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罗刹鬼

太平洋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都埋着一具华工的尸体。

俄罗斯在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时候，同样从清帝国大量雇佣华工，否则西伯利亚大铁路根本没可能在十年内完成。

乔治开发海参崴需要大量工人，仅靠自然吸引，无法达到乔治的目的，只有通过清帝国官方，才能以最快速度获得足够的工人。

曾记泽1839年生人，今年44岁，他是清帝国最杰出的外交家，与郭嵩焘并称“郭曾”，是清国历史上第二位驻外公使。

乔治派人将曾记泽请到叶卡捷琳宫，设宴款待。

曾记泽不知道乔治为什么邀请他，在来到叶卡捷琳宫的时候，曾记泽心情颇为忐忑。

这很正常，俄罗斯在清帝国被称为罗刹国，罗刹在佛教中的意思是恶鬼。

俄罗斯是近代历史上，侵占清帝国领土最多的国家，曾记泽对俄罗斯人怎么可能有好感呢。

作为清帝国驻俄罗斯大使，曾记泽对俄罗斯的王公贵族们也很了解。

乔治这个尤里耶夫斯基超级公爵，虽然现在除了军职之外，并没有担任任何职务。

但因为乔治和尼古拉的关系，所有人都清楚，尼古拉登基之日，就是乔治飞黄腾达之时。

曾记泽是乔治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华人。

乔治懂礼貌，在叶卡捷琳宫门口迎接曾记泽。

“曾候，日安——”乔治差点把曾记泽和翻译吓一跟头。

这人居然会汉语，而且还这么标准，这么流利，这，这，这特么真是见鬼了！

罗刹鬼，可不就是见鬼了么。

曾记泽会英语，而且对自己的英语水平颇为自负，他在和西方人打交道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把自己写的诗翻译成英语写在扇子上送给西方人。

在担任驻俄公使之后，曾记泽也开始学习俄语，不过他的俄语水平还没有到可以和俄罗斯人自由交流的程度，所以曾记泽就带了翻译过来。

“尊贵的——尤里耶夫——斯基——”曾记泽的俄语比斐迪南的更不堪。

“直接说汉语吧，或者英语、法语、德语都可以。”乔治不经意间凡尔赛，将曾记泽闹了个大红脸。

时下清帝国会英语的人并不多，曾记泽的英语是自学成才，这也是他最骄傲的事。

现在曾记泽终于遇到了真正的语言天才，会英语不算本事，乔治的汉语，比曾记泽的汉语都溜。

“您居然会汉语——”曾记泽震惊，乔治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会说汉语的俄罗斯大公。

