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银向山中幸盛解释了半天,山中幸盛一摸脑袋,疑惑道。
“我记得武家义理促进会是由奉行所的大藏长安负责,她们奉行所管着直江津还怕缺钱?
这种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市面上的土仓应该会争先恐后给她们投钱吧?
奉行所怎么会轻易让镰仓五山这些外人掺和进来,还没有设置加入的要求,这不合理呀。”
义银叹了一声,苦笑道。
“因为啊,利根川中下游的武家穷是穷了点,但她们自持出身高贵看不起商贾啊。
直江津有的是土仓愿意参与借款,可村落的地头地侍却忌讳向商人低头借钱会被其他武家嘲笑,她们是又要钱粮又要面子。
大藏长安只能联络关八州的寺院势力,把镰仓五山给拉了进来。
有了寺院高尼牵头挂名,地头地侍们才觉得保住了颜面。至于商贾土仓与寺院土仓各占多少借款,她们也不在乎,钱能借到手就好。”
山中幸盛听得目瞪口呆,又觉得关八州傲娇的姬武士们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关八州是武家兴起之地,镰仓更是姬武士的骄傲。
虽然随着武家社会发展,关西通过海洋贸易,早已在经济发展上把关东甩得远远的。
但在关东武家心中,老娘祖上阔过,你们这些关西人当年都是被老娘祖先征服的渣渣,这种骄傲与矜持是刻在了关东人的骨子里。
中下层的关东武家极度保守,她们连关西武家都看不起,又怎么会看得起商贾之流的下等人呢?
义银叹道。
“有些村子的地头地侍早就揭不开锅了,儿子偷偷跑去周围城下町的男支院卖弄,才能换回一些粮食,保证家里不饿死人。
可这些姬武士人都活成了烂泥一般,偏偏还在坚持一些顽固的等级理念,真不知道算好算坏。”
斯波义银出身河内源氏,曾与足利义辉结缘,拿到河内源氏嫡流名分,家格身份极贵。
虽然他现在已经出家,把名分归还给了足利将军家,但依然自诩为源氏长者,还有八幡太娘的御白旗撑腰助威。
这些关东保守顽固的地头地侍将他敬为天人,也算是极端保守派对他的有利之处,可义银还是很难理解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总算这点面子上的麻烦不大,又能够把镰仓五山拉过来建立友好合作的关系,也可说是意外之喜。
山中幸盛见义银一脸苦笑,亦是点头道。
“关八州武家生活窘迫,主君千方百计帮她们纾困,真是不容易。”
义银感叹道。
“的确不容易。
土仓虽然有钱,但却希望有出有进有赚,不会变成坏账呆账。所以她们不愿意借钱给还不起钱的穷人,只敢借给有钱人。
可问题是,有钱人不缺钱,为什么要借土仓那些带利息的钱呢?
最后,土仓要么借不出去,要么就是把钱借给了不需要的人,对经济发展毫无用处。
而最需要钱去修缮水利,提高亩产的人,却很难借到钱。又或者要以承受不起的高息借钱维持现状,失去了改善生活的初衷。
我以自己的名誉做担保,让土仓敢于借钱给村落中穷苦的地头地侍,让地头地侍可以用这些钱粮去建设村落,尽力让自己脱贫致富。
只要她们的日子好过了,就会拥护武家义理促进会,就会认同我的斯波新思想。
我也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关八州的人心,进而征服这片桀骜保守的土地了。”
山中幸盛听得倾佩不已,忍不住抱住仰慕的主君,说道。
“君上心存仁义之智,是关八州武家的福气。”
义银亲昵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
“所以啊,我必须重视这些土仓背后的得道高尼,特地过来见她们一回,给予尊重礼遇。
镰仓五山爱惜名声,不愿意出面担当联合土仓的台前人,反而是新寺派那些人不怕抛头露面,愿意站出来主持大局。
刚才我与她们定下了四个人选,分别是妙安寺禹新,三光寺上惠,无量寺柘黄,养林寺开新,都是新寺派的大寺院主持。
由这些得道高尼牵头,把各家寺院与商贾名下的土仓组织起来,联合借款给利根川中下游二百余村,完成借款计划的第一笔交易。
之后,借款计划会逐步放开范围,希望能让更多穷苦的关八州村落得到钱粮支持,借此改善民生。”
山中幸盛点头道。
“君上对关八州武家高义,她们必然感激涕零,心向斯波。
只是,这些尼姑靠得住吗?”
