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就要入夏,拖了许久, 皇帝终于还是熬不住了, 驭龙宾天。
天下缟素, 百日禁声乐嫁娶。
姬清从马车里醒来,听得外面人对黎灿汇报京都近况。
黎灿眼前未蒙锦缎,脸上神情凉凉的, 对帝王的驾崩没有丝毫情绪。低声对外面等着回话的人交代了几句。
狭长的凤眸眼尾上扬,瞥了眼醒来的姬清,这才说道:“醒了就起来,我没绑着你。”
姬清闭上眼睛叹息一声:“师父料事如神。”
黎灿总是说姬清胆大肆意, 实则最一意孤行,叫人忤逆不得的却是他自己。
那日庭前水榭对话, 黎灿沉着脸不悦,却也并未多言劝阻。
姬清原以为黎灿是不打算管他了,没想到对方却是早已打定了主意, 通知他一声罢了。既是如此,自然不用在意他愿不愿意。
出前一晚忽然被他出手制住, 醒来便已经是这宁国境内了。
“怎么,生我的气?”黎灿淡淡的说, 神情依旧倨傲目下无尘,却似乎隐隐的心情愉快。
姬清阖眼摇头,唇边温和似笑非笑:“怎么会, 是我想差了, 若是在京都岂不是还要为皇帝百日服丧?到时候离玉楼去不得, 酒宴喝不得的,还是师父想得周到。”
黎灿冷哼了一声,闭目养神再不理他。
姬清被打乱了计划,不由要重新整理一番。
……
他却不知,前日情形如何凶险。
黎灿本意制住姬清送他先出城门,却没想到被黎骞半途截去。一想到他察觉不对追上去看到的情景,心中便升起一股无名火。
六扇门内部有人被黎骞策反,这事并不意外,明面上的眼线,黎灿心中自来也有数。
但皇帝重病没几日好活时候,黎骞竟然还惦记着做这种下作事,着实令他大开眼界。皇帝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孙。
黎骞从昏迷的那人身上起来,深沉不露,还记得替那人拉上扯开的衣领:“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才收下的弟子,皇叔未免也太真情实感了。我倒是想慢慢来,左右等了这许多年了,他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可谁叫皇叔想要将人一并带走?”
等抓到手里了,乖乖的闭着眼睛不动也不会拒绝他,对比当初那人温柔的笑着,对他狠下下手的情景。
有多危险美丽,就有多脆弱可欺。
危险,刺激,愤怒,兴奋。一一在心头跌宕起伏。
这一激动起来,便顾不得许多了。
“皇叔见笑了,羽飞年纪尚轻,不过弱冠,”黎骞脸上似是几分赧然,神情却又不以为然,“心上人在身边,免不得有些许放浪。”
黎灿来得仓促没有蒙眼,脸上几分冷笑,抬着下巴,凤眸自上而下睨着他:“心上人?呵,君子不强人所难,皇侄何必一厢情愿?”
黎骞看着也不恼,他取字羽飞,名字的由来却是与黎灿相关。
据他皇爷爷所说,黎灿自小便是如今这副做派,生来目中有疾,便很自然的放大助长了倨傲的性子。他又不需要讨好谁换取支持,倒比皇帝正经的儿孙,更像天之骄子凤子龙孙。
曾经有皇子被他拂了脸面,气不过授意御史弹劾圣前,说他骞骞倨傲,类小人尔。
皇帝问起时,黎灿彼时不过八岁,闻言淡淡道:“凤骞骞以降瑞兮,患山鸡之杂飞。不遭人妒是庸才。”
黎灿可不只是世袭的离王,更是牵扯到与宁国的关系,岂能叫人借着随便一点由头就欺辱的。
那御史和他背后的人蠢,皇帝却比谁都清楚,不管心中如何想,当着众臣却是愉快大笑,赞他敏锐聪慧。不久更是为第一个皇孙取名黎骞,字羽飞。
皇家的人,忌惮黎灿倨傲放肆,但又何尝不羡慕嫉妒他的肆意随性。
但黎骞并不这么觉得,表面的放肆狂傲并不能证明什么,一时面上的退让谦忍也无妨,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笑到最后。又何必在乎沿途别人如何想?
