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燕接着说道:
“如今形势不一样了。虽然没有料到敌人此时此刻动侵略,突然袭击之下南京三城同时失守。但是耶律休哥在南京的备战从来没有松懈过。敌人只是一时得手,失地一定能很快夺回来。现在朝廷里皇帝英武、战将如云,军队训练有素,比起七年前来,已经是大不一样了。哀家倒要感谢赵光义,他再次不宣而战动侵略,让天地神明都看到是他不义,给了咱们和他彻底了结恩怨算一算总账的机会,咱们就是打到开封灭了宋国也是应该。“
萧燕燕不是为了安定人心说的漂亮话,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她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除了她说的那些有利因素之外,她的信心还来自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上一次丈夫病重,不但不能分担危难还让她多了一重担忧。而现在,她不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而是还有了韩德让的坚实肩膀作为依靠。比起从前贵为皇帝的孱弱丈夫,她更看重这个虽然身为贱籍,却胸有文韬武略忠诚可靠勇于担当的男人。
“太后说得对。宋人不仁,咱们便对它不义。姓赵的说什么燕云十六州应该属于它,这是放屁,石敬瑭一个沙陀人占了整个中原,他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与他姓赵的何干。那个柴荣口口声声收复燕云,他本人还不是沙陀人的奴才,姓赵的也当过沙陀人的狗。周宋两朝都是背信弃义忘恩欺主篡夺天下的大奸大恶,有什么脸面奢谈燕云十六州!“
一个人操着半文不文的口气说道。众人望去,原来是朝会上一向很少言的宁王耶律没只。现在他也激动得难以自持。他身体不好,每天早早就睡,今天是从床上被人叫醒的。一听是敌人入侵,他就火急火燎地一边扣扣子一边往这里赶。他是景宗皇帝的异母哥哥,唯一一位有着一半汉人血统的亲王。他平时喜欢吟诗作赋,读汉家文章。可是他的骨子里仍是契丹的天潢贵胄,宋人入侵就是烧自家的房子抢自家的地。他对中原的了解比别人多些,知道宋人道貌岸然那一套强盗逻辑,便有了这一通感愤之言。
燕燕赞许地朝他连连点头,又接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今天先不必忙着集合军队,让将士们睡个好觉,明天再准备打仗。在座的诸位亲王爱卿就没有觉可睡了。军情紧急,救兵如救火,咱们要立即商议援兵方案,明早朝会上再听一听众人的意见,就立即行动。希望尽快有更多消息传来,能对全局战况有一个更清晰的了解。最晚后天一早各路援军出。”
现在到了讨论具体军事部署的时候,刚才太后说那番长篇大套充满感性的话的时候,耶律斜轸一直在紧张地思考。作为辅政大臣和北枢密使,他应该是太后和皇帝下面最主要的军机参议和军事指挥。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必须当仁不让,于是先说道:
“太后,皇上,臣以为应立即派出侦骑分数路到山西各州和南京平州侦查敌人的动向、向驻军通报南京战况、命令加强戒备。”
他见太后、皇帝和众人都赞许点头,更加自信地说道:
“臣以为吴王刚才的话确是老成谋国之论。南京军情紧急,面临生死存亡,必须尽快派兵增援。耶律休哥七年前在高粱河大胜,但不能保证他百战百胜。如果真的是那样,就不会丢了歧沟关和新城、固安!他可以誓保住南京,也应该有这样的决心,但朝廷绝不能把南京赌在他一个人身上。”
出于对局势的急切忧虑,韩德让顾不得许多,当即反驳道:
“臣不反对立即增兵南京,可是山西和平州也必须派兵,那一带兵力薄弱,等到宋军真的大举入侵,消息传到朝廷,怕已经丢城失地,就来不及了!”
“现在朝廷手里加上东征军有不到十万兵马,要是同时增兵,韩辅政以为三路应该如何分兵呢?”
耶律斜轸没好气地问。在他看来韩德让虽然也是辅政,但任的是南院枢密使兼殿前司统领,两国交战的事轮不到他和自己争论。
“据臣所知,宋国现在全**队已有大约六十万,其中一半禁军一半厢军,如果它倾国来犯,应该调集了三十万以上的军队。德让以为,南京方面可以派出两万,山西必须五万才够,平州也要三万。同时全国要大括兵马,再根据战局增派兵力。”
斜轸见他公然对北院的事指手画脚,连括兵都要管,忍不住冷笑出声,两只三角眼直冒火,盯着韩德让道:
“韩辅政也知道敌人会出动三十万大军,请问如果全部压到南京,耶律休哥的五万人能顶得住吗?就是朝廷的十万援兵全都调去恐怕仍是不够。再要分兵山西、平州,万一那里根本没有军情,岂不是白白分散兵力。再说山西现在并非没有兵力防守,西南招讨使开国公韩大将军就在那里负责军事。他现有两万兵马,北院可急令,命他带兵开赴大同,加强边防。一旦边境有警,即信求援。那时从南京调兵,才是兵不虚。”
他这话说得带了火药味。韩德威是韩德让的五弟,现任西南面招讨使,已经封了开国公。他话中的意思众人听得明白,守住边防是韩德威的责任,现在朝廷兵力紧张,你韩德让不能为了减轻兄弟的责任无端调兵支援。
萧燕燕知道韩德让是以事论事,而耶律斜轸就不单单为了军事争执,他那里还有股子邪火。平心而论,她同意斜轸的意见。战争关系生死存亡,容不得一点感情用事。她也像韩德让一样信赖耶律耶律休哥的军事才能和他对战局的判断,可是却不能做这一番豪赌。见二人争到面红耳赤,她摆摆手说道:
“你们不必争了,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把南京的担子压在耶律休哥一个人身上,还要判断宋贼会不会出兵山西、平州。大家怎样看?”
