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
论钦陵心情焦虑,马不停蹄地抵达吐蕃都城,直入大论府。
唐廷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加上还有苏定方这样的名将,更是难以对付。他们确实奈何不得苏定方,只能用最蠢的办法熬苏定方的命,但同一时间又何尝不是在熬自己父亲噶尔东赞的命。
自己的父亲跟苏定方可是一个时代的人,小不了几岁。
苏定方今年七十三,父亲也有六十五了。
苏定方东征西讨消耗很大,父亲又何尝不是为了吐蕃,劳心劳力?
尤其是与唐廷决裂后,他们受到的打压前所未见。
自己又在苏定方手中一次又一次的失利,折损的兵马都是实打实的。
内部也引发了不小的动荡,甚至发生了逼宫兵谏的苗头,全靠自己的父亲靠着高超的手段,或打压或安抚,另辟蹊径得到了大食国的权力支持,通过与大食的海上贸易,维系住了各大贵族的利益,这才维持住了局面。
耗苏定方的寿命,借用他的军事才能,磨砺自己,说的简单,这背后的代价是血淋淋的,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论钦陵一直担心苏定方没垮,自己的父亲先垮了。
这突然得到急报,论钦陵立时涌现一股不祥的感觉。
“阿父在哪!”
论钦陵将马鞭丢给来迎的管事。
“在大堂!”
吐蕃采用的是霸府制度,一切国家政策事务都由大论府负责,而吐蕃赞普负责祭祀任务。
大论府的大堂就是吐蕃的行政中心,听到自己的父亲还在处理公务,亦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阿父!”
论钦陵步入大堂,见熟悉苍老的身影在伏案书写,鼻头微酸,心中却是大安。
噶尔东赞抬起了伏案的脑袋,对着自己的爱子笑了笑,道:“来,给阿父揉揉肩,唉,年纪大了,这肩膀不利索,有些酸痛。”
论钦陵直接站到了自己父亲的身后,轻轻揉捏。
噶尔东赞享受着儿子的关怀,带着几分喜意的从案几一角拿过一件帛布衣裳,翻过袖口,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字。
“刚刚得到消息,苏定方从青海退回鄯州后便有了不适的症状,应该是病了……”
论钦陵手上动作一僵,心中五味成杂,片刻才道:“消息可是属实?”
依照道理,他应该高兴才是。
费尽心思,折损不少兵马,为的不就是今日?
但论钦陵却意外没有高兴的感觉。
作为对手,论钦陵比谁都了解苏定方的厉害,也比谁都渴望能够堂堂正正的击败他,只是为了吐蕃,哪怕手段再如何不光彩,也得用上。
噶尔东赞道:“应该属实,我们的人潜伏在苏定方安集大使府的附近。苏定方此人最喜欢与兵士混在一起,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帅,也常往军营跑,与兵卒同吃同住,住在军营的时间比安集大使府的时间更多。也因如此,唐军兵卒都深感他大义,乐意为之效死……”
这一点论钦陵是深有体会,与之对仗的苏定方已经很少冲锋陷阵了。但只要他亲临战线,兵卒的气势斗志完全不一样。
同样的兵,在他人麾下与在苏定方麾下就是有不一样的效果。
“可苏定方退回鄯州已经有两个多月,他大部分时间居然住在安集大使府,这就非常反常。我们人无法探得确切消息,却从旁得知安集大使府用炭数量是以往的五倍还多。”
“苏定方不是安于享受之人,他府中也没有多余的佣人,根本用不到那么多的炭。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病了,身体受不住寒气。”
噶尔东赞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里溢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苏定方不死,他都要顶不住了。
论钦陵也想到先前的战役,苏定方确实极少出现在前线,真正负责进攻的是对方麾下的几员大将。
其中王孝杰、拓跋俊、席君买是老熟人。
另外黑齿常之、程务挺是新人,从东北调来的将官,表现的都很出色,但都未让他感受到那股压迫式的威胁。
莫不是那时候,苏定方身体已经有了异样?
