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堂屋坐下,苏逊等萧遥上了茶,他喝了,也吐了,还骂了几句。最后,苏逊才问道:“你只读过私塾?”
萧遥站着答道:“在家乡上过五年私塾。”
苏逊摇头:“萧昂能十二岁入县学,你为何十四岁也不来?”
萧遥听出老头儿的不满,心里暗暗叫好,苦着脸道:“萧遥虽是萧家子弟,但父亲曾是武官,而且是庶出,所以……父亲故去之后,家产都被长房接手了,我也被赶出了萧家老宅。这些年,我和表姐相依为命,读私塾,也是表姐织布绣花苦苦支撑,实在没有余钱来县城读书。这次进县城,借了周员外的小院做些小买卖,一是为了赚钱考科举,二是为了不教表姐再操劳辛苦。”
萧遥说得很平淡,不带任何怨恨,除了买院子说成借院子之外,没有任何虚假。
苏妙香在旁边居然暗暗垂泪,道:“萧遥哥哥好可怜……”
苏逊脸上怒容也淡了,叹息道:“原来如此!是老夫错怪你了!老夫不知你还有这等难处,既然如此,明日便来县学上学吧!你刚刚骗了外面那些家伙一百多两银子,可别告诉我你还没钱读书!”
萧遥一时为难:“这……”
苏逊道:“还有什么难处,一并说来!老夫乃一县教谕,便说是尔等读书人的父母,也不为过!”
萧遥竟然有点感动,如果不是奸臣系统画下了道道,他说不定就动摇了。萧遥硬着头皮道:“我打算考武举!院中那些练武器材都是我的……”
“呀!”
苏妙香跟见了鬼一样,脸都变得苍白了。
苏逊的目光灼灼,直勾勾瞪着萧遥,带着愤怒和仇恨,吼道:“不行!你必须学儒学。”
当老师的,大概都有天才学生收集癖,美其名曰爱才心切。
而对出身文学世家的苏逊来说,萧遥就是比景世恒还要强出一个档次的极品。或许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不是全部都认可文学才华等同于才华,但苏逊绝对是认可的,毕竟他爹、他大伯和他爷爷都是文学天才。
苏逊威逼萧遥走儒学之路,在他看来,是为了萧遥好。一方面,他认为萧遥有天赋,另一方面,他觉得儒学高雅而武学是下等末流。
萧遥虽然知道苏逊是一条可以抱的大腿,但不敢轻易改变奸臣系统定下的路线,他果断摇头拒绝了。
苏逊暴怒了,抄起板凳追杀萧遥,苏妙香美女救狗熊,拦在前面把萧遥护住。
“妙香,让开!老夫今日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思上进的蠢货!”
“不让!萧遥哥哥只是一时误入歧途,你莫要打他。他如此聪慧,好生规劝一定能叫他回心转意的。”
“让开!老夫不打他一顿,难消心头恶气!”
“不让!”
“让不让?”
“草市街槐树巷……”
萧遥原以为苏逊是那种生气起来连自家孙女都砸的人,结果他错了。在苏妙香喊了几个字后,苏逊居然就灰溜溜缩回去了,甚至,脸上隐约还带着讨好之色,实在诡谲。苏妙香说的那几个字,一定是什么厉害的咒语。
“你为何一心要考武举?莫非是因为你父亲是武官?”苏逊还不罢休,问道。
“不是,父亲希望我考科举。”萧遥半真半假道,“但我志不在朝堂,而在开疆拓土,救北地汉民于水火,挽江山社稷于即倒。”
“呵!好大的口气……”苏逊想说本朝重文轻武,武官毫无地位,但他还是忍住了,改口道,“救北地汉民就罢了,他们被辽人欺压已久。但我大宋国泰民安,正是鼎盛之际,何来社稷倾倒之危?”
“金。”萧遥之所了一个字。
“你……也不认可联金灭辽?”苏逊突然眼神一亮,低声问道。
“取死之道也!”萧遥本来只是敷衍,但见苏逊似乎也不赞成宋徽宗的政策,心知这是拉关系的好机会,朝中有人好做官啊!尤其是当奸臣,更要打好关系。他便慷慨激昂瞎扯道,“宋辽两国征战百余年,不分胜负。而金立国不久,便杀得北辽丢盔卸甲大片沦丧,天下有目共睹。试问,宋军与辽兵孰强孰弱?”
“自然是辽国强!”苏逊点头道,“所以,一旦金灭了辽,我大宋非但不能拿回燕云十六州,反而有灭国之祸!”
“先生英明。”萧遥拍马屁道。
苏逊苦笑了一下,道:“可你真考武举做武官,又能如何?宋军之弱,不在将不强,不在兵不壮,更不在器不利,而在……”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萧遥见苏逊有所动摇,便道:“至少,当一名武官,我能以我的血肉之躯铸就钢铁长城,护我大宋黎明。我一日不死,便不叫金兵南下一步。”
苏妙香哪懂战争残酷?她只觉得萧遥的话帅呆了,眼睛里就狂冒小星星。
而实际上,萧遥只想赶快忽悠走苏逊,回去继续坑钱。对现在的萧遥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而金钱就是生命啊!
