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苦果(提前到两点加更)(1 / 1)

华姝 若相姒 3075 字 8个月前

话说完的那一刻,屋内的时间似乎凝滞了,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即便是呼吸也是极尽小心。

因为此刻定国府的老太爷顾正德,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似乎是气极了,握住茶盏的手,力度大到可以看到凸起的指骨和青筋,甚至是连胡须都在颤抖。

世人皆知,顾子钰是长房嫡子,将来就是这定国府的接班人,可哺育这位世孙的竟然是这般品行不堪的人,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分明是在世人面前打他定国府的脸,又教他以后如何在内阁抬得起头来

顾正德有些厌烦地阖上眼,再一次睁眼时,握住茶盏的手一松,神情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不过眼中的冷冽却是如一柄寒刃,告诉了所有人,这时候闭嘴,才是自保的方法。

“李氏欺上瞒下,刁难幼主,屡教不改,念及进府多年,准将其送至家庵,念经悔过,终身不得出。”

听到最后五个字,李氏的身子都凉了,两眼木然,抽了魂儿一般,却不敢发一言。

家庵是什么地方,顾氏上下都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对于府中犯了极重罪恶的女眷的惩罚,地处人迹罕至的青峰山上,只一个小小的庵,日夜有人把守,凡是送进去的人不得出庵,只得一个聋哑又瞎眼的老婆子每日送饭送水,没有陪着说话的人,只能日日向菩萨悔悟自己的罪行,数年下来,活着也与死无异了。

“这般如何。”

顾正德转头看向身边的傅氏,从顾正德的眼中,傅氏明白,顾正德不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只是在默然地告诉她,打狗也得看主人,他很清楚,李氏是谁精心挑给钰哥儿的。

傅氏身子一僵,自从老国公夫人,她的婆婆过身后,她已许久未感觉到这股压力了,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但傅氏知道,不能在小辈,仆子们面前丢了脸面,因而收回攥住衣襟的手,强撑道:“这样的奴才,就是当即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老爷仁慈,这样的惩罚已是好的了。”

顾正德深深看了傅氏一眼,这才转头看向瘫软的如同一堆烂泥的周川,眼中不无嫌恶,语气更漠然了几分:“周川做事不力,赏三十板子以示惩戒,既然家里有久病缠身的妻子,这府中的差事就不用办了,回家安心照顾妻儿吧。”

听到顾正德对周川的家事如此了解,俞氏心下一沉,几乎悬到了崖底,从前只以为府中傅老太太当家,顾正德是无暇顾及府中的家务,可如今看,顾正德竟比傅老太太知道的更清楚!

“老二媳妇儿,这是你陪嫁过来的人,我这般处置,你看,可行。”

虽是问,却是没有半点询问的语气。

俞氏听到提及自己,心下一惊,强压住想要颤抖的手,抬头正对上顾正德看似问询的眼神,可她分明从那眼神中看到了猜测,怀疑,甚至是警醒。

俞氏郑重的起身,蹲身行礼,说话极为平静:“媳妇儿自嫁入顾家便是顾家的人,带过来的奴才更是顾家的奴才,这般毫无品行的奴才只怕会毁了我顾氏多年的积蕴,不可饶恕,媳妇儿无能,但凭父亲处置。”

俞氏说完这番堪称极识大体的话,却仍旧不敢松懈,生生顶住了众人或不屑,或揣测的目光,其中最令她冷汗淋漓的便是顾正德那一抹深不可测的眼神。

顾正德无声地打量了俞氏片刻,复又神情一缓,颇有些赞赏道:“好。”

可俞氏很清楚,老太爷那分明不是赞赏的语气。

众人紧绷的神经一松,稍微缓了一口气,顾正德转而将目光对上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砚朝,神情多了几分严肃,缓缓开口道:“禁足未除,公然出房门,可见我府中的规矩松散了,那便由我亲自下令,将四姑娘禁足两月,罚抄写《女戒》十遍,写完再亲自交给我,这次若行令之人再不严加看管,就自行去诫行院领罚吧。”

一听到诫行院,众人为之一凛,头皮都不由发麻了。

原本除了皇室,任何人不可设私刑,但公府之家内务杂乱,多年下来腌臜事不少,因而私设刑院,处置奴才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定国府因着重仁义,体贴下人,这诫行院也极少用过,但即便是这般,府中上下皆知,这诫行院进去了,是能让人生不如死,剐下一层皮的。

众人无声,顾正德缓缓起身,看不出神色道:“内阁还有政事,子升,你随我来敬修堂。”

话音落地,顾正德已踏出门槛儿,抬头是一抹皎洁的银月,顾正德微微蹙眉。

对于自己的几个儿子,自小他最注重的便是尊长爱幼,最怕的便是为争一个位子而自相残杀……

多年来,府里也向来是他所期盼的兄友弟恭的画面,可今日这事,让他对从前所见开始怀疑,甚至是开始不安了,

难道,一切的暗流涌动都掩盖在这所谓的平静之下竟将他也麻痹了

子升是顾敬羲的小字,听闻父亲唤自己,便知应是有朝事相问,忙起身向老太太作了一揖,看了眼谢氏和长女,作了安抚的眼神,这才撩袍走了出去。

看着屋内乌压压的人群,老太太傅氏没得一阵心烦,看着被惊愣在那儿的顾砚朝更是气急不已,她实在不明白,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坐到如今的位置,想安享晚年,怎么就能有这么多不省心的事儿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回你的翡翠院反省去”

老太太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惊醒了顾砚朝,剧情转变太快,顾砚朝有些不明白,明明是大房,二房的过错,为什么要她受罚委屈之下,不由滑了泪道:“祖母,我……”

“闭嘴!”

