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圣旨的时候,苏福生便不在驿站,他这些日子,每日里都只在忙一件事儿——组织金卫军前往受灾严重的崇宁、灌县、望丛县等地赈灾,拔出部分军饷,又“号召”乡绅们掏了腰包,救助受灾的蜀中百姓,其人品风评,更是一时无人能出其右。
于是乎,在那十来天里,他基本上很少时间在驿站。
一晃,快要腊八了。
夏知秋上次身子受损严重,见天儿躺在床上,连他的人影儿都很少见到。直觉在这种不受剥削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心。而因了她与苏福生之间“见不得人的特殊关系”,如今在驿站里头,尤其是晋王殿下那些亲随的面前,她还是有几分薄面儿的,完完全全可以做一只懒懒的封建社会大米虫。
甚至于,在惯常懂得趋炎附势的古今通用法则面前,她那脸面儿都快要比月毓还要大上几分了。
她这一病,确实也是真真儿病了。
一直到那“中药之夜”的第五日,东方青玄突然前来探望她,她还始终“卧床不起”,容色憔悴不堪。
“楚小郎身子可好些了?”
东方大妖人一张妖艳如花的脸还是美艳得让她嫉妒,可他原本红润如花瓣一样的唇瓣儿,大概因了那天晚上泡了过多的冷水,都过去这些日子了,还有那么一丝苍白。
有可能是看见她瘦得麻杆子一样的身子比他还要凄惨几分,东方大都督的心里头找到了平衡,他这回却是没有再动她,精神头儿也是突然就好了起来。
夏知秋看见他就没好气儿,只阴阴的笑着回应。
“大都督见到我没有死成,是不是甚为遗憾啊?”
东方青玄一双凤眸微睐,脾气极好,从来都是语带笑意。
“那日晚间的事,本座也是为了成全你与殿下间的情分,楚小郎不必放在心下。只是本座实在想不到,你竟是那么轴性儿的一个人,还是又让本座小看了一回。”
“承让承让,下回记得搭梯子来高看我。”
夏知秋本就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虽说这些日子窝在屋子里偷懒儿,可外头的事儿有了梅子那张嘴巴的转达,她还是大抵都知道一些的。
尤其在她有意无意的向梅子灌输的基础之下,梅子再一次发挥了效用,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在那天月光惨淡的夜晚,东方大都督他喝醉了酒,去了宁王殿下的屋子里,勾引了宁王殿下,两个人发生了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儿。
锦衣卫再厉害,却是压不住流言的。
据说大都督听说后,气得摔了一屋子的陶瓷碎片儿。
一想到这个,夏知秋再看见东方青玄,那脸上的笑意又真诚了几分。
“大都督,先前楚七对您不敬,你可别放在心上了,往后要多罩着楚七才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您得了宁王殿下的宠爱,那往后必是繁花似锦,前途不可限量的。不过有句话……所谓,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楚七听说宁王殿下的后院里头,有好几十个像大都督您这样儿貌美如花的男子,想一想,楚七还真是担心您在宁王殿下心中的地位呢?好在,大都督您这么有本事,必定能独占鳌头,绽放成枝头最美丽的那枝花,成为一个顶尖的宅斗高手。”
一串串损人的话说出来,她脸不红气不喘。
而东方青玄妖艳如花的面色,不着痕迹的变了变,却又在转瞬之间,恢复了一贯的浅笑与淡然,只在瞧她时,那一双浅琥珀般晶莹的眸子,更深邃了几分。
“本座一直很好奇,你竟然是一个会医的人?”
夏知秋下巴一抬,翘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不该会么?”
“该!实在该。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东方青玄轻笑浅语,风姿卓绝的拂了一下他大红的袍袖,与她挑衅的目光浅浅的对视了一眼,突地一弯唇角,笑得十分妖娆。
“罢了罢了,本座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住腻了,也该走了……”
他要走了?回京师?
该不会是来向她辞行的吧?他俩之间的关系,好像没好到那份儿上。
夏知秋心里放着鞭炮欢送,唇角却只撩出一抹“十分遗憾”的同情来。
“那楚七就不送了,早去早投胎。大都督,下辈子,记得投生个好人家。”
东方青玄一愣,接着整张僵硬成了一副俊美的雕像。
良久,才松缓了一口气,噙着笑意的眸子放软了,随即又是一展颜,笑开,“楚小郎这张利嘴啊,确实是一个不肯吃亏的。只是依本座看来……也许用不了几日,你便会同本座一块儿回京师也说不定?”
与他一块儿回京师?
夏知秋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可如今她额头上“贱”字没有了,顶着的只是一个还没有好利索的大伤疤,身份还是晋王爷的仆役,不再是谁的囚犯了,心下便踏实了不少,对东方青玄也没有了以往那么多的忌讳。
“呵,只怕楚七与大都督,这辈子都不可能会顺道儿。”
“那可说不一定。”东方青玄笑着,又望了她一眼,狭长的凤眸之中,那情绪飘浮得让她琢磨不透,“你确实是一个聪慧的,前两年倒是本座看走了眼……”
夏知秋心知她说的是夏知秋,却也不搭那茬儿。
“大都督这么一个俊美的人儿,楚七以前可没见过。要不然,又哪能没有印象?”
“印象嘛……会有的。”
东方青玄笑着,声音很温暖,很柔和,那声线儿极缓,极淡,就像与她之间只是朋友在问候一般。可那轻轻柔柔的语调,每一次飘出去,却又能无端端的让人心头里发寒,觉得与他对视都不是一件愉快的经历,即便他生得是那样的美。
夏知秋盯着她,思考。
他却走近一步,笑弯着眼补充,“其实比起杀人,本座更享受磨刀的快感。”
撇了撇嘴,夏知秋了然的点了点头。
“我懂,大都督一直喜欢磨刀不是吗?可楚七有句话得奉劝大都督您。浪再高,它也在船底,山再高,它也在脚底。说来说去,您不也就只是一个替别人磨刀的人吗?又有何值得炫耀的呢?”
她自觉说话忒损。
可那东方妖人就像没有感觉一样,只意味深长的瞄了她一眼,淡定地说,“本座等着你一道儿回京师,很快了……”
“不必客气,楚七即便要回,也是跟着晋王爷的。”
东方青玄突地一笑,俯耳下来,“那千年石碑之事,楚小郎出力不少,殿下会怎么感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