论钦陵道:“其中会不会有诈?”
对于唐军,他是一点都不敢大意。
噶尔东赞道:“我们的人也不敢轻信,向阿父汇报之余,继续探查消息。就在不久前,唐将王孝杰背着一头猛虎入鄯州,引得了围观。原因竟是要为苏定方驱风寒……”
论钦陵听着再次傻眼,这什么跟什么?
如果说苏定方为了局势稳定,隐瞒自己的病情,那就不应该出现这事。
可要说这是计策,这又是哪门子计策?
噶尔东赞道:“我儿在调兵遣将,临阵对敌极有天赋,为父是望尘莫及。不过对于细节人心的把握还得多多在意,切记一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的目光不能仅限于苏定方、陈青兕这些厉害的对手身上。”
“与强者交锋,确实是一种享受。但享受很难获得最终的胜利,真正胜负的关键大多都在弱者身上……”
“王孝杰此人忠勇勇猛,粗中有细。只是他的细,并没有用到正途,而是用在了溜须拍马之上,但其实他拍马屁的手段并不高明,常闹出一些笑话。不过他对苏定方的心思是毋庸置疑的……此番上山猎虎,必然是他个人行径。”
“闹得这般轰轰烈烈,也是他的一种手段。并不高明,却很实在。”
“若无王孝杰这事,阿父还不敢确定真假,有了王孝杰,阿父觉得苏定方也许真的病了。”
论钦陵对苏定方已经生出了一定的敬意,但在国家大局上,这点佩服,微不足道,目光也渐渐坚毅,道:“阿父,您说,应该怎么办!”
噶尔东赞道:“再战,不能让苏定方有安心养病的机会,我儿继续南下。如果苏定方复来,老规矩,跟他耗。如果不是苏定方,就是展现我儿能力的时候了。败给苏定方,那是情有可原。败给其他唐将,那我们吐蕃,只能死守高原,一起去跟伟大的松赞干布谢罪了。”
在所有唐人的典籍中,对于吐蕃的记载都是吐蕃之盛,皆赖噶尔东赞之力,由此可见噶尔东赞的能力是得到吐蕃与大唐敌我双方的认可的。
松赞干布固然是吐蕃最优秀的君王,但他死得太早,只是打了一個地基,真正奠基的还是噶尔东赞。
不过在噶尔东赞心中,松赞干布却是吐蕃唯一的赞普,他这一辈子誓死效忠的人。
论钦陵道:“阿父放心,只要对手不是苏定方,儿有信心取胜。”
“好!”噶尔东赞道:“后勤这方面你无须担心,唐廷通过这次封禅展现了他可怕的力量,也成功引起了大食国的忌惮。只要是打唐廷,能够消耗唐廷的实力,大食国不会吝啬一些物资的。”
——
长安,陈宅。
陈青兕这日一回到家中,得知武敏之拜访,正在待客厅等候。
陈青兕将身上的笨重的大袍递给管事,快步走向了待客厅。
见陈青兕步入客厅。
武敏之赶忙起身迎接:“见过先生!”
武敏之俊美无俦的脸上少见的透着几分忧色。
陈青兕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的翩翩卓公子,武敏之给他的印象是一个给“宠骄”的孩子。
武敏之并没有走上歪路,所以称不上宠坏,但他性格轻佻,好颜面,常为争口气而行为过激,常与人争斗。与之争斗之人,大多都是同一级别的对手,并不会从百姓身上寻找优越感。
至少陈青兕没有听过武敏之有什么恶行。
武敏之对他这个先生很是敬重,陈青兕不否认当初认武敏之为学生,有一部分因为武皇后的缘故,但随着几年的相处下来,对于这个学生,还是动了几分关怀之心的。
“怎么了?”
