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远心中怦怦乱跳,他盯着眼前妻子的双眼。
那是一双脉脉的桃花之眼,眼波一忽一忽的闪动着,楚楚可怜,似醉非醉。肃宁县主的表情明明是平静之态,然对视自己的眉目间却如同饱含着浓情之意。
承远感到脸颊从微微的温热逐渐变为烫,自己的心跳也越来越急。
“这……这一双眼睛……”
承远想起,这一双妙目绝对有印象,而且出现过不止一次。
“准确地说,应该见过两次了!”他用力的回忆着:“其中一回那是鸿胪寺省试前那一晚,我在梦中遇到了那个如同梦中情人般的“狐狸精”,那个娇羞的小美人。”
还有一次,那是什么时候呢?肃宁县主一直居住在许州,那么自己见到这双桃眼必定也是在许州了!
承远终于回忆了起来:当初和曹正出许州前,他在南门口捕捉到了这双眼睛(注1),当时承远只感到了一个瞬间,那眼神便消失了。承远心中一刹那的悸动已经深深刻在了潜意识里,以至于鸿胪寺那晚出现在梦中,于是就再也无法忘却。
“这是真的么?”承远感到一阵阵的心花怒放,兴奋和甜蜜像海浪般一波一波的涌来,“是真的!不是梦!我一刹那间的梦中情人,本以为茫茫人海中再无相见之期,此刻却成为了我的妻子!”
院子门口的谢巨看着这一对小情人的对视,只感到尴尬万分,又不好意思扰了他们的互相凝视,磨蹭了半天,他也只得咳嗽了一声道:
“吭哼……启禀县主,若是没什么别的事要不末将先行告退,去忠武军牙城复命?”
“不要启禀我!”肃宁县主冷言道,“启禀吾夫君即可。”
谢巨只得拱了拱手道:“末将谢巨向县马郎告退,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县马郎海涵。”
“得罪!”谢巨对石守信也抱拳打了个躬,随后他又眼望那***欲言又止。
肃宁县主知道他的意思,便开口道:“这个女人我们自会处理,不劳你大驾了。”
谢巨连声称是,便收拢院内院外的忠武军牙兵,撤出去了。
石守信还是不太放心,但是又不好意思守在这对璧人身旁扰乱,他便一脸微笑地悄悄走出二进的小院,轻轻关上了院门,继续观察院外动向去了……
承远又和她对视了良久,才温言问道:“妡儿,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了,对吗?”
对方微微一怔,便羞羞的浅笑道:“哦?还有哪一次?”
“对我来说,不止一次!”承远握着妻子温暖柔软的双手,“有一次是在这许州城南,那已经是三个多月前的事了,虽然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我以一个对视之眼确认,似乎荒唐,然而我就是有此坚信!”
县主轻咬着下唇沉默了一瞬,回道:“那一次是父亲亲自领兵,说要捉拿一个天降的妖人。我却听军校们传说,那是个苍天救世的奎木狼星君,承四木禽星之命下凡拯救万民。于是就暗中穿了兵丁的衣服过来,要偷眼一观。”
“哦?真是不巧啊,当时我只看到你一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心情轻松时说出这句现代的网络流行语,承远只感到无限的畅快。
“但我可是真真看到你了,一头寸许的短,面对我父王时那一脸的仓惶失措,哪像什么奎星了?”
承远见妻子说此话时轻轻白了自己一眼,说不尽的娇羞可人。她刚刚明明使了易容之术,故而假面之内当然未施脂粉,但此刻双腮笼罩着一层微微的红晕,那是绝色的明艳迷人。
“然而后来我又偷听到爹娘的对话,说你在屠牛案逞英豪而拯救饥民,科场上还放弃了郭党的安排,自己用直言写了三篇惊世骇俗的策论,王学士都不敢收卷,就连皇上都因此恨你入骨。”
肃宁县主一边说,一边靠着他用小手搓弄着丈夫的衣袖,承远对这种小鸟依人的姑娘最没抵抗力……
“本以为你就是个疯子,谁承想后来竟得到了郭家青睐,郭威是什么人物?竟然在朝廷处处护着你?这才觉得你绝非简单人物……”
“屠牛案……嗯……科场案……”承远微微摇头,常常舒出了一口气,续道:
“值了!真的值了!我做了那么多掉脑袋的事,却得以和妡儿相聚,甚至由此而得娘子青睐,哎……哪怕只有今日一晚的相会,今后再让我十死无生,那也值了。”
妻子连忙伸出右手堵住了他的嘴:“不准乱讲,你可是刚刚过了誓,要和我一生一世永不相负的!以后可不准再油腔滑调胡说八道!”