为何这么多儿孙里,皇帝最喜欢黎骞?因为他外在脾性最像皇帝年轻时候,骨子里却有皇帝最想要却不能的骄傲。就像他最想成为的人。
黎骞一直算是皇子皇孙里与黎灿最为交好的几人,他一直以为黎灿会是他坐稳江山的一个助力,至少在牵扯上宁国之前是这样的。
没想到一个姬清,就叫他们脆弱的叔侄情谊,露出虚假的内核了。
黎骞笑容淡极:“皇叔说我一厢情愿,那是因为皇叔自来君子如风,不晓风月之事。”
黎骞的手指,沿着昏迷的人脸上的线条,轻柔恋慕的游走。从背后揽着他,让那张沉睡美丽的脸,对着那义正言辞高高在上的男人。
“是他自己跑到我的马车里来的。皇叔没见过吧,他和那个闻人重天一起时的样子,就像一只软糯粘人的小兔子,澄澈明媚纯洁温暖,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细细啜吻,却只对那一个人如此。眼里心里都只对那一个人笑。叫人忍不住羡慕妒忌得紧。”
黎骞笑着忽然冷下脸,掐着怀里人的下巴,手指有意无意的去捻他柔软的唇瓣:“后来我才知道,他花了这么多心思,演得这样动人,竟毫无真心全是算计。”
黎灿冷笑:“此事与你何干?”
被算计的闻人重天尚且不知如何,倒是他这个旁观的人,像被背叛一般刺激的黑化了。
黎骞眼眸暗沉,让怀里的人靠着他的肩,亲昵的收紧怀抱:“当然是因为嫉妒,好借题挥。”他坦然极了,“我听说皇叔一直不满他恋慕者满天下,斥令他不许对人笑,私下里却替他挡了无数人。是不是嘴里骂他招蜂惹蝶,心里却觉得他最纯净无辜?”
黎灿见他隐隐病态的举止,嘴里越不知所谓,眼神不善道:“当着我的面就敢如此放肆?把他给我,回你的东宫去。”
黎骞幽幽的笑了,隐隐一丝嘲弄:“皇叔,你真是活得没意思极了。这样的美人在身侧,却只是收来做徒弟,替他兜揽恁多麻烦。我若是你一开始就将他锁在床上,谁都不见,自然谁都不会觊觎。与其叫他不要对人笑,不如叫他只对我笑,想让他怎么哭,就怎么哭……”
“住嘴!”黎灿再是不通晓风月之事,也能感觉到他话里隐带的狎昵邪念。
然而,屋里狭小,黎灿只是稍一进攻,就要因顾虑被黎骞制在怀里的人而束手束脚。
黎骞不慌不忙,手指抚在姬清纤细的脖颈,随着绽开的笑意,慢慢收拢:“该住手的是你,若是侄儿一个紧张……”
黎灿瞳孔骤缩,眼神凌厉冷漠,握紧折扇抿唇不语。
黎骞定定看了看他,忽然像是商讨一个秘密的口吻,郑重说道:“皇叔,你把他给我,宁国我在位之年绝不插手。我从来没有特别想要过什么,只有这一个人,我想要得快要魔障了。”
黎灿不知道他是真疯假疯,冷声道:“他不喜欢你。”
黎骞没什么情绪的笑了:“我会让他喜欢的。反正,他不喜欢也愿意让人碰他的,只不过不愿意被我罢了。”语音带着一点低落的迷茫,像是忽然难过。
黎灿怒极:“胡说什么?你这般污蔑欺辱他,竟还敢叫他喜欢你?”
黎骞面无表情沉沉的看着他:“闻人重天,他让闻人重天……就在那天你离开后。我看见了。就为了一本破秘籍,呵。”他嘲弄的去看震惊不语的黎灿,“三天后有人才见他从闻人重天的床上下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何必为他与我交恶?”
黎灿神情微微变了变,几息之后却看不出丝毫端倪来:“你如何知道,那两人不是两情相悦?”
黎骞怔了怔,不可能,想起那一日无意撞见两个人的关系,风雪夜他一路走回去,嫉妒的疯。从密探那知道姬清和黎灿的交易,才叫他从孤寂寒冷的麻木里苏醒来。
水性杨花毫无真心的姬清,好过一心一意只喜欢闻人重天的姬清。
不然,他受不了。
我也认识了他两年,只比闻人重天晚一年而已,为什么不能那样喜欢我?待我温存?
不能这么想。这么想下去就太可笑可悲了。
不如只是恋慕他的美丽,觊觎他的身体。不如对所有人厌弃他的放荡滥情,让人都知晓他的真面目放弃他,然后紧抓住他不放。
今夜,他的皇爷爷驾崩了,临终却叫他瞒住了消息,秘不丧。强令还在京都的有威胁的王爷,尤其是离王,马上动身离开。好让他顺利执掌大权。
他带病守了几日,浑浑噩噩,却还是不能留下皇爷爷。
叔伯们却已经开始暗地里蠢蠢欲动,父母兄弟无一可靠。
忽觉世界之大唯他一人,满心怆然孤独。却听底下人来报,离王似要带着姬清一同离开。怎么可以?
黎灿没有说错,黎骞到底是压抑的狠了,这会儿突然一起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包括黎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