“学法语的时候，闲着没事干就顺手学了，很容易不是吗？”乔治将原因归结为自己的多才多艺。

“居然还这么流利——”曾记泽的震惊还没有消失，汉语可是公认最难学的语言，曾记泽认识的所有西方人，几乎没有人会汉语。

更不用说乔治这样的超级公爵。

俄罗斯的超级公爵都是这么闲的吗？

乔治对东方文化的了解，更让曽记泽吃惊。

两人在客厅落座，侍女给曽记泽上的是清茶，用的杯子是青花茶盏，乔治喝茶的时候，居然和曾记泽一样，很熟练的用茶盖将杯子里的茶叶拨开。

所以当看到红烧鱼翅出现在饭桌上的时候，曾记泽人都麻了。

饭桌也不是西式的长桌，而是东方更常见的圆桌。

红烧鱼翅是曾氏一门宴客时的必备菜品。

跟东方人打交道，还是要含蓄一些。

乔治没有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既然曾记泽喜欢写诗，乔治就从诗词上找话题。

乔治滔滔不绝的背诵《将进酒》。

曾记泽将准备送给乔治的“中西合璧诗”又塞回袖子里。

曾记泽会写诗，可他的诗词水平，跟李白这样的千古名家还是有差距。

既然乔治如此了解东方文化，曾记泽也就不献丑了。

“我之所以请求陛下将海参崴作为我的封地，原因就是我对东方文化的喜爱——”乔治很自然的将话题引导到海参崴。

曾记泽不说话，海参崴——也曾是我大清的领土。

对于外交官来说，乔治在曾记泽面前直接提起海参崴，很不礼貌。

但是考虑到乔治的身份，曾记泽决定原谅乔治。

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

曾记泽一介文人，看乔治强壮的身体，大概率是打不过乔治的。

清帝国也打不过俄罗斯。

看曾记泽不上钩，乔治终于忍不住。

“海参崴地地处偏僻，物产不丰，陛下将海参崴封给我，希望我能将海参崴变成一座繁华的城市，我希望能从清帝国雇佣一些工人，为此我会支付报酬。”乔治觉得自己开出的条件还是有诱惑力的。

西伯利亚是地广人稀，清帝国是人多地少，土地兼并极其严重，一边是旱的旱死，一边是涝的涝死。

如果能将清帝国的剩余劳动力雇佣到海参崴，那么海参崴可以得到劳动力，工人可以得到收入，清帝国得到税收，而且缓解了内部矛盾，完美。

乔治也不介意通过这件事，给清帝国更多好处。

1894年，清帝国和日本之间就将爆发清日甲午战争。

如果清帝国愿意配合，乔治不介意帮助清帝国提高一下工业能力，顺便卖给清帝国一些俄罗斯军方淘汰的现代武器。

伯丹二型步枪虽然在俄罗斯即将面临淘汰，可是在清帝国，波丹步枪还可以继续使用。

和俄罗斯一样，清帝国同样有庞大的常备军。

清帝国的工业能力连俄罗斯都不如，曾记泽他们这些外交官，一个最重要的任务，是为清帝国在欧洲采购武器装备。

曾记泽沉吟良久，斟酌开口：“我国人口虽多，但民智未开，无知愚昧，也听不懂罗刹语，万一误了公爵的大事，实则不美。”

曾记泽不习惯用汉语和老外交流，一番话说的半文半白，也不知道乔治能不能理解。

乔治理解，曾记泽的意思是不给。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为他们配备通译，并且照顾好他们的生活，如果他们在工作期间发生意外，我会给与经济上的补偿，华工在美国受到的虐待，绝不会发生在海参崴。”乔治犯了个错误，他给出的条件越好，曾记泽就越担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站在清帝国的立场上，远东出现一座繁华的城市，并不符合清帝国的利益。

俄罗斯从未掩饰过对清帝国领土的野心，只要有机会，俄罗斯就会从清帝国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西伯利亚荒无人烟，不经开发就无法产生利益。

就这俄罗斯还天天念叨着统治东方呢，如果海参崴变成一座繁华的大都市，那还了得！

海参崴距离圣彼得堡上万公里，俄罗斯投送能力严重不足，没有能力南下，侵占清帝国更多领土。

海参崴都不说成为繁华大都市，即便成为俄罗斯的前进基地，俄罗斯就可以在远东囤积更多军事力量。

这么一想，乔治果然是面目可憎的罗刹鬼，居心叵测，曾记泽能同意才怪呢。

“为什么？”乔治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即便海参崴拥有强大的军事能力，乔治也不会入侵清帝国，乔治去海参崴是为了打鬼子。

现在已经是1883年，距离清日甲午战争还剩11年，留给乔治的时间并不多。

乔治也不是只索取不付出，有什么条件可以提，你不是外交官么，拿出你外交官的勇气来，杀我。

曾记泽不想宰乔治，他根本不想跟乔治做生意。

俄罗斯是个很保守的国家。

清帝国更保守。

华人传统安土重迁，只有迫不得已才会背井离乡。

海参崴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冬天真的能冻死人，乔治给华工开出的薪水也不高，每个月10个戈比，真不值得去海参崴搏命。

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是，清帝国一向将和海参崴只有一河之隔的清国东北地区，视为龙兴之地，严禁汉人迁入，直到1905年之后，清帝国才逐渐放开对东北地区的禁入令。

这也不是因为清帝国想开了，而是因为1905年日本打赢了日俄战争，开始向清国大量移民，使清国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所以清国才被迫开放边禁。