义银愣了一下,没想到山中幸盛会这么问,他想了想说道。
“都是关东寺院中有名望的得道高尼,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何况,还有武家义理促进会在盯着借款计划,大藏长安是个有能力的人,不会疏漏误事的。”
山中幸盛认真点点头,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如果让人动了歪脑筋,坏了君上爱民的良苦用心,那可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过。”
义银见她的俏脸严肃,忍不住笑起来,轻拍她的脸颊,宠溺道。
“胡说八道,瞎操什么心,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可是的巧合?
放心吧,难道你还怕这些得道高尼抛弃寺院,携款潜逃不成?”
山中幸盛傻傻一笑。
“主君说的是。”
义银摸着她漂亮的小脸蛋,忽然又起了些兴致,顺势后仰,把山中幸盛的身子贴上了自己的六块腹肌。
山中幸盛的脸红要滴出血来,却不愿意放手分开,死死抱着义银低下了头,张开了嘴。
屋外阳光明媚,屋内白日*宣。正是春眠不觉晓,春梦了无痕,羡煞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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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家大名们总是在歌颂武家大义,强调礼仪尊卑,但她们自己却常常选择向现实低头妥协。
在她们看来,斯波义银给基层姬武士发年金福利,为基层村落担保借款,是难以理解的愚蠢行为。
基层武家就应该像海绵一样,吸收所有的辛劳与不公,为武家大名的家业繁荣昌盛扛下所有苦难。
大义挂在嘴,利益在心中。宣扬义理口号的武家制度,本就是为中下层准备的镣铐,高阶武家怎么能信以为真,绑住自己的手脚呢?
河内源氏嫡流五百年的恩惠,说穿了,无非是一张方便大家吃饭的桌子,能凑活用着就不要换了。
真出现织田信长这样掀了旧桌之后再摆一桌的玩法,许多人也心虚自己没资格再上桌,会沦为她们口中要懂得感恩的基层武家蝼蚁。
斯波义银真把大义当回事,用心团结整个武家集团,为基层姬武士谋福利的做法。虽然显得迂腐可笑,却在高阶武家能容忍的范围。
武家乱世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无数人在这个时代贯彻自己的信念,无数人在这个时代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过是蝼蚁们在乱世动荡中完成阶级跃迁的一丝机遇。
等一切秩序恢复,阶级重归固化,又是新一批武家贵胄的乐园。历史永远在循环,总是缺乏新意。
而斯波义银的行为会被后人如何评说,只能看胜利者的p股坐在哪一边,愿意美化还是丑化他的这段历史。
不论如何,一个荡夫之名头,他注定是怎么都洗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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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谈后世,只看眼前。义银与山中幸盛再度云雨巫山,一时沉浸温柔,忘却外间烦恼事。
只可惜,快乐的时光短暂,筋疲力尽之后,两人再度回到这个令人烦恼的人间,继续说起正事。
义银一边整理衣着,一边问道。
“你说伊达政宗已经妥协了?怎么这么快?”
山中幸盛点头道。
“春耕之后,奥羽再起争端。
伊达政宗以大崎家不服管束为由,出兵攻略南仙台平原。
大崎家指责伊达政宗违反关东无战事御令,四面求援。最上家最先响应,举义兵支援大崎家抗击伊达家。
在会津四郡被伊达政宗压得奄奄一息的芦名残部,也与佐竹家联手,以响应关东无战事之大义,起兵骚扰伊达家的后方。”
义银摇摇头,他所倡议的关东无战事如今就是一个框,只要有利于自己,关东武家真是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装。
狭义上的关东,应该是关东将军辖内的关东十国。关东无战事御令是以关东将军足利义氏的名义发出,关奥羽地区什么事?
