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睿智,话只用说半句。陛下,太后现在除了权力最看重的是什么?”
“什么?”
“韩辅政。对于太后来说,权力不是全部,太后心里的另一半就是这个人,就连牢牢把持着权力也是为了能够不失去他。我要是太后,我也会想,既使天下所有的权力都在手里也是冷冰冰的,作为一个女人,要是没有幸福,权力有什么意义。所以太后这么多年会甘冒一切风险对韩辅政的隆宠有增无已。”
“这个朕能理解,朕已经接受母后和他在一起。”
隆绪抿着嘴唇说道。这对于他来说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不得已,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贵妃娘娘是韩辅政的外甥女,太后看得比自己的女儿还重,能把她嫁给皇上就是对皇上的最大信任。如果贵妃正位中宫,谁还能撼动皇上呢?只要太后和韩辅政在,他们绝不会看着贵妃受皇上牵连而遭到不幸。”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朕应该……废,后。”
最后两个隆绪说得非常艰难。赵从中喟然道:
“皇上心有灵犀。”
隆绪肘支桌案,双手抱头,扯着额顶的头发。赵从中并不急于让他现在就做决定,换了轻松口气说道:
“皇上再好好想想吧。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出去转转了,起码也要打几只山鸡野兔才说的过去。”
隆绪道:“今天朕对母后说的是出来赏燕山冬景,围炉讲学。先生畏寒,就不避上山去受冻了。”
赵从中一边穿外衣一边笑道:
“没关系,动起来就不冷了。在太后心里,皇上不过是找藉口进山游玩射猎,既然如此就一定不能空手而回。上个月太后还专门训诫皇上不能沉溺游猎呢。这是好事,这个印象不能破坏。臣跟着皇上也都学会骑马射箭了,正想要练一练武艺呢。”
恒王府门前一群家丁冒着寒风正在忙碌,他们取下半旧的“恒王府”银线滚边黑字白旗,升上一面金线绣边黄底红字的新旗“梁国王府”。大旗足有一丈长半丈宽,挂在一根高耸入云的大柱上,劲烈的寒风将它吹得饱满如帆,高高飘扬。府中到处插满彩旗,一支乐班在大门里面的一座敞开的大帐中吹吹打打,鼓乐喧阗,好像过年一样。
刚刚被晋封为梁国王的耶律隆庆站在门口抬头仰望,他身材健硕挺拔,面容英俊红润,嘴巴乐得咧到耳根。
“恭喜恭喜。”
一行人骑马而来,为首的萧继远老远就跳到地上,拱手道贺:
“梁国王得了南京留守重任,又晋爵梁国王,真是可喜可贺。”
他身边一辆华丽马车吱吱呀呀驶到门前方才停下,车窗上的绣帘掀开,露出齐国长公主圆润娇媚的笑脸,对着隆庆说道:
“隆庆,我可不当你是什么梁国王,继远官不如你大,可你是晚辈,怎么倒要我们到你的府上道贺呢。我让他们把车驾到正厅门口才下车呢。”
隆庆连连打躬陪笑:
“本来小婿是要去长公主府上觐见的,只因好多人要来,就请二位长辈到敝府上凑个热闹。”
“都有谁来了?”
