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刹魂教的时候, 因为姬封的缘故,姬清从来不过生辰, 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闻人重天的生辰是秋天,农历九月三。
他们离开刹魂教,第一年在山林隐居时候, 闻人重天将生辰分与他一起过。就当两个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了,更为亲密。
在京都六扇门两年, 也是如此过得。
姬清十七岁了,闻人重天十九岁。
时日,京都大雪。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栏杆上赏景。
姬清抱着闻人重天的腰,趴在他的背上, 懒洋洋的不动。
闻人重天对赏景没什么兴趣,通常这个时候,他更愿意在雪地里练剑。
但是姬清这样枕着他的肩背,他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便是无所事事坐上一整天都好。
“重天哥哥,我饿了, 想吃天香楼的雪里红梅烧肉宴。你盯着叫厨子不要做太甜,酱香要偏辣一点。”
闻人重天点头, 率先跳下栏杆:“上来, 我背你过去。”
姬清一手撑着侧脸,敛眸含笑。
他长大了, 唇边那抹温和的笑意, 便多了几分风流旖旎的温柔。
浮光似得濛濛的眼眸, 这样专注的凝着人,便似脉脉生情:“外面冷,我懒得动,你带回来给我吃好不好?”
闻人重天望着他,神情平静,毫无波澜,心底却微微失望,不想和他分开。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点时间。
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无时无刻不想和姬清黏在一起,像是害了病离不得药似得,并不好。会吓到姬清的。
“好,你等我回来。外面冷,再看一会儿就进屋。”
他想,得再克制一些。
可是,便是时时刻刻在一起,让他在自己眼里都不行。总觉得空落渴望,最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方才那样抱着挨着。但便是那样了,也只是稍稍缓解。
明明这么近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他想让姬清的目光时时刻刻看着自己,只对自己笑,他想知道姬清在想什么。
我想把我的世界都摊给你看,也想走进你的世界。交叠着,彼此都住在对方心底最里面。
分明日日在一起,天天在一起,却还是像得了相思病一样难过焦渴。
闻人重天不想这样,他自己也觉得不好。但是,越是克制压抑越是觉得疯了。
这样喜欢这个人啊,已经亲密无间,却还是不够,梦里都还会梦到。
他想吃了他,骨血交融,再不分开。彻彻底底的,互相拥有彼此。
但还不可以,他不确定,姬清对他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渴望和热情。
再等一年罢,等他长大,明白。等他同样也这么渴望需要自己。
姬清看着闻人重天远去的身影,唇边的笑容慢慢冷却消失,淡淡的似有若无。
闻人重天眼里的克制压抑,以及状似冰冷,实则癫狂炙热的爱意,碰一下就要烧起来似得,那样暖热浓烈,他当然感觉到了。
姬清却有些困惑。
闻人重天仿佛很缺爱,给他多少都还是不够,但世界意志的命盘里,为什么这个人却不要任何人爱他?仿佛被抽走了情丝,任何的爱慕都感觉不到丝毫,不需要也不动容。
……
闻人重天离开前后脚的时间,静谧落雪的院落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不之客。
那个人神情倨傲,尊贵不凡。他生有眼疾,脸上本该用一条柔软精致的鲛纱蒙了眼睛。
但现在,那个人正认真专注的凝视着姬清,用他那双睁开了的狭长上扬的凤眸。
重瞳有异,黑红眸色,似恶修罗。
“你是姬清?”黎灿淡淡的说。
姬清还保持着之前散漫的姿态,似乎毫不意外,他微微一笑:“听说,能见到黎长老眼睛的,只有将死的人。姬清何其有幸。”
黎灿执着一柄合拢的折扇,束手而立,睨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你会例外。”
“啊,黎长老说笑了,中原和宁国既不开战,刹魂教又没有变天,我一个小孩子,杀了我又不能换个教主之位坐坐。既无深仇大恨,我实在想不到黎长老有杀我的理由。”
黎灿高傲的凤眸露一丝赞赏:“很有胆识,也很聪明,生得也好看,让你这样的孩子去死确实有些不忍心。但有时候,人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想杀就杀了,就像这样。”
瞬间扇底牵丝飞舞,暗器如春雨飞花,绽放在风雪之中。
姬清唇边笑容柔软清澈,旋身折腰,剑尖轻抵微弹,似回风飘雪轻盈,转瞬之间近身。
人是轻的,笑是暖的,剑并无凌厉,却是屏除一切杂念干扰,刹那直达要害。
快,疾,迅!
仿佛一开始,剑尖就已经在这个位置等着了。
剑和扇撞击出火花,相持不动。举重若轻,却是不可撼动。
咫尺之间,少年神情温和从容,似春日枝头一抹和风旖旎,不慌不忙,毫无忧虑。
黎灿素来神情倨傲冷酷,不由也微微动容,重瞳凛然,薄唇微牵赞一声:“好!他们说你剑势绵软,空有技巧娴熟,毫无剑意。看来是松风寒庸才之辈,误了你。”
少年微微一笑,剑下似一夜枝头春风生花:“世人皆以为你目盲有疾,黎长老都不在意,我小小年纪被误会几句也不打紧。”
剑花没有开在黎灿的身上,开在兵刃与暗器飞舞的空中,激起的雪色光影,似月华照彻长空。
但,这是凛冬白日,他的对手是能与姬封一较长短的黎灿。
折扇合拢,似是轻轻一转,剑尖便被寸寸搅断。
姬清松开执剑的手,却毫不退缩,顺势手指轻翻,指尖弹开断剑,轻轻一击,断剑却是猛然力,一阵撕裂的声音后,断剑刺破折扇。
黎灿丢开扇子,左手轻而易举扼住他的后颈。
少年粲然一笑,束手就擒。
黎灿凤眸微敛,居高临下:“怎么不打了,嗯?”
