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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阿杜看一眼围过来听故事的亲兵,故作神秘地一笑,停了下来。
“快说,那是什么条件”
“蠢东西,这有什么稀奇,肯定是让他去打仗,杀出新地盘,要不吃啥。”
“这有道理,人家完颜部也有难处。”几个亲兵议论道。
阿杜咧嘴色迷迷一笑道:
“错啦!不是去打仗,而是让他娶老酋长的女儿。”
“哈,有这等好事!”小兵们都笑了。
“老酋长的女儿很丑。”阿杜道。
“哇,怪不得。”
“而且已经六十多岁了。”阿杜道。
“哄”地一声小兵们笑开了花。
“不但要做他的倒插门女婿,还要给他生出孙子!这就是条件。”阿杜道。
小兵们叽叽嘎嘎笑成一团。
“这怎么行”
“要是生不出来怎么办”
“别啰嗦了,快说后来呢”
阿杜绷起脸来又接着讲下去:
“老酋长英明威武,在族中倍受爱戴。他年轻时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两人十分恩爱,生了一个女儿,二人视为掌上明珠。没想到女儿三岁时妻子病死了。他一直没有再娶,又当爹又当妈把孩子拉扯大。但这个女儿女生男相又黑又瘦脸长胡须生得奇丑。长大之后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嫁不出去。老酋长开始还舍不得女儿嫁人呢,可是时光如梭,很快女儿就老了,那时已经六十多岁,还是个黄花闺女。族人把她奉为圣女,可是她自己整天伤心以泪洗面。老酋长都要后悔死了,他这时与其说是心疼女儿,不如说更担心后继无人。他年近八十,女儿也六十多了,还能活多少年呢。整个族中没有一个他看得上能继承族长位子的后生。这成了他最大也是最后一块心病。老酋长见函普身体硬朗,相貌堂堂,有本事有头脑,竟比自己族中所有人都强,便有了这个主意。”
说到这里,阿杜有意一顿,亲兵们又七嘴八舌调笑起来:
“嘻嘻,年纪倒蛮般配。他答应了没”
“那个函普六十岁了,难道没有自己的老婆孩子”
“六十岁的老头子老太婆怎么生儿育女!”
“这老函普以前也许有过老婆孩子,也许在打仗和逃亡中死光了,反正现在孤身一人。他和他的族人快要饿死冻死,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了,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什么条件也得答应啊。函普为了自己和族人,拼了老命卖力耕耘。可你们想,种子本就蔫巴了那土更是干得掉渣,是那么容易长苗儿的么”
阿杜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手里马鞭指着脚下的田野比划着说道。
“生了吗生了吗”小兵们非常关心。
“当然生了,不然怎么会有今天的族长啊。不但生了,还一口气生了二男一女!”阿杜道。
“哇!”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连萧恒德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大儿子就是如今族长的爹!现在你们知道这个外来户是怎样站住脚的了吧。这也是辛苦挣来的,不比打仗流血省劲儿!函普和他的儿孙都姓了完颜,以后世代继承酋长的职位。但是他们没有辜负老酋长。函普入赘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了完颜部和邻部多年打不完的仇杀械斗,他凭着了得口才,又让完颜部拿出些牲畜土地财货抹平旧债和周围仇人和解结盟。有了和平才能一心开荒种地打猎捕鱼,生娃养娃,也才能换回银子买好的武器。见他们强大了就有许多小部族来投奔要求保护。当然也没有少打仗,这个地方还是要靠拳头说话。总之经过几十年就有了今天的局面。现在的族长名叫跋海,非常精明强干,你们见了就知道。”