“吴国王、奚王都来了,北枢密已经派人来报马上就到,萧挞凛自然会到,还有好些年轻朋友。太后、皇上都送了贺礼。”
耶律隆庆让身穿彩绸服装的俊俏驭手下来,亲自坐到驭位上,驾着华车驶到大客帐前,跳下车,拿起银蹬放到地上,伸手掀开绣帘,要扶齐国长公主下车。一个穿着红色绣花袄子粉色洒花裙的女孩儿先探出身子,她大约十二三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隆庆,齐国长公主在里面笑道:
“快先把你的王妃抱下去。”
这是耶律隆庆定了亲还没有过门的王妃萧玫儿。隆庆嘻嘻一笑,伸出双手将女孩抱到地上,又扶姐姐下了车。她一只手搀着姐姐,一只手牵着外甥女喜滋滋地走进大帐。萧继远跟在他们身后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这座焕然一新的府邸。
齐国长公主边走边左右打量,撇撇嘴问道:
“隆庆,你的王妃们呢,怎么不叫她们出来迎客啊,这可不是主人之道啊。”
耶律隆庆二十六岁了,虽然定了大姐的女儿为王妃,可是王妃年幼,不可能等到她先过门再娶妻纳妾。他已经有了好几个女人,有的封了侧妃,有的是嫔妾,还有的连名份都还没有。齐国吃了萧继远花心的苦,生怕女儿也是同样命运,非常关心弟弟的家事。
隆庆陪笑道:“王妃在这儿呢,哪里还有什么王妃。”
齐国呸道:“儿子都满地跑了,不是王妃是什么?”
隆庆笑道:“那都是些小妾,大姐的千金,咱们小外甥才是王妃,将来都是她们的主子娘娘。几个粗陋女子,登不得大雅之堂。再说今天见面怎么行礼呢,我把她们都打发回娘家了。”
齐国捂着嘴道:
“你倒是乖巧,我原还以为她们要给玫儿磕头行礼呢。这样也好,免得唬着玫儿。不是听说有一个渤海公主?你怎么说都是粗陋女人。”
“那是母后做的主,渤海王的孙女叫迟娘。但还不是为了笼络渤海人,哪能跟咱们契丹皇帝的亲外孙女比。”
“耶律隆庆,你可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是什么凉国王热国王,你要是敢欺负玫儿,别怪我上门扇你嘴巴子。”
隆庆笑道:
“姐姐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呢。您怎么知道我会欺负玫儿,那可是咱们千娇百宠的外甥女儿。那些婆娘哪个敢欺负她,管她什么人,我立马休了她。不信姐姐等着看。”
齐国横了他一眼道:
“嘴上说得花儿似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越国还不是被萧恒德给生生气死了。告诉你,本来太后要把玫儿许给皇上的,是我不愿意才给了你,你不但不能让家里的女人欺负她,还要争口气,别让那个菩萨哥骑到她的头上。”
隆庆心中一哂。他可是听说,原本齐国想将女儿嫁给皇上,把那个萧婉挤走,让萧玫当皇后。但是事情没成。后来却是萧菩萨哥嫁给了皇上。这事让齐国非常不爽。萧隗因和萧继远是兄弟,齐国和韩幺妹自然成了妯娌,萧菩萨哥和萧玫应该是关系亲密的堂姐妹。但齐国长公主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妯娌和菩萨哥,她觉得她们出身卑贱,玷污了皇族的尊贵。现在菩萨哥成了皇妃,是天下女人的主子娘娘,内外命妇入宫见面都要行臣妾之礼,怎能让她不气。隆庆自己原来倒是很想娶菩萨哥的,他既是为了母后更疼菩萨哥,也是觊觎表妹的美貌。比起菩萨哥的花容月貌来,萧玫一身富贵但相貌就平常了些。但是阴差阳错,他必须面对现实,说道:
“姐姐,咱们亲上加亲,是真正的一家人。荣则共荣,辱则同辱。玫儿是我梁国王的王妃,只比皇后差一点,和皇上的嫔妃平起平坐。姐姐知道吗,朝廷已经下诏,皇子嫡生者,嫡出的女儿可封公主。这是母后专门为我定的,将来玫儿生的儿女地位都和皇上的嫡出儿女是一样的,比庶出的皇子皇女还要高些。”
隆庆说完看了牵着他的手的外甥女一眼,朝她咧嘴一笑,女孩儿听不懂,也朝他笑。
齐国啐道:”玫儿还小,少胡说八道。“但又低下头对弟弟耳语道:
”谁都知道母后最疼的是你,你要好自为之。你知道梁国王是什么意思吗?先帝没有封过太子,只有封梁王。皇上登基前就是梁王。你现在就等于是皇储。“
隆庆心中微微一凛,觉得姐姐有些沉不住气,道:
