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裴村之战(1 / 1)

“燕燕!从来没有汉人做过北枢密。”

“那你就是第一个。你不是说契丹人和汉人应一视同仁,用人惟贤用人惟才吗?这些年其实北枢密的很多事都是你在做,军国大事、用兵、任官,你的意见总是最好的。现在不过是名副其实罢了。”

“别人不会这么想,只会认为你用人惟亲。”

“别人是谁?以前有耶律斜轸会出来反对,现在没有了。皇帝不会反对,隆庆更不会。有人看你不顺眼,可是拿到桌面上来比一比,除了你还有谁做得了这个北枢密?耶律抹只?耶律斜轸认为他都能做,你比他强多了,为什么不能做。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是契丹第一个北、南两院枢密使,真正的大丞相。”

萧燕燕口气坚定,不容质疑,脸上闪出为自己的决定而兴奋的光芒。

韩德让心潮澎湃,他握住萧燕燕的手,说道:

“你要是想好了,我定为契丹富强全力以赴,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第一天的行军路途不长,火红的秋阳刚刚接近西山峰峦,军队就扎营起炊了。晚膳之前,召开了随扈重臣紧急会议,议题就是北院枢密使薨逝的善后事宜。

恤典没有争议地很快定下,按照耶律斜轸的官爵从厚给予抚恤荫赠。然而人们心里明白,没有辍朝,没有给耶律斜轸追封爵位。前者还可以说是战时从权,后者就只能归结为这位北枢密多年来早已大权旁落了。

到了商议接替人选,大家都知道事关重大,没有人敢轻易发言。

契丹官制规定北枢密院视兵部,南枢密院视吏部,北、南二王视户部,夷离毕视刑部,宣徽院视工部,敌烈麻都视礼部。契丹以武立国,掌握军国大事决定权的北枢密院是契丹的六部之首,按序位,北院枢密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真宰相。

本朝开基十七年,耶律斜轸一直稳坐这把金交椅,是朝廷的头号重臣。韩德让担任南院枢密使,他之所以可以和斜轸相抗衡,是因为二人同为辅政顾命大臣,前者的爵位高出一大截。但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和太后的特殊关系。

现在北枢密使的位置出缺,会由谁来填补呢?大家的目光都望向太后。燕燕面带戚容说道:

“耶律斜轸临终推荐了耶律抹只,爱卿们以为如何呢?”

无论是同意的还是不同意的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太后必定已有打算。燕燕停了一会儿,道:

“哀家明白,耶律斜轸看重耶律抹只,无论是南京留守还是北院枢密使都推荐了他。然他也知道这是无奈之选,契丹老一代王公重臣陆续故去,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老臣青黄不接。耶律抹只很好,还有上次南京留守人选提到的萧挞凛也不错,只是他们的资历能力都略有不足,南京留守尚且难以勉强,何论北枢密呢。”

耶律隆庆揣摩着母后的想法,说道:

“母后英明,耶律抹只的确有不足,儿臣以为可以让吴国王耶律隆祐担此重任,有众臣辅佐母后点拨不至有失。”

萧继远心中泛起酸楚。历朝历代国舅往往都是最大的权臣,可是手握天下的太后从来没拿他这个弟弟当回事。可恨隆庆这样的亲友同道,平时国舅爷国舅爷叫得欢,一到正经事上没人想得起自己。咳,又怨得了谁呢,亲姐姐如此,何况别人呢。但他也茅塞顿开,心想还是隆庆聪明,太后一定是想要启用年轻的儿子们了。南京留守既然可以用耶律隆庆,北枢密自然可以用耶律隆祐,附和道:

“梁国王说得对,吴国王年轻有为,是合适的人选。”

众人都觉得这应该就是太后的意思了,矬子里面拔将军,这算是个可以接受的人选,纷纷点头。燕燕抿嘴一笑,说道:

“吴国王二十一岁了,是应该出来历练为朝廷效力了。可是北枢密的担子太重,他还担不起。哀家提出一人爱卿们议议如何。”