“剑和扇子都坏了,再打就没意思了,黎叔叔已经试了我的身手,左右我也还是打不过你。天气这样好,打打杀杀多可惜。”
就像一直被人握住了纤细脖颈的小鸟儿,无辜无害也不怕人,灵动的眼眸好奇似得看着你。
但,谁又会舍得伤害这样的生灵?便是倨傲无情如黎灿,脸上的神情也不自觉多了几分柔和。
他收回手,凤眼微阖,淡淡一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还真是有些下不了手了。但你看见了我的眼睛,我这个人又不爱破例……这样吧,我至今还未有传人,你拜我为师,就算做是我的人了。既是我的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也不打紧。”
姬清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的落雪,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黎灿凤眸微眯,不悦道:“怎么,你不愿意?”
姬清笑容从容:“能拜在离部长老门下,是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事。只是我怕长老前来还有别的目的,跟我冲突了。若是前脚拜师后脚为敌,那可就太过有趣了。”
黎灿在暗处找了他们三年,目的自然不在姬清这个少教主身上。就像姬清之前说得那样,杀了姬清又不能换个刹魂教教主的位置坐。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在闻人重天身上。
为的自然就是闻人枢留下的,属于从前离部的偃甲秘术。
黎灿负手而立,凤眼睨他,轻嗤一声:“好大的胆子,自己都命悬一线就敢跟我谈条件了。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既然打不过我,又还不是我的弟子,凭什么觉得你能争得过我?”
姬清唇边笑意散漫,濛濛的眼中似是狡黠又藏着一点幽隐:“因为……”
……
闻人重天的回来的时候,黎灿已经与姬清达成了共识。
黎灿看了一眼轻功落地,眼神冰冷不善的闻人重天,回头对姬清道:“既是如此,为师就等你的消息了。”
话音一落,便飞身而去,片刻便消失在视野里。
院子里只剩姬清一个人,他的头上落了一些雪,温和的笑着看向闻人重天:“重天哥哥回来的好快,我们吃饭吧。”
闻人重天拎着食盒,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抱起他向里面走去。
姬清搂着他的脖子,头抵着头含笑喟叹:“重天哥哥身上也有雪,这样像不像提前白头到老了?”
闻人重天毫无波澜:“那时间要过得再慢一点,一生时间才算够用。”
他把食盒放在一边,把单手抱着的姬清放在桌面,手指轻轻的去抚掉他身上的落雪。喉咙微微滚动,眼神凛冽,却不一语。
姬清仰头温柔的笑着看他:“不开心吗?”
你这样看着我,就开心了。他想。
嘴里却只是说:“黎灿找来了,你什么时候拜他为师的?这个人很危险,不怀好意。”
闻人重天淡淡的说着话,目光却并不与姬清对视。
姬清手指轻抚他的脸,闻人重天的脸生得无情又俊美,不说话不主动的时候,就像一柄生寒的剑。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他割伤。
此刻这柄剑却闭着眼睛,冰冷却又矛盾似得顺从,就像心甘情愿被人握在手里。
好像引颈就戮也没有关系。
姬清倾身亲吻他的眉心,唇角轻轻的蹭着:“在你回来之前。他这个人出身太高,能力也强。可惜生得不前不后,前一代英雄辈出的时候没赶上,下一代又还没长起来。等闲看不上任何人,能力差点都不配和他说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教主又爱又恨,打量着若是收了教主的儿子做徒弟,大概就能在辈分上赶上来了吧。”
闻人重天睁开眼睛:“只是这样吗?”
他向来不喜别人说他相貌。当年在刹魂教总坛,黎灿这个人先是逼他离开,后又当众口气轻佻说他生得好。恰好又做了姬清被他占有夺走的噩梦,心里便厌恶极了这个人。
姬清轻笑:“还有就是,做了他的徒弟,他才好不泄露我们的行踪啊。我私自下山,万一教主生气就不好了,重天哥哥现在还打不过教主的。不如到时候,让黎灿去和他打。”
姬清眉眼微动,带一点狡黠轻慢,唇角花瓣似得柔软,温柔的翘着。
闻人重天看着便克制不住想要低头去吻他,分明渴望极了,但却又迟迟没有低下头去。
他神情冷静,周身的气息和孤冷的眼神却不自觉的凌厉炙热起来,笼罩着怀里的少年。
姬清感受着他的气息,抬头轻轻的吻上他的唇,一触即分。
闻人重天也没有任何跟上来的意思,不自觉握紧的手和砰砰狂跳的脉搏却暴露了一切。
姬清无奈一笑,抱紧他:“你在想什么?不喜欢吗?”
“想你。喜欢的,怕你不喜欢。”这个时候他回答问题倒是空前诚实。
姬清声音压低:“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
“因为,”闻人重天神情冰冷,轻轻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下,“不止是这样,会很过分。”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像压着隐隐的危险。
“过分,所以就算了吗?”姬清脸贴着他的手,凝视着他,笑容似有若无。
“不算,但是可以等你长大,愿意的时候。”
姬清轻轻的低低的笑,在他耳边碰了碰,温和的道:“吃完饭,再吃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