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离开了,正院的门又吱吱呀呀地关了起来,声音混杂在倾盆大雨里,古怪而又无情,倏忽消失不见了。
就在大门紧闭前的一息,于小灵瞧见了瓶儿那张偷窥的小脸,皱着眉头,一脸愁苦。
忽的有一缕思绪浮上心头,于小灵拉了暖橘的衣襟:“姐姐帮我把瓶儿叫过来吧。”
暖橘很是意外,却也没说什么,应声去了。
很快,正院的大门便开了个缝,瓶儿从门缝里闪了出来。
她很意外,不知道这位二姑娘又有何事,这个当口还拉了自己问话。不过她再是疑问,到了于小灵面前,也是不敢提及的。
“二姑娘。”她小心地朝于小灵行了礼,见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二姑娘一脸肃穆,站在油纸伞下,眉目清冷。
于小灵看了看她,问道:“我记得你帮幽客姐姐给她表姐夫送过东西?就那一回么?”
瓶儿不意她问起这个,有些恍惚,想了想,不敢隐瞒,说道:“也有两三回了。自从伍管事的娘子,也就是幽客姐姐的表姐没了之后,幽客姐姐便差奴婢给伍管事送了几回东西。”
她说着,好似怕于小灵怀疑她们夹带私物,连忙道:“姑娘明鉴,都是衣裳鞋子,再没旁的东西!”
衣裳鞋子?幽客给她鳏居的表姐夫送这些?
于小灵没有言语,只听冰荔突然问道:“你说的可是从前跟在二爷身边的伍管事?”
瓶儿连忙点头:“正是,正是。”
冰荔得了回复,脸色颇有些古怪,于小灵见了,忽然眼中一亮,伸手拉了冰荔:“姐姐可是想到什么?”
冰荔看了一眼自家姑娘,虽不过八岁,却事事有主意,从不让旁人牵着鼻子走。
她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子,贴着于小灵耳朵道:“奴婢之前又听院里的婆子嚼舌根……说……说幽客姐姐钟意伍管事,两家也有这个意思,想让幽客姐姐给伍管事做续弦……”
“那夫人为何还与她指了半夏?!”于小灵惊疑道。
“这……许是幽客姐姐未曾提及,夫人并不知晓吧。”
于小灵简直不能更气。廖氏就没有一回有谱的时候,她以为的一桩“好事”,竟一下子掐断两段姻缘!
可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廖氏下不了台,又该如何收场?
于小灵看着禁闭的黑漆大门,不由抚了额。
魏嬷嬷和半夏的娘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他,雨越下越大了,不仅如此,还刮起一阵阴风,将满天的冷雨,狠狠地拍在众人脸上。
于小灵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吹来的雨丝,转头对冰荔道:“冰荔姐姐,你把此事跟魏嬷嬷说一说吧,嬷嬷许是有办法的。”
她说完,拉了暖橘:“我们去爹爹那里。”
半夏的事,终究绕不开于清杨,何况那位伍管事,还是他从前的随从。
明岁今时,又到了三年一回的春闱,如今又值于清杨的紧要关头,等闲事体,实不该扰了他。可今日之事,忒般棘手,弄不好的话,怕是连带着程氏在廖氏哪里,也没有好果子吃。
约莫似半夏就快放出去当管事了,因而也提拔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上来,打点于清杨的事体。
那小厮名叫厚朴,见于小灵来了,有些惊讶,连忙上来行礼:“二姑娘怎么来了?”
“我爹爹在做什么?”于小灵看了一眼书房,问道。
“回姑娘,二爷在练字……”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于清杨清越的声音传了出来:“灵儿来了?进来吧。”
于小灵抖了抖身上的湿气,抬脚进了书房。
“怎么耷拉着脸?谁给你气受了?”于清杨瞧见她面色不好,颇为惊奇,自家女儿从来都是乐呵呵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灵儿听说一桩事,被吓着了。”于小灵看着他道。
她这话倒把于清杨吓了一跳:“何事?说来听听?”
“灵儿听说祖母给半夏赐了婚,但是他居然不愿意,跑去正院门口跪着了。祖母说,他要是过一刻钟还不愿意,就赏他六十板子!六十板子岂不是要把人打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于清杨面色一紧,沉声道。
“就在半刻钟前。”于小灵回他。
她这儿话音刚落,就感觉身边一阵风刮过,于清杨已是大步流星地出了书房。
于小灵一步没停,跟了上去。
她刚转过墙角,就听见廖氏恨声道:“……好,半夏,那我就成全你。来人,给他上板子!”
“母亲!”于清杨三步并两步,已是到了廖氏身前。
见他来了,廖氏颇为意外:“你怎么来了?你回去好好读书,半夏不把主子放在眼里,打死也罢!”
于清杨摇了摇头:“母亲莫要动怒。儿子不是来与他求情的。只是,若儿子明年一步登科,定会有人来翻儿子近年做的事。到时候被人翻出来,跟随儿子多年的小厮被杖毙,那也是儿子的污名呀!”
廖氏被他说的一愣,这话倒是实话,可是她一个当家主母的脸面,难道就让那半夏践踏了不成?
她气的瞪了眼:“那你说如何是好?总是不能抬手饶了他!不然家里的下人,岂不都翻了天去?”
于清杨一看廖氏松了口,连忙道:“母亲说的极是。依儿子看,不若将他打上三十板子,扔到庄子上算了。”
于小灵一听,松了口气,可看了逢春形单影只的例外墙下,一双眸子水雾弥漫,她忽的跟着眼眶也热了起来。
家生子世代为奴,可打可杀,可卖出府去……
她忽地跑了起来,冰凉的雨砸在头上,让她身上冷气十足。
“祖母,父亲!”她喊道。
廖氏和于清杨纷纷转过头来,意外她的到来。不等二人开口,于小灵突然大声道:
“灵儿以为这般落太轻,如此一来,置祖母的颜面与何地?!”
于清杨吓了一跳,连忙嚷道:“灵儿,休得胡说!”
于小灵抬起脸,冲着于清杨笑了笑,笑容和平日一般无二,可于清杨却觉得忽然看不懂女儿了,只听她道:“灵儿以为,就应当将他卖出府,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