众人都竖起耳朵听着。燕燕说出”韩德让“的名字,所有的人都张口结舌地怔住了。

燕燕不管众人的目光,坦坦道:

“这些年韩辅政实际已经承担了北枢密的大半职责,无论是战争谋略还是朝廷大政都依仗久矣,现在不过是实至名归。韩辅政的谋略才干有目共睹,比其他人选高出许多,这是不争的事实吧。哀家知道大家在想他是汉人。朝廷现在正在努力打破各族的藩篱,对人才一视同仁,这不应成为阻碍。”

聪明的萧燕燕完全知道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众人更加哑口无言。

耶律隆庆心想,姓韩的承担了北枢密的大半职责完全是借着母后的隆宠压制排挤耶律斜轸的结果,怎么倒成了他的资本。耶律斜轸和韩德让斗了十几年,如果知道这个结果,一定会死不瞑目吧。打破各族的藩篱正是契丹贵族们最痛恨的事,怎么可以成为国策。姓韩的与太后的私情玷污后宫,他担任了北枢密岂不是更要将丑闻昭示天下。他的牙咬得紧紧的,得到南京留守、晋封王爵的兴奋被冲的一干二净。可是他一丝也没有流露出来,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投向皇帝。

只有耶律隆绪并不吃惊,会议之前母后对他说了这个想法,更准确地说是决定。皇帝最初像被闪电击中一样震惊。他承认韩德让的能力当朝无人能及,可是一想到他和母后的关系就遏制不住地反感。可是隆绪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反对。而且最近他隐约感到这个讨厌的韩辅政其实是他保住皇位的有力支持者。他用长期修炼的功夫强压情绪,当时就欣然表示了同意。他爽快说道:

“母后英明,韩辅政见识宏远才干卓异,是北枢密使的最佳人选,兼任北、南两院枢密使完全能够胜任。”

众人一听,不但是北枢密,还是北、南枢密使同时兼任,更加错愕不已。可是皇帝都已经接受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说了有什么用呢。恐怕只有招来对自己的不利。耶律隆庆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顺风转舵道:

“母后和皇上英明,臣也觉得除了韩辅政没有人能够担此重任。”

散会之后众人离去,各自回自己的营帐吃饭休息。萧继远策马走过耶律隆绪的身边时,揶揄道:

“梁国王,看来今后你这个新任南京留守一定能和新任北枢密精诚合作了。”

隆庆冷冷道:“说这些做什么,战功才是主要的。舅舅,争口气,好好打上几场漂亮仗。”

耶律隆庆一改耶律休哥低调保密出其不意的用兵风格,大张旗鼓先声夺人,消息早就传到开封。于是早在七月,赵恒就调兵遣将加强河北前线的防御。任命了傅潜为镇、定、高阳关都部署,指派了各路先锋官。八月十六日开封北郊举行了规模空前的二十万大军阅兵式。九月初,宋臣提出皇帝应该亲征,赵恒嘉纳,命前线各镇准备銮驾行营。

耶律隆庆也提前派出先锋攻入宋境,边界重镇遂城的战斗在狭底埚誓师大会的同时就已经打响。

到了雪花纷纷的十月中旬,战争正式打响,契丹大军像洪水一样突破宋国边境。耶律隆庆的用兵就像狂飙骤起,兵锋所向横扫宋国的整个河北,深入河东、京东。边界的狼山寨、遂城、保州等城镇堡寨受到进攻,莫州、德州、棣州、齐州、淄州、赵州,西边的府州,也都先后遭到攻击和剽掠,他本人则率主力直逼敌人的前线大本营定州。

