?”
大熊朝秀不是不想要这份功劳,只是这口热汤太烫,搞不好是要烫坏嘴的。
奉行所的粮票,那是供给同心众秘书处,下越御台人,真田众三方,满打满算不过二百五十人的编制。
人数少,发行量不大,在小范围内运转,又有大熊朝秀自己盯着,出了问题她也好及时调整。
可斯波忠基金不一样,那是斯波家的命根子,上上下下有一千五百名斯波编制内的姬武士,要吃这口铁杆庄稼。
如果粮票制度在斯波忠基金出现问题,牵连太大,大熊朝秀担不起这个责任。
义银也知道,自己太心急了。
可他没办法呀,斯波忠基金刚才建立不久,就闹出贪腐大案。
高田雪乃一口气砍掉了家中二十一名中高阶姬武士的脑袋,可谓空前绝后,吓得近幾斯波领诸姬噤若寒蝉,外人亦是侧目惊叹。
即便有如此强硬的打击力度,可斯波忠基金的利益太大,监督太难,义银还是心虚未来的情况,总不能一次次用血腥的屠刀震慑吧?
财帛动人心,只要好处足够大,砍脑袋又能吓住几个人呢?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可太难了。
特别是随着管理斯波忠基金的奉行们对程序越来越熟悉,她们迟早会在整个流程中找到无数的漏洞,让监督变得越来越困难。
义银能做的,就是加强监督管理,减少中间环节,尽可能不给她们机会伸手。而年金的发放,就是一个肉眼可见的大漏洞。
斯波忠基金发送的年金是粮食,虽然此举是体恤姬武士需求,但也给发放年金制造出了巨大的麻烦。
粮食的运输,存储,发送等等环节,方方面面都存在着巨大的耗损,这其中就有无数的空子可以让人钻。
义银急切想要推行粮票制度,就是意图堵住这个显而易见的大口子,完善制度。
大熊朝秀的办法相当有效,粮食集中在粮仓,姬武士凭借粮票前来兑换粮食。
因为是自取,姬武士一定会量力而行,想办法减少耗损。出了粮仓就不再是公粮,而是自己的私粮,没人舍得浪费。
公粮只存在于粮仓内,监督管理就可以从严控制,减少奉行们上下其手的可能性。
如果斯波忠基金也使用粮票制度,只需在近幾,尾张,关东三处斯波领建立固定的几个粮仓,允许姬武士兑换粮票,就容易监督了。
义银柔声说道。
“粮票这种新事物的扩大化使用,都会有一个过程的。摸着石头过河,总会付出一些代价。
我们要看到它的长处,而不是因为它可能存在的问题,就踌躇不前,弃之不用。
大熊姬,即便斯波忠基金学着推行粮票制度,我也会让石田三成那边因地制宜,小心谨慎得慢慢放开,你不用太担心。”
义银把话说在前头,摸石头的代价自然是由斯波忠基金承受,不会怪罪到大熊朝秀这个粮票制度创建者的头上。
可大熊朝秀还是不安心,她取出一张粮票,双手递给义银,恭谨问道。
“津多殿,您觉得这张粮票如何?”
义银接过抖了抖粮票,扫了一眼,随口说道。
“不错,质量很好。”
大熊朝秀跟了一句。
“您觉得,它容易仿制吗?”
义银面色一凝,仔细看起来。
这张粮票的纸张特别,应该是用越后国内的上品。印刷的雕刻精湛,应该不好模仿。纸上还盖有印信,应该是要验印后才可以兑换。
他点头说道。
“你是很用心了,纸张,雕版,印信,都很独特,不好模仿。”
大熊朝秀叹道。
“不只是如此,这纸上的字还有秘密。例如这个粮字,最后一笔故意上翘,就是为了防伪。”
义银看了一眼,果然如此,不禁点头赞许。原来粮票上还藏有密码,做得很是认真呀,让他更有信心了。
“做得好,我很满意。”
大熊朝秀苦笑道。
“津多殿,即便我制作的如此小心,适用范围和发行量都还不大,使用时间也才开始一个冬天,可市面上已经出现了假票。”
义银神色大变。
“什么?”
大熊朝秀感叹道。
“只凭这薄薄的一张纸,就可以换到真正的粮食,那可是可以裹腹的粮食呀!
关东大旱两年,今年的前景似乎也不见好转,可谓三年大灾,粮比金贵。为了得到珍贵的粮食,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纸难找,也还是有的。雕版难刻,印信难寻,总有好师傅手艺过人,能够雕琢。即便存有密码,仔细观察对比,亦能发现一二端倪。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再苦再难,能比下田种地更艰辛吗?