大队人马又走了半个时辰来到村寨口。因为已经提前一天派人通知,远远就见一个身材肥大相貌堂堂的汉子在族人们的簇拥下迎了过来。他长着一张紫红色的大圆脸,浓眉细目,花白胡子。头带遮耳皮帽,身穿雪白合体的翻毛皮袍。老远就用右手抚着前胸躬身施礼,声如洪钟般说道:
“大帅远道而来,跋海有失远迎了。”
恒德也不肯失礼,翻身下马,拱拱手,口气温和谦逊地说道:
“跋海老族长,何劳亲自相迎。”
见过礼,族长命身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健壮黧黑的年轻人上前接过恒德的马缰,自己在前面引路,领着他们走进寨中。
这是一个宽敞整洁井井有条的村寨。走过两座小桥、路过白雪覆盖的田地和几排木篱围栏的低矮土房,他们来到村子左侧的一座大庄院前。庄院的大门是一座高大的起檐门楼,青砖灰瓦的屋檐下两扇黑漆大门洞开。一眼望进去,门内甬道两边夹道站着几十名健壮土兵。
这个宅院地势极佳,因为在寨子一侧的边上,它靠着大片的平展田野,田野一直延伸到山脚,山上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在黑色的松柏和白色的冬雪覆盖下,原始森林显得雄伟壮丽。估计这片上百亩的良田就是族长自家的土地,在这片山谷之间能有如此平展一片田地又在自家宅院旁边,恒德知道有多么难得和值钱。这片田野除了白花花的垛着秸秆的收获过的庄稼地,还留出了一大片平整如镜的空旷场院。场院上有许多谷仓、磨坊、农具房、大屋和牲口棚,现在又新搭了数十座帷幕,有毛毡大帐,也有牛皮小帐。每座大屋和帐篷顶上都冒着烧炉子取暖的青烟。
跋海一直和恒德并肩而行,到了门口,跋海命黧黑青年道:
“绥可,去把大帅的马牵到后面好好照料,喂上好细料,多加豆子,细心刷洗。”
然后转过头满脸皱纹绽开笑道:
“这小孽障,话也不会说。他是我的儿子。年轻人不懂事,大帅多包涵。”
“好说好说。”恒德微笑道。
见恒德不住地打量那些帐篷,跋海不无得意地解说道:
“这是我家的打谷场,也是村寨人开大会和乡兵操练的地方。那些仓库大屋除了自家存放粮食猎物和杂七杂八主要是办差用的。常有上朝天使来,士兵、马匹和辎重都要有个地方安置不是还有收上来的贡品、天朝发给下面的赏赐也都得妥善收好。大帅这次带的兵多,我把能腾的地方都腾出来扫干净了,又赶着搭了些帐篷,暂且凑合安身。大帅和亲兵就在敝宅中委屈,您看可好”
恒德一路走了不少熟女真地界。即使有当地官员接待,每晚住宿也都是军中自己搭建简易帐篷。骑兵中有一多半是副兵,专门负责伺候骑兵和马匹,包括收张帐篷,几时见过这等热情接待。没想到这里的族长这么巴结,并且竟然有此实力,不禁暗自诧异和佩服。点头笑道:
“族长有劳了。”
当天晚上跋海在宅中摆宴给恒德一行接风洗尘。正堂上摆了三张大圆桌,恒德、他的随从僚属和营将以上军官都被请了来。跋海在中间一桌坐了主位,他的长子绥可和次子谢里忽在两边桌上主陪。不一会儿桌面上就摆出热气腾腾的北方待客最高规格的八大碗。虽然不是龙肝凤髓,却都是山珍海味。有清蒸熊掌、葱烧河虾、清炖小刺参、红烧马哈鱼、人参炖鸡、烧烤野猪、鲜蘑木耳、银针豆芽,竟是比契丹宫廷盛宴上的食物都不差。恒德看得两眼发直,想不到着荒山野岭之中能有这番享受。
十几个年轻漂亮的丫鬟围着桌子斟酒上菜,跋海手拿竹箸,点着桌面咧着大嘴笑道:
“大帅莫要嫌弃,都是些山野粗食。咱们这里穷,但是依山靠河,都是山里河里自己弄来的东西。荒村野寨谈不上手艺,好在都是新鲜玩意,来来来,尝一尝如何。”