陈青兕并没有跟武敏之过于生分,以至于都没有回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他去一旁坐下说。
自己走到主位坐下。
武敏之道:“学生是来送请帖的,学生明年正月便要成婚了。”
武敏之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封请帖,递给了陈青兕,然后才去入座。
陈青兕接过请帖,顺便翻了翻,见姑娘家姓杨,心中有数。
弘农杨氏。
武皇后母亲背后的力量。
弘农杨氏曾几何时也是响当当大族,杨震官居东汉太尉,号称关西孔子,其子杨秉、孙杨赐、重孙杨彪皆为太尉,时称四世太尉、东京名族,比袁绍的四世三公还要牛上三分。
不过在两晋时期,因过江晚,遭到了排挤,人才断档,失去了雄风。
好不容易在隋朝有了崛起的迹象,结果杨玄感一折腾,直接完蛋大吉。
现在因为武皇后的关系,在母系一辈很活跃。
毕竟武皇后母仪天下,在命妇方面是能够说得上话的。
安排家族精英仕官,这个就不在武皇后的权力中了,杨家并没有享受多少实权。
武敏之除外,因为武敏之继承了武士彠的爵位,挂着武家人的身份,属于李治的子侄。自家的子侄,自然得好好关照。
武敏之现在娶杨氏,多半是长辈硬塞。
这连政治联姻都算不上。
杨氏在政治场上真没多少实力。
陈青兕说道:“不喜欢这门亲事?”
面对陈青兕,武敏之并没有说谎,而是道:“学生确实不喜杨氏,更不喜这份安排。”
陈青兕道:“你若不愿,为何不早些与我说。现在请帖已下,事成定局,先生也无能为力。”
本来这就是武家的家事,他一外人不好插手,但有着“先生”这层关系,提前知道此事还有一些操作的空间。
现在都开始送请帖了,说明三媒六聘的流程都走完了,从名义上来说杨氏已经是武家的法定媳妇,只是还没有过门,一切都成定局了。
这时候如若反悔,那女方待如何?
人家姑娘可没招谁惹谁。
武敏之摇头道:“学生只是不愿瞒先生而已,并没有想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
武敏之只是性格乖张,但心里却有着一面明镜。很多事情他都懂,比如自己的母亲很厌恶陈青兕,自己的姑姑武皇后也很讨厌陈青兕,只是一直装着很友善。
但是他能做什么?
他连自己的姓氏都左右不了,还能如何?
他不想让陈青兕为难,更不想因为自己让原本就不和的母亲、姑姑与自己崇拜的先生正面起冲突,压根就没有想寻求他帮助。
对于自己的一切,他早已认命。
活的若木偶一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少有人巴结,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能怼人,反正背后站着武皇后,没人敢将之得罪死了。
陈青兕听出了武敏之的无奈,也能感受他心中堵着的那口气。
历史上的他就因为这口气没有消出去,遇到了李治打压武家,睡了他的妹妹,逼得武皇后对自己的侄女下手。
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武敏之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当武皇后的后爹……
现在武皇后混得较惨,应该不至于再受打压,那些污糟之事,短期内不会发生。
只要他能顺了这口气,应该不至于走向极端。
陈青兕道:“你这算什么?人生本无坦途,相比这天下大部分人来说,你已经走在了寻常人一辈子都无法踏入的终点之上。你觉得自己不自由,受人摆布。却不曾往后看一眼,那些羡慕的眼神。”
“敏之,你若想获得自由,就得接受现在的不自由。接受她们的好意馈赠,只有自己走出来,让束缚你的人,没有资格束缚伱。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大声的对她们说不。自艾自怜,逆来顺受,只会让她们更容易掌控罢了。”
“好好对待人家姑娘,你不待见人家,人家未必看的上你。”
吃了满嘴鸡汤的武敏之,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了,道:“先生,你这就错了。就凭你学生的这相貌,就没有几个小姑娘能够拒绝的。”
他说着恭敬的作揖,道:“学生明白了,谢先生教诲。成亲乃学生最重要的大事,请先生务必参加。”
“好!我会去了!”
陈青兕一口应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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