老太太当即厉声打断顾砚朝的话,怒目而视道:“无视我的禁足令你竟还有理了你还委屈你若委屈怎不敢在你祖父面前喊当真是我太宠你,竟把你宠糊涂了!还不快给我下去!”

顾砚朝原本就被顾正德那无声的气压给惊了神,这会子又见老太太从未发过如此的怒气,心下到底有些畏惧,嗫嚅了几下,却再不敢出声,只得含着委屈的泪,被银屏和银珠劝了下去。

谢氏见戏也算完了,起身向头疼的老太太行了礼准备告退,这会子的老太太最不好见的就是谢氏。

作为婆婆,当初专门去谢氏的病榻前好说歹说,才劝动了谢氏,将体弱的钰哥儿抱过来养,结果自个儿亲自指派过去伺候钰哥儿的人,里里外外,竟没一个好东西,教她这个做婆婆的怎么好说话的,又怎么好意思在这个长媳面前挺得直背

因而老太太疲惫的摆了摆手,连头也不好抬一下。

顾砚龄随谢氏起身向外走,明显察觉到,当谢氏走至俞氏身边时停了片刻,微微的侧首,眸中多了几分冷意,但还未令外人察觉,谢氏已然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地走了出去。

顾敬昭见此场面,心下也生出一丝烦闷与不快,方才谢氏冷凝的态度他不是没感觉到,他这个长嫂一向精明,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关系,只怕就要打破了。

“母亲,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儿子们先回去了。”

众人见顾敬昭起身,也连忙起身,尤其是三房夫妇,恨不得马上逃离,谁知原本有些疲惫的老太太骤然抬起头来,瞳孔一缩,眼神直直盯着俞氏,语气不好道:“其余人都回去吧,老二,老二媳妇儿留下。”

顾敬昭微微一楞,俞氏却是有些觉得不安了,众人一听,忙逃也的走了。

屋内瞬时间安静下来,老太太靠在那儿,不说,也不问,只盯着俞氏打量。

虽说今夜事发,搅坏了顾敬昭的棋,但这些事他也是清楚的,甚至是默许的,到底多年的夫妻,他也不能全怪在俞氏的身上。

顾敬昭正欲说话,老太太却是率先张了口,语中冷淡却满是试探:“老二媳妇儿,今夜的事,你知不知道”

顾敬昭眉头一皱,俞氏却是微微一愣,未想到老太太会这般坦白的问话,只得冷静道:“媳妇儿不知。”

“当真不知”

俞氏抬头,对上老太太深不可测的眼神,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强撑着起身,竟跪下身来,神情不无几分委屈道:“今夜之事,媳妇儿当真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怎会纵那周川至今……”

老太太见此,眸中微微一缓,却还是紧盯着俞氏,顾敬昭见此时的俞氏的确被逼得没有退路,忙起身道:“母亲,阿语温婉贤慧,您是知道的,儿子相信她,必不会知情不语。”

原本缓下气来的老太太见顾敬昭如此为俞氏求情,压下去的火气不由又窜了上来,再也压不住了。

“够了!”

见老太太发了火,顾敬昭不由有些楞住了,往日老太太对他极好,只要他求情,老太太没有不应的,今日怎么怒气至此

“你又知道什么”

老太太怒指着顾敬昭,似乎要将今夜所承受的所有憋屈与不快都发泄出来。

“我好不容易舍着老脸让你大嫂去向皇贵妃帮你讨翰林院庶吉士一职,原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你那老丈人倒好,得罪了人严阁老,人家严阁老入阁比你父亲还早,人家一句话,让你如今只能做个礼部员外郎!”

犹如一个惊雷,炸在了顾敬昭与俞氏的耳边,顾敬昭懵了,俞氏更是懵了。

礼部员外郎,从五品,听起来是京官,比之福建知县是上调了,可相比于六部中其他五部来,礼部算不得有权势,也算不得有油水,除了上面的尚书和左右侍郎以外,和跑腿的闲人有什么区别

而翰林院虽是从七品,却是世人争破脑袋也想得的,如今内阁之中,除了顾正德因立功,特破例引入内阁,而上至首辅张阁老,及至次辅严阁老,徐阁老,无不是进士及第,庶吉士出身。

“原本还指望日后由你大嫂再去皇贵妃那多作转圜,如今出了这般事,你叫人如何不生疑叫你大嫂如何不心寒又叫我这老婆子如何再开口”

见顾敬昭怔在那里,脸色极为不好,失了魂般,久久不说话,只干站在那儿,老太太终究忍不下心,看了眼一旁脸色苍白的俞氏,终究不快的皱了皱眉,冷淡道:“罢了,你们走吧,老婆子也不想管了。”

说完傅老太太便扶着周嬷嬷疲惫的走了,独留下顾敬昭夫妇,夜凉如水,顾敬昭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紧握的手已冰冷的没了知觉,这才冷淡地扫了俞氏一眼:“你回去吧,我去书房。”

俞氏听完,身形一颤,急忙出声唤顾敬昭的小字。

“蘅臣——”

然而话音刚出,顾敬昭的身影却已然消失在眼前,俞氏身子一软,坐回椅子上,多年的夫妻,她知道顾敬昭最为在乎的是什么,是权势,是地位。

而如今因着这份对权力的在乎,他们夫妻之间却是横亘了一条难以跨越的沟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