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骏端着一樽葡萄酒,细细品味着。
葡萄及葡萄酒在此时还被视为珍品,他除了能在自己的侯府里随意吃食外,在其他地方并不常见。除了宴会和招待贵客,葡萄是不会被拿出来敞开了吃的。
要说葡萄酒,更是被世人所爱。
魏文帝曹丕在诏书中列数葡萄的优点后说:“可酿以为酒,甘于鞠蘖,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况亲食之耶!”(大概意思就是说葡萄可以用来酿酒,比鞠蘖还甜,容易让人醉,但醒酒十分容易。光看在眼里闻到味道就让人流口水,何况能亲自喝到呢?)
连番和广武郡的治中从事史、別驾二人互敬几杯后,张骏才深深地吐出一口酒气,十分舒服的样子。
周严看在眼里,大概是忘不了老本行,出言劝诫道:“少将军,酒乃害人之物,切不可迷恋!”
“······”
“······”
不光是张骏一脸无奈地看向周严,连治中和別驾二人也露出了苦笑。
“呵呵······”张骏放下酒杯,疑惑道:“酒多饮却是伤身,可少饮也能活血。周使君怎能片面视之,言其是害人之物?”
“哼!”
本来心里就不舒坦的周严仿佛是找到了宣泄口,当下冷哼一声,开口道:“酒是谷中之精,少将军饮了这几杯葡萄酒,却不知是多少葡萄才酿的出来······”
他叹气接着说道:“如今四海板荡,黎民受苦,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还在忍饥挨饿,怎能用宝贵的粮食去造这等只为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
张骏闻言摇了摇头,心道古人毕竟没有学过系统的经济学理论,自然是觉得酿酒会浪费粮食。事实上,自魏晋以来的酒政一直都是摇摆不定。有时候持周严之论者掌权,便会禁酒,反之则会弛禁。
魏晋以来,酒政基本上没有什么创新之处。或禁或榷,各取汉代成法,并不统一。不要说一国之内,就是每个州郡之间,对酿酒的政策也大不相同。有的地方产粮,自然无所谓;有的地方缺粮,就管理十分严格。总的来讲,实行榷酤(即不允许私人酿酒及买卖,全部由国家专卖的一种制度)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都爱饮酒,所以对酒的政策主要是实行税酒制,当遇到灾荒时才短时间酒禁。
所以周严之见,只能说是卫道士们的一家之言,在全“中国”都爱饮酒的时代,主张彻底酒禁的人不能说凤毛麟角,也绝对是少数。所以当他一出口时,才换来张骏和其部下的无言以对。
凉州主要承袭晋时(西晋)酒政,主要推行的是既税又禁的政策。一方面准许私人酿造、酤卖,另一方面则苛以重税。不过再具体执行的时候,也少有例外。因为凉州地处河西走廊,此处乃是天下有名的粮仓和马场,所以根本就不缺粮。再加上张氏主政后,经过两代三主的经营,社会生产力不断提高,还真不差这点儿酿酒的粮食。
所以张骏眼前的桌案上,不光摆放着葡萄酒,还有其他十几种之多。估计青楼的主管想得也很简单——伺候好了少将军,只要让张骏爱上其中一种,以后的销路就不愁了。
虽然周严的话很扫兴,但张骏今晚还要多多倚仗他,于是便打算开个玩笑结束这一话题。
只见其随意地举起一樽酒,在琉璃杯中微微摇晃着,说道:“使君,晋永兴三年(3o4)朝廷大赦,先惠皇帝大酺五日,成为一段佳话,至今还有许多人追忆当时的情形。饮酒是一乐事,又何必锱铢必较呢?”
不料这周严倔脾气上来了根本不打算给大晋皇帝面子,直言道:“惠皇帝若是能够禁酒勤政,也不至有日后的永嘉之乱!”
张骏被他这一句话呛得够呛,心道这货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永兴元年(3o4年),就在晋惠帝和天下万民纵酒狂欢的时候,在左国城(今山西离石)却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那就是汉化匈奴贵族刘渊率领部众起兵,并逐步控制了并州部分地区,自称汉王。其后,不可一世的大晋帝国便走上了穷途末路。两年后,晋惠帝死,司马炽嗣位,是为怀帝,改元永嘉。同时,刘渊遣石勒等大举南侵,屡破晋军,势力日益强大。又两年,即永嘉二年,刘渊正式称帝,四年刘渊死,子刘聪继位。次年(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刘聪遣石勒、王弥、刘曜等率军攻晋,在平城(今河南鹿邑西南)歼灭十万晋军,又杀太尉王衍及诸王公。旋攻入京师洛阳,俘获怀帝,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
可以说,永嘉之祸是这个时代所有汉人的伤口,周严以此作论,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张骏只好耐住性子反驳道:“使君,我大凉的粮食已经堆满了府库,有的甚至任其腐朽,如此这般,难道也不可用来酿酒?”
周严摇了摇头,正打算继续争论,守卫在外的周同却大步走了进来,将其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只见这少将军的亲信部下行了一个军礼后,高声禀告道:“主公,郡守,广武豪族赵氏等十几家到了!”
“传!”周严大手一挥,令道。
周同却是没动,转而看向张骏,见主公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才抱拳领命道:“诺······”
片刻功夫,唱名报进之声此起彼伏,一群衣着光鲜的老者递次行入,纷纷行过稽大礼后才在侍者的引导下跪坐在自己的软塌上。
这时,宋沛悄悄来到张骏身边,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张骏微笑点头,清了清嗓子,场内便瞬间安静下来。
这宴会虽说是以郡守周严之名义举办,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的主角乃大凉少将军。不管在座的究竟是否把张骏放在眼里,好奇之心总还是有的。这个年轻的郎君在匈奴之地转战千里,早就成了口耳相传的英雄人物,如今有的人是第一次得见,有的是重新审视,皆时刻注意着张骏的一举一动。
不过,这少年郎君却是没有说什么场面话,而是环顾场中诸人,开口对一个正跪坐在所有豪族座位前面的中年文士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是何人?”
那文士正是辛管事,只见他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衣衿,起身道:“回少将军问话,在下辛璟,乃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张骏就直接打断道:“姓辛······广武郡有辛氏一族么?”
辛氏虽是豪门,但却不在广武,此地自然也就没有辛家。
宋沛适时出言道:“回主公,不曾有!”
辛璟还欲出言解释,张骏却没给他机会,笑道:“吾与周使君今夜设宴,就是骏想结交一下广武之地的豪族名家,既然此人不属广武之门阀,那又有何面目堂皇居于诸位之?”
说罢,直接冷下脸来,挥手道:“左右,还不把这滥竽充数的狂生拿下!”
ps:“滥竽充数”出自《韩非子·内储说上》:“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悦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所以魏晋时期已被应用,不会造成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