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谷的第一时间，王方冲着曼娘恼怒道：“何二柱被除名了，以后不允许他踏入山谷半步。”

“可怜的小家伙，是不是被你族长吓傻了。”

曼娘想拥上来揉王方脑袋，最终顾及一旁的何花，没能动手。

古怪的目光在曼娘身上上下打量，王方道：“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曼娘在旁边的椅子上坐好道：“五年时间，山谷周边又没了野兽，身为何氏故地，何氏一族不但不来查探，反倒从来不在山谷周边出现，连个猎人都没有，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诧异的目光盯在王方脸上，仿佛在说你是不是白痴。

一屁股坐在地上，王方愣愣的道：“原来只有我一个傻子。”

正当他感叹的时候，一旁的曼娘呵笑道：“行了，不骗你了，是我让瘸子跟你们族长说的，毕竟五年前你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屁孩，我们这些可怜人假如没有足够的保障，谁敢相信一个六岁的小屁孩，谁又能相信这个小屁孩会不会一时脑热，将山谷告出去。”

“于是你就找上何家族长，假如他有歪念的话，就远走高飞，假如他允许你们留下，你们就留下。”

曼娘并不否认，点头道：“不单单是我，瘸子，瞎子，哑巴，聋子，杨柔，杨实，麻子全都知道，可以说当年山谷里的二十人，除了你们七个外人之外，其他十三人全都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不让你掌银钱的原因，假如真有什么意外的话，起码我们需要盘缠逃走。”

一双美目在自己面前不断眨巴，王方忽然间有种想揍人的冲动，正巧身旁的麻子打算逃走，于是一脚踹了过去。

看着瘸子连滚带爬的逃走，王方忽然间好受许多，紧接着转而恶狠狠的道：“我要当谷主！”

似乎遇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曼娘大笑道：“本来就是过家家的玩笑，假如你想当的话，随时都可以。”

说话间摆出一张严肃面孔道：“本掌门传位于你，正好老娘也累，该歇着了。”

似乎终于完全松懈下来，曼娘软趴趴的躺在座椅上道：“另外，你不是一直想要迷香吗，方子就在我的床榻下面，自己去挖好了。”

扶着母亲从会堂内离开，王方鬓角冷汗流下，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好歹自己当年救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人。

自己专属的水泥房内，扶着母亲在床榻上坐好，想要将她怀中熟睡的妹妹抱走，却仿佛要抢走她的生命般被死死抱住。

目光在母亲空洞的眼眶上看了一眼，王方长叹一声后从房内离开，他知道，母亲以后都很难再相信自己。

房门外，十余道奇形怪状的身影早已等在外面，整整十二号人，正是当年从县城救走的第一批乞丐。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冷笑着从一道道人影身前走过，目光投注在十二道人影身上。

正当王方以为他们会寻找各式各样的借口，又或者向自己认错的时候，却听到瘸子道:“瞎哥，谷主这是啥意思。”

瞎子抚了抚自己并不存在的长须，老神在在的道：“没听到怨恨的意思，应该已经原谅咱们。”

“那还有啥可说的，收拾一下准备走呗，一会还要去县城收尾。”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送着十二道大大小小的身影逐渐远离，王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怒的理由。

谁都要为自己的安全着想，谁都要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而他们，恰恰又是一群被伤害最深的人。

五更时分，十二道人影在谷口出聚齐，瘸子道：“话说五年了，爷爷好像还没进过县城。”

一旁的瞎子点头道：“除了杨实要去开油铺，其他人都没去过县城。”

“五年了，瘸子我从没想过会再进县城，也从没想过是自愿回去。”

瘸子转头问瞎子道：“瞎哥，你还记得当年是谁把你眼睛戳瞎的吗。”

“屁话，那可是老子今生见过的最后一张脸。”

十二个人，除了杨柔和另一名女子外，其他十人全都在场，再加上王方和何永定，正是当年从县城救走的乞丐人数。

打马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十一道人影跟在后面，因为极少在县城露面的缘故，故而没人认出王方，再加上瘸子等人已经五年没在县城露面的缘故，也不用担心被人现的风险。

