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宴,这个名字不错,和琼林宴很接近。”
“这些文人,还真会搞出名堂来。”
看着锦衣卫呈上来的士子反馈,朱由检发现他们最津津乐道的,既不是国会设立,也不是举人都有机会任官,而是自己为了让他们散场举行的宴会。
这让朱由检心中,一时啼笑皆非。同时也认识到琼华宴这个名字,对士子的吸引力。
大明新科进士的宴会,以前是礼部举办。名字也很简单,就被称为恩荣宴。和武进士的会武宴、武举人的鹰扬宴、文举人的鹿鸣宴,并称为科举四宴。
这其中,鹿鸣宴和鹰扬宴因为名字好听,得到广泛流传。恩荣宴和会武宴的名字,则是少有人知。
如今朱由检得知外面的士子为自己举办的宴会取了个琼华宴的名字,他顿时认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琼华宴的名字和宋朝的琼林宴接近,而且是在宫苑中举办。』
『对于喜好名声的文人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我可以正式设立,拉拢新科进士。』
一直在想办法拉拢士心,朱由检得知举办一次宴会就能让文人津津乐道后,他自然要投其所好,让文人宣扬这件事。
所以他的心里,已经打算从这一科开始,正式举办琼华宴。
无论文进士的恩荣宴、还是武进士的会武宴,以后都改为琼华宴——
毕竟他最早在琼华岛宴请的,是武学的将士。
总不能文人参加琼华岛宴会后定个名字,以后就不让武将参与。
有了这个想法,朱由检决定以后把琼华宴好好办,让重制礼乐的刘宗周,制定相关礼仪。
然后再看士子对国会的评价,朱由检发现大部份人,对国会不太明白。
这让他只能感叹,在大明设立国会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这件事不能急,不能随意推进,像后世某些国家的国会一样成笑话。』
『国会职责、和朝堂的关系,以及选举机构、选民范围、候选人范围等等,都要具体规定。』
『要找个地方试点,逐渐完善起来。』
这个试点的范围,朱由检思索之后,打算放在顺天府。让刘宗周选个地方,推进这件事情。
具体的目标,就是在十年内完善选举办法,并且在一个省试行。然后再用十年,完全建立国会。
所以最初的试点,朱由检定为一个县。打算派得力官员,前去担任县官:
『今天授予的明法科进士中,史可法似乎比较适合。』
『就是不知道他的能力,能不能够撑起来?』
对这一科的明法科、明算科进士名单,朱由检大多不熟悉。
但是有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史可法的名字,就是其中之一:
『史可法是殉节忠臣,虽然在能力上有非议,却是可以用的。』
『而且他不但是明法科进士,在进士科也榜上有名。』
『可以说已经确定是双榜进士、必然名列二甲。』
『这样的人才还是出身锦衣卫,当然要重用啊!』
对于殉节忠臣特别注意,再加上史可法的锦衣卫出身,很受朱由检的信任,所以他打算重点培养一下,让史可法随刘宗周重制礼乐。
以史可法左光斗弟子的身份,刘宗周应该能接受。不会因为他出身锦衣卫,就会另眼相待。
这个人在朱由检的心目中,天生适合三法司。甚至能作为锦衣卫的代言人之一,转变人们对锦衣卫的印象。
甚至,为了表彰这个人,也为了提高明法科的地位,朱由检打算把史可法定为前三甲,以翰林院官员的身份兼任知县,辅佐刘宗周重制礼乐。
未来史可法如果能磨炼出来,朱由检不介意让他入阁,以后担任大学士。
可以说,他和刘理顺等人一样,是朱由检青睐的储相之一。
除了这个人之外,还被朱由检注意的进士,一个是牛金星。
这个人朱由检早就通过刘理顺发现了,甚至决定要想办法录用。
没想到不用他出手,牛金星就考上了明算科进士。昨日宴会的时候,朱由检就见到了此人,甚至在宴席中,还询问了几句。
得知牛金星通晓天官风角诸书,朱由检打算把他安排在钦天监,在内廷衙门任职。
然后用他的皇帝近臣身份,招揽河南能人。
另一位让朱由检惊喜的明算科进士,则是宋应星。
这个人的名气,在后世比牛金星还要大。他的《天工开物》,可谓大名鼎鼎。
宋应星今年已经四十二岁,和兄长宋应昇一起参加考试。借助对杂学的熟悉,他的数算水平胜过许多举人,得以考上明算科进士。他的兄长宋应昇,也被列入副榜。
这样一位能写入科技史的大才,朱由检当然是要重用的。打算给宋应星选个好官位,以后辅佐徐光启。
人才的接连涌现,让朱由检很是欣慰。对这一科的士子,同样满怀期待。
次日是三月十二,按照逢二经筵的惯例,又要举行经筵。
这次经筵的讲官,朱由检没有选择刘宗周,而是让忙完科举的袁可立,选择书籍讲解。
袁可立作为会试的同考官,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科举,可以说是第一次参加崇祯朝的经筵。
前几日接到皇帝的旨意后,就一直在做准备。
在研读前几次的经筵记录、以及流程之后,他在欣慰皇帝注重经筵之后,还发觉当今皇帝的经筵,和以前不太一样:
『之前的讲官是老师,陛下只是学生。』
『现在的经筵,似乎更像召对啊!』
从之前的几次经筵来看,袁可立越来越觉得,现在的经筵像召对。
甚至在报纸上,直接被称为《经筵召对录》。
这让他的心中,忍不住有些叹息,知道臣子约束皇帝的办法,又减少了一种:
以前的经筵是老师向学生讲课,皇帝地位再高,在经筵上也是弱势。
现在经筵被当成了召对,看起来是皇帝更重视了,其实却弱化了师生身份——
皇帝和讲官之间,更注重的是君臣。
这样一来,经筵的讲官如何还敢训斥皇帝。像张居正那样在经筵上严格要求万历皇帝的官员,以后不可能会出现。
袁可立想到这件事情,就忍不住摇头叹息。担心皇帝的权力越来越大,以后无法约束。
怀着这个担心,袁可立打算和之前担任讲官的刘宗周交流一下,看看他在重制礼乐的时候,会不会改动经筵。
刘宗周作为现行经筵制度的受益者,思索之后说道:
“袁公觉得现在的经筵如何?”