”姐姐,这话能想不能说。我不管那么多,只想好好打上几仗,建功立业,军中树威,别让人说咱们是个没本事的贵胄,等到功成名就,军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什么事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贺客很多,包括新从郑王晋升吴国王的耶律隆祐,南京统军使萧挞凛等人,大部分都说一通虚应场面的美言放下贺礼就离开了。到了中午,府中只留下了几个往来亲密的尊贵客人享用豪华盛宴。隆庆忙着应酬几拨晚到的贺客;请齐国长公主代为女主人,替他的准王妃在一间精致宴帐中接待贵客们的家眷;又特意去关照了随从们的酒食,直到宴开少时之后才来到主帐中抱歉不已地坐到留给自己的位置上。奚王和朔奴正将一大块红亮亮的烤羊肉放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话,隆庆主动自罚了一大杯酒,然后请奚王继续,和朔奴接着说道:
“宋国王一世英雄,可惜死得不好。”
萧继远脸色酡红,用筷子头指点着奚王,刚一开口就打了一个酒嗝,道:
“王爷喝,呃,喝多了。死得怎么不好?宋国王功勋盖世,生而英雄死尽哀荣,辍朝五日,本朝还从来没有过。你倒说说为什么不好。”
耶律斜轸也摇头道:“奚王,你这话好没道理,宋国王地下要是听见会不答应呢。”
和朔奴咧开油乎乎的厚嘴唇呵呵笑道:
“连北枢密也以为我胡说吗?咱们马上征战的豪勇武将,死要死在和敌人厮杀的战场,可是宋国王,死在自己家里老婆儿孙环绕之中,你们说这是死的好吗?”
他的话一出,在座的人们明白过来,全都频频点头。耶律斜轸道:
“在下惭愧,奚王的话都快被人忘记了。契丹将尽十年不打仗,武将们谁还想着马革裹尸的光荣呢。”
萧继远端起酒杯走到奚王面前,说道:
“奚王,呃,咱敬你一杯。你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宋国王的一世英名都是因为打仗,可他最后十年竟然成了姑息养痈的软骨头,所以死在老婆怀里。死得真是大大的不好。”
和朔奴站起身,端起酒杯和萧继远的碰了一下,仰头干了,得意洋洋道:
“如果真的天下无事,咱们也乐得坐享太平,也知道打仗死人不是好事。可是大仇没报,敌人在霍霍磨刀,咱们就不能等它磨好了,应该先把它收拾了再谈和平。咱不是说死人坏话,可是老夫要说宋国王不但死得不好,连南京留守也没做好。”
萧继远走回自己的座位,把酒杯往桌上猛地一顿,叫好道:
“奚王是真英雄,大实话。这话说到了正题上。梁国王,如今你是南京留守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宋国王年轻时何等豪气,后来身体衰迈,义气消沉,现在该看你的了。”
耶律隆庆挺了挺胸膛,扬起英气勃勃的脸,环视在座各位一圈,侃侃说道:
“小王从前虽然官职,但是一直关注朝局。南边军事是朝廷第一要务。这些年宋贼整军备战,把拒马河对岸的水塘连成了长达数百里的水上防线,现在要想从固安、新城进攻三关已经不行了,只剩下长城口一条骑兵可出的通道。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宋人的河塘要一直连到太行山脚下去了。这就是刚才国舅说的养痈成患。宋国王有功于契丹,人也已死,咱不去说他。但既然朝廷让本王担任南京留守,咱就不能让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我要尽快出兵,趁着他们的封锁还没有完成,收复瀛、莫二州,把他们挖的河塘变成契丹内湖!”
“好,老夫等的就是这一天。北枢密院支持梁国王。宋国王收复了易州,梁国王要是能收复瀛、莫二州和三关,才是功盖千秋。”
萧继远激动得又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隆庆身边,拍着这位外甥兼女婿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太好了!咱们的希望全在你的身上。诸位请看,咱们的梁国王是不是有太祖太宗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