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教的匪军并没有给朱由崧一行人制造多大的困难,伤员被人抬回去救治,又派人去搜寻逃去密林的闻香教溃兵之后。朱由崧仍旧派人高举火把,摆开世子与总督京营总思政的仪仗,径直往京营驻地赶去。
朱由崧找到刘本诺,见他只是伤了手臂,弹丸入肉并不深,真情实意地向他作揖道谢:“多谢公公!”
刘本诺慌忙还礼,口中连道:“使不得,使不得,世子使不得!”
朱由崧还是拜了下去,起身后看着面色微白的刘本诺,正色道:“公公且先去修养,此时京营情况难料。一时间营中的郎中怕也是难寻,还请公公跟着匠营的伤者,先去找匠营的郎中医治吧!”
刘本诺本想跟着同营的泽袍一同回京营的,他喜欢思政这个职位,虽然他只是思政官中一个小小的指导,但是在营中却未受到轻视。
刘本诺在营中接触到的都是些大头兵,这些人大多都是一些直肠子,不像朝中文官那般喜欢弯弯绕,拐着弯骂人。
营中的兵卒大多都是穷苦家的孩子,舍得把自家孩子送进宫里当太监的,更是穷困潦倒。
在那些个老实巴交的大头兵眼里,他是已经出人头地的榜样了,倒也没有因为太监这个身份受过歧视。
虽然每日辛苦些,但是跟在宫里小心翼翼的伺候主子相比,他还是更喜欢在京营中当这个思政指导。
只是刘本诺见朱由崧态度坚定,只好低头称诺。
送走了刘本诺和伤兵,朱由崧路上又遇到了几伙京营中被冲散的兵卒,零零散散,三五成群。他们看到了朱由崧的仪仗之后,也不再漫无目的乱窜,跟在了朱由崧队伍后面。
这些兵卒大多并不当值,大半夜的被吵闹声惊醒,看到京营生乱,一时间慌了神。
上峰不在营中,没人发号施令,思政官又遇害了,跟着人群乱糟糟的一冲,不知怎么的竟然跟着叛军冲出了营门。
也好在他们遇到明火执仗的朱由崧,不然事情都说不清楚了,说不得等到天明事态平息之后,就会被当做逃兵斩了脑袋。
之后的这一段路,倒是未起波澜,众人到了京营驻地,还未入营就见到营房中火势惊人。
营门倒是还有人把守,只是站在箭楼值夜的兵卒大多时候倒是盯着混乱的营房。
朱由崧在营门外,只见到火光映天,人影幢幢,人嘶马啸,喧闹不停。
心中有些着急,赶紧派人叫开了营门,一进营门看的更真切了。
营地当中此时四处乱糟糟的,有两伙人火并的,捉对摔跤的,也有提水救火的,还有怀里抱着戈矛勾肩搭背在看热闹的……
更糟的是还有数量不少的战马受惊,不知是不是被闻香教的叛匪给放了出来,四蹄交错正在京营当中狂奔。
战马在前面跑,后面有骑士正挥舞着套马杆想要将马套住,也有不少没有马的骑士正凭两条腿撒丫子追在后面……
看到京营此时的情景,朱由崧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看过不少小说,里面大多提过所谓的“营啸”,他真的害怕自己来了之后只看到京营当中一地尸体,血流成河。
军营是地道的肃杀之地,中国传统军规有所谓“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当兵的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经年累月下来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
传统军队等级森严、管理闭塞,唯有军官凌虐、士兵无知才可统领,平日全靠军纪弹压。
可能只是一个士兵做噩梦的尖叫,就可以引爆营中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
士兵彻底摆脱军纪的束缚,有人抄起家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追杀军官、仇人、不认识的战友,第二天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赶来的路上朱由崧心中一直有些打鼓,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虽然现在没有战事,可此时恰逢中国人最重视的春节即将来临。诸多兵卒不能返乡省亲,而京营的各位中高级将领大多走了个空,这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可不是妙事。
若是被人煽动起来,就算不是营啸,说不得也会引得士兵哗变。士兵哗变要是打出了真火,那今夜的损失怕也是难以承受的。
朱由崧可是从朱由检那里知道大明的士兵最好哗变,一缺粮、二缺响,士兵就敢跟总兵动武。
他还听朱由检说过一个叫毕自肃的官,这家伙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穿过来,明年就要被因为缺响而哗变的士兵给绑起来搜银子了,最后这官愤而自杀了。
一路上朱由崧真的是提心吊胆,直到见到了如今京营虽然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却也没有出现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朱由崧不由心中一松。
营啸自然是没有发生的,哗变看情况也没有发生,在此朱由崧真的是谢谢了朱由检他二大爷。
前些日子朱由检异想天开的想要给京营开一场春节联欢晚会,还打算大年三十下午的时候亲自过来一趟视察。
最近这段日子,天寒地冻,又正值春节来临,各营将士也就没有拉练,都正在紧锣密鼓的排练自己的节目。
也正是因为这种轻松的氛围,所以京营的中高层将领,大多都趁着这个机会请病假翘班了。
朱由崧心中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面色还是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胡天德见状连忙向后挥了挥手,招呼跟在后面的匠营的精壮,看到胡天德的手势,几十个大小伙子站了出来。
只见他们深吸一口气,齐声高喝道:“总思政巡营!诸将士归营,以待检阅!抗命者,杀无赦!”