眼看宋军泰山压顶,在座的谁也不敢担保耶律休哥凭现有兵力一定能挡住这场进攻。一旦南京有失,不但契丹将失去最富饶的一块土地,失去三分之一的人口和将近一半的税收,而且敌我军心士气的消长将对下一步战局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刚刚太后还说过,这次大战只能胜不能败,谁又敢承担错估形势导致战败的责任呢。吴王态度明确,现在还在自鸣得意;宁王可以对大的局势表见解,但具体用兵上,他宁可闭口藏拙;在座的几员武将都不怕死,但是却不敢对目前这种微妙的大局乱议论。
“皇帝以为如何?”见众人不说话,燕燕问道。
“用兵方略朕没有经验,但凭母后定夺。”耶律隆绪懂得这件事的轻重,实实在在说道。
“北枢密说的有理。末将愿带兵去援南京。太后、皇上快下命令吧。”耶律抹只站起身大声道。
燕燕下了决心,最稳妥的对策就是将兵马先全部派往南京,既可以和休哥合兵抵抗入侵,万一需要,也可以再向东西两路分兵。于是说道:
“后天一早出,全军驰援南京。牙帐后天同时拔营,移驻南京。哀家和皇帝一起御驾亲征!如何调兵遣将,北枢密院拿出个具体方案来。”
太后营帐的灯火彻夜未熄,不觉帐外已经迎来三月七日的黎明。
第二天王公贵胄文武百官齐集大朝会,听到了宋军大举入侵的消息和朝廷应战的决心。大营中一片同仇敌忾,大臣们愤怒声讨,武将们踊跃请战,土河岸边的春风种鼓荡着战争的腾腾杀气。朝会之后,太后和皇帝率领王公大臣举行了告庙和祭祀天地祖先的庄严仪式,集合全军进行出兵誓师。然后全营全军便紧急收拾行装,准备拔营。
三月八日,谷雨的季节,天上下起了细细春雨。土河水波涛滚滚匆匆向东,与春潮汹涌的潢河会合,从蒙古高原一泻而下,流向一片葱绿的东北平原。另一股黑色的洪流则急急奔向南方,那是契丹的捺钵大营和武装铁骑的人流。
一支五万人马的骑兵带着十多万匹骏马风驰电掣般飞奔,很快就将大队人马远远甩在后面。马队中一员武将在一百多名亲兵的簇拥下显得威武神毅,这就是官任东京留守,现为南京援军统领的耶律抹只。
朝廷昨天做出了两项重要任命:派正在南京老家休养的老帅耶律普宁就近赶往南京,担任前线总监军,协助耶律休哥主持前线全局。这是因为凡大军出动,统领之外必配一名监军,原来国舅萧隗因担任南京监军的职责,但去年东征需要,他调任东京道沈州的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推荐了耶律普宁。这位老帅因为东征的功劳已经从南院宣徽使升任北院宣徽使,并封了同平章事和政事令的宰相头衔。东征最后一战他因病没有参加,而是回了老家休养。德让推荐他和耶律休哥搭伙,就是因为知道这个老帅宽厚明智不会给耶律休哥掣肘。此时休哥最需要的就是让他充分放开手脚,挥自己的军事才能。第一批五万援军的主帅任用则听从了耶律斜轸的建议,让耶律抹只担任。耶律抹只意气风,他第一次担任大军主帅,而且手里有皇帝专赐的尚方宝剑,有了先斩后奏之权。
由于下雨道路泥泞,耶律抹只三月十一日到达南京城下,耶律休哥不在,他在涿州前线亲自指挥战斗。抹只向负责守城的耶律普宁传达了朝廷的部署并了解南京的情况。十三日前线报来涿州失陷的消息,普宁和抹只大为震惊。抹只和普宁商议之后率领援军南下,到固安城外桑干河边的契丹大营去和耶律休哥会合。
耶律休哥大步迎到辕门之外,他原本消瘦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脸色苍白,两眼布满血丝,所穿战袍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下过身了。但是他的两眼晶光四射,丝毫没有倦态。扑过来抱住抹只声音暗哑地说道:
“你来了,太好了。这一仗咱就更有把握了。”
两人略一寒暄,携手进入帅帐。休哥命人上茶,却没有坐下,直接走到铺在一张大案上的地图前,用马鞭鞭杆指着图说道:
“抹只兄,你来看。两天前咱们已经收复固安和新城。这一路宋军以米信为,现在撤退回到白沟。昨天以曹彬为的另一路宋军主力攻占了涿州。咱们现在就在做夺回涿州的准备。”
休哥将固安收复战轻轻一句带过,抹只却知道那一仗打得很艰苦。他是在路上得知固安收复的消息的。当时心里就对休哥多了几分佩服,休哥给朝廷的信上所做的保证不是空话。三月五日宋军靠突然袭击占领了新城、固安,因为没有防备不足而丢城失地,休哥深自切责,只用了短短三天就将失地夺了回来。那肯定不是一场轻而易举的战斗。人多势众,有备而来的敌人不可能轻易放弃第一个辉煌战果。耶律休哥的战报上说,南京统军使耶律颇德率兵苦战收复固安,将功劳记到下属的头上。他却知道,耶律休哥亲自率兵找到并截断宋军的粮道,生擒了护粮官,缴获了大批牛马粮草,才使固安军心动摇,主将米信弃城逃跑。可是涿州怎么会失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