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号角声里,官船缓缓往岸边靠去。
而码头上面,在雪花的纷纷飘落之中,早早接报前来迎接的人,已经挤满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排队等候在两边儿。鸿胪寺官员正在进行迎接礼制的安排,在最前面的除了奉旨前来的文武百官,还有晋王府的仪卫舍人。
官船离岸越来越近。
夏知秋与苏福生同时站在甲船上。
苏福生一袭大晏亲王燕闲之服,外套一件滚金边儿的黑色大披风。那披风随着河风飘扬起来,如同一片儿黑色的旗幡,带着无以伦比的酷冷与肃杀之气。而他的目光,看着潮水一般往码头拥挤的人群和京师的繁华盛景,一动不动。
吁!
夏知秋吐出一口长气。
终于到了!
今儿的她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可外头裹了一件厚厚的淡青色印花大皮袄,小脸儿便显得白了许多,兴许是这些日子得了“爱情”的滋润,那粉白里透着一丝丝娇嫩,而他坚定的双眼和被她刻意“化妆”过的五官,也多出了一种属于少年男儿才有的英姿。
不算极美,不算勾魂,可任谁也不敢说,再长过几年,这个瘦削得不盈一握的小少年不能出落成一个绝色的美人儿。
见苏福生好半晌儿都不吭声儿,夏知秋歪了歪头,笑眯眯地打量他。
“晋王殿下,回家的感觉如何?”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甚叹。”
叹个屁!听了他文绉绉的回答,夏知秋嗤了一下,又转头重新望向了不远处的那个码头,用极慢,极轻,极缓,小得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淡淡的发笑。
“为何不做那天下第一的人?”
苏福生面色一冷,眉头紧了紧,“何意?”
依旧看着远方,夏知秋说得极淡,“你做了天下第一,那处处都是你的家了,不管打战打到哪儿,也不会有思乡的情绪。”
这话太扯,连她也不相信。
目光淡淡地盯在她的脸上,苏福生眉目间有了几分凉意。
“本王若第一,你呢?”
“我?”她冲他莞尔,回答得利索,“天下第一家的老大。”
“荒唐!”苏福生咳嗽了一声,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即便本王宠着你,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不可再说。”
“大逆不道?呵……”夏知秋挑开了眉梢,淡淡道,“你以为你不去争抢,别人就能容得下你吗?爷,你才二十四岁,军功赫赫,又是亲王之尊,功高盖主。看看岸上那些人,有多少人正等着看你的好下场?古往今来,太多的例子摆在面前,你还看不清楚吗?世间之事,大多都是利欲熏心。再者说了,好男儿就当志在天下……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有那个意思,我必定会随你左右,一路看着你君临天下,看着天下臣民都仰望你,看着你用你的才能,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然后呢?”他冷冷地问。
“然后啊?你赏我黄金万两,准我解甲归田。”
“你钻钱眼了?”
轻轻笑了一声,夏知秋眯起眼儿,突然想到一句特流行的话来,酸不溜啾的叹了一声,说,“那这样好了,待你君临天下,许我四海为家。”
苏福生浅眯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从她的脸上扫过去,审视了半晌儿,又抬起手来,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个“额崩儿”,这才眺望向码头的方向,淡淡地说。
“你这憨货!懂不懂仁义道德?”
憨货这个词儿是他新近从她的嘴里学来的,这两日总喜欢这样子说她,夏知秋也不介意,只淡淡翘起唇角来,反问。
“仁义道德值多少钱一斤?”
“你要买?爷有的是。”
“……”
两个人斗了几句嘴,码头上便传来了一声声迎接的号笛声。
苏福生慢慢眯眼,平视着河浪另一端的码头。
“楚医官,过来,让爷拎你回家了。”
夏知秋翻了个白眼儿,随即笑说,“好啊,拎呗。”
她玩笑着,没有告诉他,她看见的不是家。
而是在惊涛骇浪之外,有一双双鲜血淋漓的眼睛,在等着她去复仇。
官船在汤笛声中靠岸了。
夏知秋当然没有傻得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候和苏福生亲亲热热的一起下船,去吃那来自四面八方的霹雳眼和冷风目。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该绷的时候得绷着,该装的时候得装着,而像现在这个情况,是她该藏锋芒的时候,那么她就得装低调,那样儿才能活得更加长远。
如今一下船,多少双眼睛盯着苏福生,她要学那些眼皮子浅的女人,恨不得让人人都知道她是苏福生的“****让人人都知道苏福生宠着她,那她估计不等明儿天亮,就去见阎王爷了。
“爷,我有个事儿。”
扯了扯被他握住的手,她软着嗓子低低说。
“何事?”
苏福生还是那一副淡淡的面瘫样子,虽然问的是她有什么事儿,可他那神色之间却明显没有半点儿疑惑。
“爷,我朋友,就是那顾氏父女,他们初来京师,带了那么多行李,人生地不熟的,像我这么善良的人,得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对不对?再怎么说,我也得把人家给送到家门口去吧?”
“你对京师就很熟?”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问她,又像不是在问,却是把个夏知秋给问愣住了。不得不说,苏福生相当会抓住人话里的漏眼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给绕进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干咳了一下,夏知秋又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装出一副温驯乖巧的样子来,翘着唇角,笑眯眯的望他。
“我这不是请求爷么,您给派一辆马车,再派一个车夫,有了马车和车夫,我不熟不也熟了?”
“爷可以派人送他们,不需要你。”
好像他的话也合情合理哦?
夏知秋瞧着他威严冷硬的一张脸,使劲儿找着自个儿能下的台阶,一张脸愣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上去十分扭曲。
“爷,楚七初来乍道,对什么事儿都很好奇,也没有见识过京师的繁华街景,你是晓得的,我这个人就好热闹,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溜达溜达,晚点儿就回府了……”
苏福生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迟疑了下才回答。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