“总思政巡营!诸将士归营,以待检阅!抗命者,杀无赦!”
“总思政巡营!诸将士归营,以待检阅!抗命者,杀无赦!”
……
这些人都是提前甄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大嗓门,又是齐声同呼,声音如同落地惊雷,在京营当中炸开!
离他们近的军士闻声看来,才发现京营当中此时多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披银甲,星眸朗目的的年轻人。
只见他站在仪仗之下,阴暗的夜色衬得他面色阴沉如水,这人正冷着脸看着眼前的闹剧。
声音响起时,一个追马的兵卒正好路过。
平地惊雷般的声音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脚下一个不注意,左脚绊右脚,瞬间跌了个狗吃屎。
这兵卒还没爬起来,抹了一把被烟火熏得黑糟糟的脸,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阴着脸的朱由崧,他面上一惊随后又是一喜。
他是见过朱由崧的,这人就是当日朱由检和朱由崧两人视察匠营的时守门的小旗,马从戎。
匠营的守卫并不固定,而是京营定期更换兵卒进行守卫,这时他已经从匠营调回了京营。
今夜遇到骚乱,他上峰没在,思政又被身份不明的乱军杀死,无人发号施令,他们伍的兵卒提刀去找乱军报仇了,他却因为上茅房没有赶上趟。
等他回来路上,发现有粮草失火,赶紧跑去救火。等火情好不容易扑灭回到营房的时候,才发现出去的时候热闹闹的营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他摸着脑门想了半天,也没有听到紧急集合的号角,怎么一个人都不在了,只好找旁的战友问明情况。
然而这时候营地内已经乱象频生,好不容易等他找到熟人问明情况,想要提刀取马找战友的时候,却发现了营中战马受惊,正在四处狂奔。
今夜活动量太大,他热的直冒汗,遂也不嫌冷,想着掠一匹马来代步,可还没把眼前的战马追上,就看到了那天跟皇上一起来的年轻人。
当天这个和颜悦色的跟自己说话的年轻人,他自然是不认得的,后面找人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个拍着自己肩膀的年轻人竟然是福王世子,总督京营总思政!
总督京营总思政,终于有人来来收拾残局了!
朱由崧正阴沉着脸打量着混乱的京营,待瞧见一个追马的兵卒不慎跌倒,爬起来后就给自己行礼。
再看这人还有些眼熟,只是忘记了在哪里见过,遂向左右吩咐道:“叫那军士过来问话!”
马从戎见到那边的人招呼自己过去,一路小跑到朱由崧面前,站在一丈开外,行了一个军礼,语气铿锵道:“卑职见过总思政大人!”
朱由崧嗯了一声,道:“起来回话!”
“营中是什么情况,是谁在发号施令,营中留守的将军姓甚名谁?”
在军中讲的是令行禁止,朱由崧一声令下,马从戎也不矫情,站起来稍作沉思便说道:“营中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股乱军,挑拨是非,袭杀了几位营房的思政指导与教导,又有人四处放火。”
马从戎说道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接着说道:“卑职营中的指导也遇害了,营中的同袍已经出去追凶去了,卑职因为救火落后一步,正想着夺一匹马来代步。”
“至于营中的发号施令的将军,卑职没有见到,自入夜之后,营中好像还没有哪位上峰发布命令,各营好像只有所属的思政大人们在暂代军权,约束军纪。”
朱由崧听完点了点头道:“好,先回营房等候检阅,那惊马先不要追了。”
“诺!”
他们在这里说话,那几十个大嗓门却是没停,只见他们被边军守在中间,一步步的往营中走去。
不少军士听到声音已经回了营房,朱由检见状把胡天德叫了过来,交耳吩咐几句。
不一会儿,那几十个大小伙子的声音变了。
“总思政令!诸将士归营,严守营帐,非本营帐兵卒擅闯者杀无赦!”
“总思政令!诸将士归营,严守营帐,非本营帐兵卒擅闯者杀无赦!”
“总思政令!诸将士归营,严守营帐,非本营帐兵卒擅闯者杀无赦!”
……
声音渐渐远去,京营当中四处乱窜的人影也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