可奥羽大名偏偏借着义银的虎皮不撒手,把这层大义和血亲关系都给用足了。
伊达家是足利将军家倚重的奥羽大名,事实上已经拥有管理奥羽地区的权限。
大崎家只是一过气网红,当年的旧奥羽探题已经把羽州探题给了分家亲族的最上家,自己只是奥州探题而已。
可即便有这层名分,也已经是过去式。足利将军赐予伊达家的名位,早在三代之前,大崎家就给伊达家跪下,成为下属部众。
而最上家也是伊达家的姻亲,现任家督的弟弟还是伊达政宗的父亲。不谈家名家格,双方的血缘关系其实比大崎家更近一些。
可偏偏遇到利益冲突,血亲翻脸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最上,佐竹两家几乎同时站出来,第一时间帮助大崎家。这哪里是为了大义,就是要打压伊达政宗这个野心勃勃的独眼女。
而她们事先向义银屈膝恳请,就已经做好了借用关东无战事御令这层虎皮的准备。
义银摇摇头,直接问道。
“那么结果如何?”
山中幸盛苦笑道。
“大崎之战打得很辛苦,大崎最上两家只能勉强支撑。
伊达家事实上已经占有了会津四郡,佐竹家即便联合芦名家的残部,也只能骚扰伊达政宗的后方不宁,无法真正威胁伊达家的根本。
您曾经给过关东侍所指示,不许伊达政宗胡来,所以我就默许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出面插了一手。
本庄繁长带精骑走庄内地区,穿过最上家的领地参战。看到下越众加入敌军,伊达政宗震惊,也鼓舞了大崎最上两家的士气。
加地景纲带兵走阿贺野川水运,直接开入会津四郡,四郡为之震动,伊达家守军只能向前线的伊达政宗求援。
最后是伊达政宗那位出身最上家的父亲出面斡旋,伊达家与最上家达成协议,双方各自退兵。
佐竹家也在南边回缩,警惕伊达家可能的报复。而芦名家失去了正统继承人,会津四郡日后怎么说都是一个理不清的大麻烦。”
义银摇头道。
“奥羽这些大名呀,没一个省油的灯,都是借着我的名头耍自己的小心思。
帮她们压一手伊达政宗,一方面是这个独眼丫头的气焰太嚣张,不能由着她一统奥羽。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斯波一门亲眷的团结。”
义银这么说,其实也事关武家传统。
血脉同源的武家虽然迁移开拓新领,开枝散叶,但一门总领家的权威在各分家中还是非常有影响力的。
当年足利家崛起,就是以一门总领家之名,号召吉良,细川等有力分家,还有上杉这等豪强外戚,支持自己,才有争夺天下的底气。
真田信繁能迅速崛起,其实也是借着自己是海野家分家子嗣的身份,用以拉拢同族。
海野家乃是滋野三族一门总领家,在山民中的影响力非常大。所以即便海野家败落到一无所有,家名依然会被人垂涎三尺。
只是足利幕府建立之后,传统的一门总领家开始走向崩解,号召力远不如以前。
因为足利将军发现,自己这个一门总领家渐渐被亲族架空,细川,畠山等等分家只要一有实力,就开始动起架空将军的歪脑筋。
足利幕府的大半历史,就是足利家这个一门总领家和足利一门御屋形的分家亲族们斗智斗勇。
一门总领家并非世袭不变,就拿现在乱成一团的会津四郡为例。
会津诸党是镰仓幕府重要的御家人,相模国三浦党向奥羽开拓新领地的族人,原本这一支族人的总领家是猪苗代家。
只是芦名家后来居上,大家又都是三浦后裔,就没有往死里斗。猪苗代家退位让贤,成了芦名家的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