“比以前是不是更好?”
袁可立思索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道:
“确实比以前更好!”
“陛下更注重经义,而且能用之治国,践行先贤大道。”
经筵成为召对,而且在经筵上提出的观点,会成为朝廷政策。这让很多士子,都是欢呼雀跃。认为皇帝以经筵治国,是践行先贤道理。
刘宗周也是这个想法,所以他反问袁可立道:
“所以经筵变成这样有不好吗?”
“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
“陛下先知后行、知行合一,这是真正的圣君啊!”
“再说,约束皇帝的办法不止经筵一种。”
“陛下设立的国会,对皇帝的约束更大啊!”
想到这件事情,刘宗周就忍不住赞叹。这也是他对经筵变成召对,不太在意的原因。
毕竟经筵说是能约束皇帝,实际能做到的臣子并不多。但是国会上的万民决议,皇帝是需要认真听从的。它对皇帝的约束,远远比经筵大。
所以,在当今皇帝赞同国会设立,并且当众承诺后。刘宗周越想越对皇帝佩服,知道只有真正的圣君,才能做到这些。
与之相比,皇帝运用权术揽权等缺点,几乎都不值一提——
毕竟皇帝正在把之前揽过去的权力,交给天下万民。
甚至,想到一些大臣对举人集议的反对,刘宗周觉得皇帝揽权才好。不然国会这个机构,永远办不起来。
可以说,设立国会这件事,让很多臣子的态度,都发生了改变。
刘宗周就是典型代表,认为当今皇帝揽权并非一件坏事,只有集中权力,才能重新分配。
想着之前和皇帝的几次交流,刘宗周向袁可立道:
“袁公觉得,重制礼乐到底是什么?”
“周公为何把制礼作乐,放在第一位?”
袁可立认真思索,说道:
“礼乐就是纲纪,唯有制度明确,秩序才能规范。”
“周公制礼作乐,奠定周朝八百年天下。”
“太祖立纲陈纪,大明天下已经近三百年。”
“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如今大明的礼乐已经用了将近三百年,多有不合时宜之处,施行起来让人手足无措。”
“所以陛下要重制礼乐,让大明再兴数百年!”
这是他的思索,也是很多人的看法。
虽然没有人在公开场合乱说,但是以唐宋的经验来看,对于一个朝代来说,三百年就是一个槛。
很多人认为,皇帝是在为大明迈过这个槛做准备——
成功了就能避免天下崩坏,不会像以前那样,经过一个乱世之后,由新建立的朝代制礼作乐。
刘宗周还没有想过这些,听到袁可立的看法,觉得肩上的责任,又沉重了几分。
因为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如果重制礼乐失败,自己不仅可能像方孝孺那样身死族灭,甚至可能连名声都没有,所有人都会把自己看成大明覆灭的罪人。
这样沉重的责任,让他如何不感到沉甸甸。
但是反过来讲,如果重制礼乐成功,让大明再兴数百年,他的名声不说能比周公,也会成为天下公认的圣人。
所以他更加坚定地支持皇帝,支持重制礼乐。
想着皇帝私下里的说法,刘宗周道:
“陛下曾向我说,重制礼乐,就是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
“礼,就是秩序。乐,就是调和。”
“唯有对权力和财富重新分配,才能称得上重新制定秩序、调和社会矛盾。”
“这就是陛下心目中的重制礼乐!”
“不知袁公以为,要重新分配权力和财富,首先该做什么?”
袁可立听着这个说法,只觉醍醐灌顶,把皇帝登极来做的事情,完全串联起来,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陛下揽权的时候,还一直在放权。”
“陛下之前做的事情,也是在重制礼乐!”
想着皇帝和自己商讨的戒严法,还有规范的廷推法,以及在夺走锦衣卫的时候,又丢出来的卫尉寺。
袁可立完全明白了,当今皇帝虽然揽权,却不是沉迷权力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制定规范,要重制大明礼乐。
这让他的内心,变得和刘宗周一样,对皇帝更加支持。认为自己遇到这样的圣君,应该尽心竭力。
所以,他想着明日的经筵,说道:
“原本我打算向陛下讲《贞观政要》,现在看来,似乎讲《资治通鉴》更恰当些。”
“不知刘公以为,讲解《资治通鉴》的开篇如何?”
刘宗周听着袁可立的想法,顿时抚掌赞叹:
“确实应该讲《资治通鉴》。”
“它的开篇,就是讲礼崩乐坏。”
“要让天下人知道,礼崩乐坏后是什么样子。”
“这样才能明白,为何要重制礼乐。”
《资治通鉴》的开篇,是讲三家分晋,周天子册封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这在司马光看来是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节点,也是周室衰落的关键。
从此以后,天下彻底礼崩乐坏,进入战国时代。
这样的后果,谁看到都会受警示。所以刘宗周赞成袁可立讲这篇,讲解礼崩乐坏。
而且,两人心照不宣的是,那就是司马光说“天子之职莫大于礼”,又说“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意思是礼崩乐坏的责任,在于周天子自己坏了礼。警示当今皇帝在重制礼乐后,也要遵守礼乐。
这样一来,自然能对皇帝带来约束。让皇帝不能随意违背礼制,造成礼崩乐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