于是就有了走西口和闯关东。

至于民智未开什么的，只是曾记泽的借口。

美国修建太平洋铁路，从清帝国雇佣了1.4万华工。

西方的黑奴贸易逐渐废除后，华工成为黑奴的替代品，仅1876年至1898年的22年间，从汕头被当做“猪仔”贩卖往荷属东印度和英属马来亚的华工就有151万人。

乔治也就是不想以非法方式从清帝国引进华工。

否则乔治让米哈伊尔去东南沿海找人贩子，可以轻易解决海参崴的用工荒。

“公爵阁下，请恕我不能同意伱的要求，我是清帝国的臣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兄弟姐妹被奴役——”曾记泽不是一吓唬就腿软的软骨头。

“你的意思是，你的兄弟姐妹，在清帝国不是被奴役？”既然撕破脸，乔治也不介意揭伤疤。

曾记泽勃然变色，起身拱手告辞。

乔治真的头疼。

我本来想做个好人的，是这该死的时代，硬生生把我逼成犯罪分子。

不同意就不同意吧，从人贩子手里买人，虽然传出去不好听，乔治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没有时间跟曾记泽慢慢磨。

海参崴耗不起。

可笑，没了张屠夫，难道还要吃带毛猪？

乔治给米哈伊尔发电报，让他执行B计划，无论如何，海参崴要得到足够多的劳动力。

乔治很少主动邀请客人，在叶卡捷琳宫宴客更是前所未有。

曾记泽在圣彼得堡颇受关注，清帝国是人尽可欺的亚洲病夫，谁都想从清帝国身上捞一把。

曾记泽怒气冲冲走出叶卡捷琳宫的样子，被很多人看在眼里，转天圣彼得堡就有流言传出：和王储交好的尤里耶夫斯基超级公爵，在清国人身上吃了瘪。

其他人提起这件事，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尼古拉感同身受，主动提出要帮乔治出气。

“那个该死的清国人居然敢拒绝你，看样子我们给清国人的教训还不够，我这就给西伯利亚舰队发电报，炮击清国人的都城。”尼古拉恶狠狠的样子，才是真正的罗刹鬼。

亚三其实并不是好战之人，他在任内并没有挑起过对外战争，俄罗斯的情况总体上还算稳定，亚三因此被称为“和平缔造者”。

尼古拉是小恶魔，日俄战争是最大的败笔，如果不是俄罗斯输掉这场战争，被迫放弃黄俄罗斯计划，俄罗斯在远东的扩张会愈演愈烈。

尼古拉在世界大战中表现更堪称灾难，每一次需要选择的时候，尼古拉都很神奇的选中最糟糕的选项，帝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亡了。

“你疯了么，我们在远东，不是清帝国的对手。”乔治清醒，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

“你才是疯了，我们怎么可能不是清帝国的对手？”尼古拉又惊又怒，他还真不知道俄罗斯在远东的实力到底有多少。

1858年5月，俄罗斯逼迫清帝国签订《瑷珲条约》从清帝国割占60多万平方公里。

此后七年间，俄罗斯没有出动一兵一卒，只凭威胁，就从清帝国割占144万平方公里。

到目前为止，俄罗斯和清帝国之间爆发的战争，仅有尼布楚一次。

尼布楚之战中，俄罗斯一方仅出动了450人。

这也就能解释尼古拉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在绝大多数俄罗斯人眼中，清帝国连奥斯曼帝国都不如。

奥斯曼帝国至少和俄罗斯打得有来有回，清帝国只需要恐吓，就会乖乖同意俄罗斯的所有要求。

“尼基，了解一下我们在远东一共部署了多少兵力吧，你可以高调，我必须低调，因为你在圣彼得堡，我在海参崴。”乔治不喜欢冲动好战的尼古拉，轻轻松松做生意赚钱不好吗。

乔治的话，尼古拉还是能听进去的。

他沉默了一会，毅然决然：“明天的国务会议，我会郑重提议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谁敢反对我，我就把他发配西伯利亚！”

乔治老怀大慰，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尼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