东坊市街杨府，这是杨九在县城的住所，也是当年瘸子等人被打残的地方。

十二道人影在杨府门前驻足，瘸子点评道：“五年没见，这地方还是老样。”

瞎子道：“帮我看看，门前是否还有两尊石狮，还有个看门的懒汉。”

“石狮没有，懒汉倒是有。”

瞎子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黑窟窿的眼眶内两行血泪流下：“懒汉是否是个瘦子，额角有道疤。”

“瘦倒是不瘦，疤倒是有。”

正当两人闲聊的时候，门前看门的懒汉挺身向王方喝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给老子滚，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无所谓的耸耸肩，转身从杨府门前离开，一个是自己跟杨九等人没太大仇恨，一个是不想看瞎子用手挖人眼珠。

留下身后一连串的惨叫以及枪炮声响，身旁的何永定道：“这五年查出来的有五人，一个已经病死，一个调任松江，还有一个被三叔杀了，剩下两个一个是工房书吏，一个是县衙班头。”

“调任的就算了，其他的全杀了，另外还要去大牢一趟。”

古怪的眼神看了王方一眼，何永定道：“你去牢里作甚。”

“收尾啊，何继祖前些天被抓进去了，估摸着还没出来。”

两人打马前行，慢悠悠向县衙走去，不一会身后瘸子等人追上来，擦把血道：“这两年啥都忘了，连生辰都记不住，等明年咱也庆祝一下，就当过过生辰。”

身后一连串的枪炮声响，再加上十余条满脸血迹的大汉，四周街市上的百姓早已散去，等到王方等人走到县衙的时候，县衙门前早已布满衙役守卫。

“瘸子，要不要冲过去。”

瘸子瞪了身旁的麻子一眼：“要冲你冲，爷还等着明年过生辰。”

目光在县衙门前扫过，冲击县衙意味着彻底和官府决裂，到时候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反贼，连流寇都算不上。

“既然如此，那就当个反贼好了。”

目光从县衙上移开，投注到东南的松江府方向，又转投到京城方向，似乎看到一道身披龙袍的巨大身影，俯视着整片神州大地。

而在五十年后，这片大地注定烽烟再起。

目光转回现实当中，扭头问杨实道：“让你准备的炸药呢。”

“等着吧，时间差不多了。”

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正当县衙的皂吏上前问话的时候，身后的县衙周边，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响。

枪口指向县衙方向：“衙役班头，工房书吏，还有何继祖。”

“除了何继祖，其他的你们动手。”

身侧的何永定道：“你要杀他？”

“不，我是救他。”

撇了一眼何永定怀疑的表情，王方睁眼说瞎话道：“昨日晚间九华山的流贼进犯何家屯，何氏一族祠堂被烧，两人被杀，居住在村口的何花母女被流贼掳走，这是族长给的脱身之法，不过我总觉得不够保险，你觉得我要是把何继祖杀了，他们还会怀疑到我身上吗，更何况领头的流贼十五六岁，何家的何永年才十岁，你觉得他们会怀疑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吗？”

说话间，王方冷眼望着残破的县衙道：“更何况，这盖子也不是好掀的，就算真的查到我家身上，谁又能保证六百名民夫失踪的消息不会泄露，谁又敢保证矿山的消息不会泄露，一个是涉及到十余名官员的大案，一个是上百万的财富，说不定就算查到我家身上，他们也不敢随意报复。”

“甚至于这批官场的老油子私底下会给我们扣一个暴民冲击县衙的名头，而暴民……”

说话间朝着杨府看了一眼：“已经被全部击杀。”

何永定一头冷汗的望着王方道：“你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照你说的做。”

“不，不确定，不过老子这辈子最了解的不是平民，不是百姓，不是商人，恰好是这帮官吏，且大明律上明确标明了当地官员有守土之责，一旦县衙失陷，不但县令要自杀谢罪，就连知府也要跟着受罚。”

“而眼下，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把水搅浑而已，浑到所有人都不敢插手进来，浑到所有人都看不清真相。”

“五年了，从五年前开始，不就是为了将水搅浑，方便脱身吗。”

说话间，闪身走进县衙，盯着堂前的县令道：“何继祖呢，我来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