她却不知,此时的承远并非油腔滑调,他是真心觉得:值了!
承远忽然又想起一事:“我这位岳父大人连这娼楼的院门都不愿进,他怎么又让你这黄花闺女进入此地?”
“前面我还没说完呢,五月中我刚入京见了太后不久,圣人皇太后说我年岁已不小,总该找婆家了,于是让我挑个郎君,我借机同她聊起了你,说我谁都不嫁,偏要把自己许给你这通缉犯!”
承远心中一凛:“外人说这个小娘行事乖张,这样细想来果然不假……”
他插话道:“再然后就是日食后皇室除了我的罪名,加了官位,皇太后索性将你指给了我,对否?”
县主笑道:“太后要许州迎你,皇上想许州杀你,于是父王同意:一切生死就在我一念间。我心道:若你真是奎星,那就能在院外拜堂之时认出我,若是和假货走进妓院,那就分明是个普通的睁眼瞎。于是我誓:只要认出我,那就死心塌地认你做郎君,否则就任凭爹爹处置了。”
承远背后的冷汗簌簌而下……
“既是如此,那刚刚为何要同假县主一同进入这院子呢?我最初并未认出你才是真县主啊。”
“当时父王他们先走,我本该随后遁去,然而……然而我终究舍不得你,结果还是同你溜了进来……刚刚谢巨领命闯进来,其一为了捉拿你,其二估么着却是奉了父王之命要将我接走,怕这是非之地坏我名节。”
承远知道,自己的小命最终是妻子的不舍救下的,如果没有这层爱意,那么此刻自己早已身异处了……”
承远心中又是一阵感动,此刻见到她雪白娇嫩的脖颈右侧还有一条浅浅的刀痕,真是悔恨兼而怜惜。他忍不住凑过了头,轻轻地亲了她的雪颈一下。
肃宁县主身体微微颤抖。
“疼吗?都是我不好……”承远心中也感到一痛。
她轻轻摇了摇头:“刚刚郎君命在顷刻之间,乃是无奈之举,自然可以原谅。”
承远道:“既然娘子刚刚因惜我之命,居然进到了这种地方,那么谢巨临走时只怕本想杀了那娼妇,以作灭口之举吧?”
肃宁县主点点头:“想是如此,郎君,你杀不杀她?”
“嗯……这个……”承远毕竟是现代社会教育出的文明人,杀人灭口的事暂且还是做不来的,然而想到爱妻的名声恐怕有染,他还是握紧了刀柄。
肃宁县主见他一脸咬牙切齿的盯着里屋,却未忍进入,便笑道:
“郎君还是在乎我的,妾身知道,”说罢她朝里屋叫道:“姑娘,许州已成危险之地,不能再待,姑娘赶快准备些行囊,离开此地吧。”
里面那娼人连忙出来,哭着拜谢了承远夫妇的不杀之德,而后匆匆去了。
承远奇道:“你身为宗室王女,同情这娼妇吗?”
“人都是不得已才一步踏空,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何况身为女儿之身,都是生来命苦之人,何苦一定要为难她呢?”
承远听了这样一番温柔善良之语,又爱她花朵般的娇美小脸,忍不住心头一热,紧紧抱住了她。
“等等吧郎君,”县主和她贴着脸温存了一下,便轻轻挣脱了他,“我们一直在这里总不是办法,谢巨想必在院外留下马匹,我们还是一起去你真正的洞房,咱们还得互作结呢。”
承远忽然抬起头看着她:“娘子可否先不要叫我郎君?”
县主愣了一下:
“为何?”
“方才与谢巨对峙之时,娘子一直以成奎远呼我,”承远一脸的急迫外加郑重,“现在娘子能否将那中间的奎宿之奎去了,只叫我承远?”
“嗯……成……成远?”
“哎!”
承远微笑着答应一声,这一声应答极尽果断,他的眼中噙满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用穿越之前的名字称呼自己。这样一来,他终于又找回了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
这就像大学时和爱人在校园路灯下漫步;
像在公园长椅上打情骂俏;
又或是夜晚在都市的幽静处与人互相倾诉爱意……
注1:这个小伏笔当初埋得很早,事后提醒又不到位估计大家印象不深,水平拙劣的我也只好在此提醒一下:在前面第一卷第23节许城危局(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