宋国的城镇堡寨各自为战,双方各有胜败。虽然狂飙横扫大大震慑了宋人,但对整个战局影响不大。隆庆寻求的是在定州与宋军主力决战。可是傅潜稳坐钓鱼台,坐拥八万大军在城中按兵不动。无论边寨如何告急求援,敌人如何叫阵,他都不理。他手下的将领们嗷嗷请战,甚至当堂骂他怯懦如妇人,他也按捺隐忍。年轻的耶律隆庆虽然年轻气燥,可是他很聪明,也能对幕僚的建议从善如流。他了解敌人龟缩不出并非无能,而正是用其所长攻己所短。契丹军不能强攻定州城,必须将宋军主力引出野外一战才是上策。

统和十八年(1000年)的新年刚过,耶律隆庆命萧继远统领一部分军队留在西线,自己率大部分主力撇下定州,踏着冰封雪盖的原野,拥着着銮驾朝东边的瀛州杀去。

定州城中群情激愤,傅濳拗不过部将的坚请,拨出一万兵马,派那个当面骂他怯懦不如老妪的定州行营都部署范廷召出城追击。

隆庆终于达到了引蛇出洞的目的。他在瀛州西南的裴村撒开包围圈,派部将萧柳为先锋张网以待。范廷召发现大事不好,急忙请求傅濳增援,傅濳明知契丹正在等他上钩岂肯送死。范廷召见定州援军无望,派人向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求援。康保裔仗义挺身,答应赴援。两帅约定第二天凌晨内外夹攻。当晚月色昏沉,范廷召得知契丹军的包围圈尚未合拢,尚有一线缺口,现在是逃跑的最后机会。他顾不得通知康保裔,乘着夜色仓皇而窜。第二天康保裔如约杀到,却猛然发现要救的友军已经逃之夭夭,自己所率的一万骑兵被敌人重重包围。战斗结果可想而知,萧柳大获全胜,斩敌无数,缴获大量兵仗器甲,生擒敌帅康保裔和部将宋顺。

裴村大胜之后,耶律隆庆又打下了瀛州以南的乐寿,劫掠之后,满载而归。

裴村战败的消息传到开封,赵恒震痛之余立即命令贝冀行营副部署王荣率五千骑兵追击,王荣怯懦不前,耽搁了好几天,直到契丹军队过了界河才出发,追到河边,目送敌人背影离去。

范廷召自请出兵而大败,继而又出卖援军畏葸逃跑,不但尽失脸面还罪不可恕。他不敢回定州,只能悄悄躲在裴村附近。当见到契丹军席卷北归的时候,他知道机会来了,和王荣前后脚出动,跟着敌人后面,劫下部分掉队的散兵游勇和后队物资,然后向开封驰送捷报,宣称莫州大捷,斩敌二万。

赵恒这时已经御驾亲征到了大名府(今河北邯郸市大名县),虽然离前线近了许多,但实际情形仍是乱花缭眼扑朔迷离。雪片般飞来的都是捷报,可到处都是契丹军队在肆虐。

赵恒为了朝廷的脸面和军队的士气,明明知道范廷召的捷报有假,仍让群臣大贺莫州大捷,亲作《喜捷》诗,给范廷召加官检校太傅,对范的部将分别恩赐。康保裔的被擒也被描绘成尽忠殉国。而对为他背黑锅,也保住了宋军主力的傅濳,则迫于舆论压力将其召到大名下了诏狱。傅濳无法证明,如果他当时不尊圣旨当机立断率八万军队出战,是会全军覆没还是大胜敌军,所以只能承担畏葸不战见死不救的罪名。赵恒保住了傅濳的性命,让他流放房州籍没家产,连他儿子也被罢官流放。几年之后傅濳才被赦免回京,十七年后默默无闻地死在从二品的左金吾街仗任上。十几年前,曹彬替赵光义背黑锅,断送了宋朝二十万大军,赵光义让曹彬生极富贵死尽哀荣。而傅濳为赵恒背黑锅,保全了八万军队实力,赵恒却让他一生忍垢含辱。宋军的前景每况愈下由此可知一二。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出卖他的范廷召受到褒奖,耀武扬威,康保裔被俘后不久便投降了,做了契丹的昭顺军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