苦心耕耘一载,还得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可如果能伪造出粮票,参与者就能借此吃饭活命了。
为了白花花的粮食,什么问题不能想办法去克服呢?”
义银听得哑口无言。
大熊朝秀说得好有道理,粮票不好模仿,但终究有路径可循。在天灾人祸的乱世,只要粮票真能换到粮食,就一定会有人搞出假票。
义银若有所思,大熊朝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责任推了出去。
她并非不想贪这粮票之功,但市面上仅仅一个冬天就出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粮票,让人难以置信。
原本唾手可得的功劳,成了烫手的山芋。
义银嘴上说,摸着石头过河,愿意付出牺牲,让大熊朝秀不用担心,不会让她背锅负责。
可如果牺牲太大,影响到整个斯波武家集团的利益,那时候就不一定是义银这个主君说了算了。
大熊朝秀到底不是斯波家臣,只是关东侍所系统内的陪臣,与斯波家隔了一层关系。
如果因为她提出的粮票制度,导致假票横行,最后闹得年金亏损甚至福利崩盘。
斯波家臣团不敢怪罪义银这个主君,那就是她大熊朝秀要倒霉。利益面前,大多数人是不讲道理的,她们只想发泄自己的愤怒。
义银皱起眉头思索。
关东侍所发行的粮票,不过是二百五十人的规模,一个冬天就出现了假票。
斯波忠基金如果要借鉴仿制粮票,三处斯波领加起来至少有二千人规模,还要分在三地,更容易让假票有机会混淆视听。
可粮票这种东西,一旦发行就很难控制流向。姬武士不可能只吃饭不消费,斯波家的新生活运动,需要她们用粮食换取更多的消费。
义银甚至希望她们拿着粮票去消费,让商人愿意接受粮票这种斯波家独有的信用凭证,增强自己的影响力。
他想了又想,还是舍不得粮票的好处。可大熊朝秀把粮票的纸面做到极致,还是出现了假票,那他还能怎么完善粮票,以便推广呢?
见义银一脸为难,山中幸盛于心不忍,出面说道。
“大熊姬,既然市面上出现了假票,奉行所准备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呢?”
义银精神一振,山中幸盛这句话点醒了他,自己干嘛要费脑子去想这些具体的运行问题。
大熊朝秀发行的粮票已经出现了假票,她要维持这个制度,必然要改进方式方法,先听听她的主意再说。
大熊朝秀扫了眼山中幸盛,没想到这个一向傻愣愣的家伙,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
粮票制度是大熊朝秀建立的,斯波忠基金还未参与进来,如果不能遏制假票,肯定是她大熊朝秀先倒霉。
她在这里和义银强调假票问题,不是说粮票不能用。
她只是为了把丑话说在前面,让主君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免得日后被斯波忠基金那边连累。
如果大熊朝秀不把假票的问题说透,日后斯波忠基金出事要追责,她是难辞其咎。
可如果说透了再出事,那就是石田三成的锅。明知道有假票问题存在,石田三成还不思对策,冥顽不灵,后续责任与大熊朝秀无关。
大熊朝秀心里的算盘劈哩叭啦响,早就算得清清楚楚,就等着义银询问对策。
谁知道义银自己钻了牛角尖,反而让山中幸盛提醒了一句。此时见义银回过神来,大熊朝秀鞠躬说道。
“在粮票上继续用脑子,已经是事倍功半的下下策。不管粮票设计的如何精巧,总会被人破解。
所以,我想了两个办法应对,恳请主君参详。”
“你说。”
“其一,在使用时间上做限制。
要求今年发出的粮票,必须在固定时间内使用,超出时间可以回收,再发新票,具体看运行情况再做修改。
每次发行的新粮票都要与上一批有所不同,再加上使用时间的限制。增加的时间成本可以让大多数假票来不及上市,就被淘汰出局。
如果为了抢时间上市,假票必然会出现质量低劣,数量巨大的问题。
只要管理者足够仔细,就能很快发现端倪,在短时间掐断假票的来源。”
义银想了想,笑着点点头,听大熊朝秀继续说道。
“其次,发布假票斩之法。
凡是参与假票制作的相关人员,不论身份地位高低,涉及金额多少,一律予以斩首之刑,罪无可恕。
虽然杀人无法阻止假票的出现,但假票制作的过程细腻,雕版,刻印,发行等各个环节,都需要懂行的人才参与。
通过严刑峻法提高假票制造的成本,减少假票数量与纸面质量。”
义银再次点头,他已经明白了大熊朝秀的意思。难怪大熊朝秀一直在强调困难,原来是等着义银自己醒悟。
因为大熊朝秀有个不好明言的难处,她不能说,但义银必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