苏逊摇了摇头。
萧遥又加码,他以标准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只看见屋顶脏兮兮的破瓦,却豪气吟出了岳飞的《满江红》。因靖康之耻还未生,他偷梁换柱把靖康耻换了檀渊之盟,那是一次城下之盟,也算是耻辱。
怒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澶渊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词对付文艺老年苏逊同志,再合适不过了!在认定联金灭辽是作死之计的情况下,爱国人士兼保皇党苏逊同志,绝对会为萧遥的高瞻远瞩和忠君爱国喝彩。毕竟,“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意思,就是收服国土然后去朝拜皇帝。
“好!好!好!”
苏逊激动得抖,主要还是因为这词太精彩,太豪迈,其次,才是对萧遥的远见和忠心的赞赏。
苏妙香更是连小手都拍红了,暗暗记下来,准备回去写下来天天读。
“先生,这《满江红》是我即兴之作,也是我的志向。”萧遥脸有些红,毕竟,岳飞现在已经二十郎当岁了,这剽窃牲口了一点。
“哎……老夫明白了,你有豪迈之志,而非鼠目寸光,老夫也宽心了。同是为国为民,不分文武。但你还是要去县学上学,武举也考策论的。再则,多读先贤经典,对你也有好处。”苏逊更加爱惜萧遥的才华了,显得有些纵容。
“遵命,山长大人。”萧遥没有太大抵触,读书而已,如果这样能跟苏逊打好关系,抱上大腿,没什么不好的。
苏逊有说了些劝学的话,就对萧遥说:“你今年十四岁,还没表字吧?时间还早,但老夫帮你先取一个……”
萧遥大喜,有了这层关系那就是是在亲戚了!
通常,只有长辈和师长才会赐字,苏逊这样做,等同于把萧遥当家人或者弟子看待,有冲动的成分,但也有爱才的原因。
不管如何,萧遥不会拒绝的。
“请山长赐字。”
“遥,遥远……你既然志在千里,老夫就赐你千里二字。符合你的名字,也符合你的志向。”
“谢山长。”
萧遥,萧千里。萧遥还是挺满意的,当然,他最先想到的是——千里做官只为财。不知道苏逊知道了,会不会吐血。
“你可知我为何会亲自来叫你去县学?”苏逊又问。
“不知。”萧遥摇头。
“不是因为几词,是因为听说你经常痛击城东泼皮,不少人都赞你有侠义之心。”苏逊说道,他是因此认定萧遥人品靠谱,堪称德才兼备,这才主动来的。
萧遥脸庞抽了抽,打泼皮起初是为了向鱼老大示威而已,后来是掩饰和鱼老大有合作故意演戏,没想到……
苏逊走了,还顺走了萧遥画的一副画。
其实,那也不算什么大作,而是萧遥以前装修酒铺的施工效果图,是他用毛笔在宣纸上画的水墨素描,作为一名美术生,这没什么难度。苏逊见了被丢在墙角的画,就挪不开眼睛,都顾不上跟萧遥谈人生谈理想了,问了两句,抄着画就走,情绪有些亢奋。
萧遥心道这老头子从不把自己当外人,还脾气贼火爆。不过,能忍就忍吧!既然要抱大腿,就别嫌弃人家腿毛浓密。
苏逊走了,苏妙香也跟着走了,萧遥还要接着送。
当苏逊三人走到雪花阁外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浪笑,是一名书牲正在讲带颜色的笑话,连艾娘子都笑得花枝乱颤。苏逊来到门口,里面的人顿时吓得变色,尤以书牲们为最。但苏逊没有作,只是叫了萧昂出来。
萧昂一脸茫然地跟着苏逊走在街上,看了看萧遥,萧遥同样一脸茫然。
苏逊忽然对萧昂道:“子扬,你才学不错,多加努力,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老夫希望你不要再行差踏错,圣人门徒当养浩然之气……”
巴拉巴拉一通之后,萧昂更晕乎了,萧遥也不明就里,但二人都很紧张。
苏妙香又用“草市街槐树旁”六个字咒语,把萧遥那幅画抢过去欣赏去了,一个劲啧啧称奇,拉着萧遥问个不休,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搭理她。
萧昂道:“学生驽钝,还请山长明示!”
苏逊哼了一声道:“说太明白了,可不太好!萧遥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和你父亲做的那些事情……大违圣人之道!”
苏逊意思很简单,萧遥以前被你们长房欺负得很惨,现在好不容易开个酒铺赚钱读书,你们不要又来打他酒铺的主意,那样很不道德。
萧昂冷汗都冒出来了,心说,萧遥这小畜生,居然把老子勾结山贼私吞官粮的事情跟这老顽固说了?搞不好,连活埋他的事情,跟继母乱搞的事情,都说了!怎么办?以苏逊的能量把这些事捅上去,不但自己前途尽毁,而且还容易家族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