说着淋淋沥沥夹了一箸蒸的趴烂的熊掌送到恒德面前的大瓷碗里。恒德挑起一块送进口中,油黏滑嫩,毫无腥气,满口奇香,他也顾不得端架子,开口大嚼起来,嘴边流着油赞道:
“好东西,这么香。我前些日子在宫宴上吃过一次熊掌,比那个好吃多了。”
“嘿嘿,大帅是贵人贵口,说好定是好。宫里的都是好东西,但不如咱这个新鲜。咱是土法子,洗得干干净净,毛拔得一根不许有。大酱和酒泡上三天三夜,然后大火猛蒸它整整一天。就咱这道菜,我吃着天下第一!大帅就是有口福,三天前正好打了一只熊,当时就拾掇起来了。没想到正好赶上贵客临门。来来,在下敬大帅一杯酒,您尝尝这个,自酿的高粱烧。”
恒德心想,自己在荒凉大漠何时吃成贵口了,暗自一笑,端起瓷碗喝了一大口,很纯的土酒,虽然不如南酒醇厚香烈,可是细细筛过,又温得热呼呼的,十分爽口。不禁赞道:
“土酒能酿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让士卒们也尝尝。”
老头酒过三旬,脸膛更加像块大红布,大手一摆,摇晃着脑袋说道:
“大帅放心。外面的大帐里有酒有肉、馍馍管够,都有专门的人伺候呢。保弟兄们吃饱喝足。”
月上东山,所有的人都吃了个肚儿滚圆。萧恒德正想要和这个神通广大的族长谈一谈进剿军事,就听见庄院外面一片人声喧嚣,正在诧异,就见跋海高举双手喷着酒气大声嚷道:
“走,走,走,大帅、诸位请到外面。看看咱们寨子里的篝火舞蹈。”
他走到恒德身边,一手抚着鼓鼓的肚皮,一手做出邀请。又道:
“荒野山村,没有什么耍处,逢年过节、家有喜事或是贵客临门,就是这个样子乐呵乐呵。”
大宅旁边那个宽阔的场院上燃起了一大堆篝火,寨子里的男男女女上百人围成一圈。只见这些村夫村妇们脱下各式各样臃肿的皮袍棉袍,只穿着紧身的袍裙,个个显得婀娜多姿。他们富有天生的节奏感,身躯自然而奔放地扭动,随意高举着双手,两脚有节奏地跺着草地。地面上的残雪和浮土低低地腾起一层,好像舞蹈的人们都踩在云雾里。他们的脸被火光照的红艳艳的,都变得年轻而美丽。跳舞的人群后面是一群乐手,摆弄着各种奇怪的胡琴铙鼓,弄出拙朴的音乐和节拍,发出乱七八糟的杂音,可是一点也不影响人们的情绪。跋海的两个憨实寡言的儿子也在人群之中。
老跋海有些脚步虚浮,但一听见音乐忍不住扭起他那水桶般的粗腰来,伸手拉起恒德的袖子就要扎进圈子当中。恒德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摇手。契丹人也是一个闻歌起舞的豪放民族,男子的翩翩舞姿被视为是一种骑士风度。可这是在一个神秘莫测的女真部落,又是在军中。他可不想让手下几千士兵都在他的带头下卷入这场狂欢。士兵们这时早从帐篷里被吸引出来,数千人往场上一站,就是乌泱泱一片人海。年轻的士兵们都吃饱喝足正是想要寻欢作乐的时候,一个个脸上放光,跃跃欲试。可是军令严明,谁也不敢擅自下场,只能将放肆的目光盯在人群中的女人身上打转,嘻嘻哈哈地你捅我一下我打你一下,说着一看就知不正经的笑话。
跋海也不勉强恒德,自己像一条鱼一样钻进舞蹈的河流。他那臃肿高大的身子舞动起来也像鱼一样灵巧自然风姿绰约。尽管恒德知道女真是这样一个豪放的民族,可是看着眼前情形仍然觉得又好笑又惶惑。这真是一个荒山野岭中的生女真部落吗他转过脸来问赶过来跟在身边的阿杜道:
“他们经常这样吗”
“啊”阿杜起初没有听懂上司问什么,想了想明白了,道:“女真人生下来就能歌善舞,这样的集会隔些日子有点由头就来一次。等到天气暖和,上山下地干活时张嘴就唱起山歌,也煞是有味。”
“他们的日子过得好像不错嘛,在这蛮荒山野靠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