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曹操所想的那样,名望满天下的老派士人,大多因知识给予他们的盲目自大而栽了跟头。
世道不一样啦!
过去士人们在朝堂上顶撞皇帝、顶撞宦官,不畏强权来得越是刚烈,在天下间得到的名望便越大,故而,使人们乐此不彼地对朝堂时政指指点点……左右,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因言获罪,虽然有些人差些运气,一个不慎便被下狱打死。
但更多的人,依靠着这个途经收拢了大量的名望。
这次董卓进京,不一样了。
但凡敢忤逆的,眨眼拔刀便杀。
曹操看得出来,董卓这个人虽是志大才疏,却是真心想要做一番实事,扭转天下如今局面的,若单单如此,他曹孟德便是真投奔麾下也未尝不可……可虽然董卓不是个简单人物,比起天下皇都洛阳,这些玩惯了政治手段的士人。
他还差得远。
就像老派士人迷信政治力量一样,董卓太过迷信武力,却不知晓刚极易折到头来,怕是也要吃大亏。
九月中,董卓在众士人的谗言下打消了疑虑,认为袁本初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子,传信免除他的罪责,还表为渤海太守以彰显自己的恩德。
随后,依照他的意思,再度询问太傅袁隗对废立一事的看法,袁隗自是有求必应,废立一时,便在朝堂上达成协议。
是日被免官的卢植请求归乡,出城后绕小路躲过凉州军卒的劫杀,一路向幽州去了。
次日,袁隗解下皇帝的印绶,奉陈留王为帝,扶弘农王下殿称臣,何皇后哽咽不止,百官群臣无敢言者。
董卓立在堂下扫视群臣,嘴角不禁勾起笑意。
自今日起,董氏可掌天下权柄矣!
一个在凉州杀羊宰牛以奉羌部酋长的良家子能有今日,换做旁人哪个敢想?
九月十三日,董卓鸠杀何太后,掘故车骑大将军何苗墓,摧其尸断其节,弃于道旁;收其母舞阳君,杀死后弃尸于苑中篱笆旁。
向天下诏公卿大臣的子侄入洛阳为郎,以补宦官之职,侍于殿上。
这些完完全全是为了收士人之心,为何进鸣哀,不过士人们谁又会领情呢?
九月二十二日,向幽州诏,以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董卓自任太尉,领前将军事,有节传,加二锡斧钺、虎贲,更封郿侯。
此举为掌握兵权,增加威望。
九月二十三日,以以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月底,复以以豫州牧黄琬为司徒。随后率百官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
接着便是大肆更换朝廷与地方的官职,以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刺史,陈留孔伷为豫州刺史,东平张邈为陈留太守,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
而董卓所亲爱的人,没有身居要职者,都不过将校而已。
冀州牧韩馥上表,望朝廷派兵助他平冀州黑山贼患,董卓先遣爱将牛辅率部击白波贼、再以胡轸率部随韩馥共赴冀州。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十月。
燕北水淹陶平汉,火烧六百降卒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幽冀二州,没带回任何一个好结果。
先是刘虞命鲜于银至无极,给燕北的书信中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认为这样的作战方法有悖人伦,太过残忍,严令燕北克制凶性。同时又告诉他朝廷征召公卿之下官吏的宗族子弟前往洛阳为郎,幽州所在列中除各地太守外只有刘虞、公孙瓒、燕北三人而已,让燕北遣他兄弟至蓟县,与刘和一同前往洛阳。
而各地的黑山贼寇则为燕北的狠辣手段的震怖,占据巨鹿郡的黑山贼五鹿兵锋向北,万众围困无极城;河间的丈八则亦与驻守安平国沿线的张颌交手一战。
三郡之中,只有西面常山的于毒没敢派兵,小心观察着燕北的反映。
对于五鹿的围困,燕北根本没当回事,半月以来各地都在收割粮草,眼下送到无极城中的粮食够他手底下这几千号人吃到明年夏天,他有什么可怕的。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等到冬天黑山贼自己退兵罢了。
倒是张颌部在安国因手下兵少,只能龟缩城内据守不出,派人向后方鲜于银传信求助,接着与鲜于银亲率两千汉军打了一场里应外合举火为号的夜战,将丈八的围城之兵一举击溃。
旋即,派兵深入河间郡,一路冲到鄚县将宗族带出,再度返回安国县,竟是没有折损多少兵马。
比起张颌受了小小的憋屈,麹义那个方向则可谓是大获全胜了。
常山国比邻中山的县名叫真定,那座城池竟在黑山攻略下凭着临时征召的乡勇抵抗住黑山的两次进攻,最终城破后除了县尉阵亡,县令、丞则带着数千百姓及千余乡勇退至山中,一时间成了黑山贼寇眼中的鸡肋。
攻,上千乡勇战力不弱。不攻,这伙乡勇则时常下山像过去的山贼一样抢夺他们的粮草辎重。
一直到麹义派兵压境,于毒根本不敢将军卒留在真定城,直接就把城池让出来了。
麹义一战未打,不过是带兵向西行军七十里,赚得一座真定城不说,还连带着得了一个曲的乡勇投奔,算是鸿运当头。
这还不算,这伙真定的乡勇在山里还做下件足可称之为大功的无心之举……他们擒下恒水之战后向西奔逃的陶平汉!
麹义知晓抓到陶平汉是多大的功劳,当即又塞给乡勇两屯人马,补足一千之数,押着陶平汉前往无极,助燕北解围是小、为他请功是大啊!
燕北的心里在犯难。
他并不是担心城外五鹿围城的乌合之众,从九月下旬到十月这段时间,五鹿强攻三次城池,无极虽为小城,然守城军械非常充足,何况燕北在中山国掌握着无与伦比的动员力量。三次守城战中燕北本部伤亡可以小到不计,而五鹿却在城下丢了上千具尸,把护城河都堆高了二尺。
什么样的攻城战燕北没打过,平乡、邯郸,整个冀州最坚固的两座大城他都亲手攻下来过,凡是攻城可以用到的手段,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五鹿的攻城手段实在乏善可陈,在燕北看来这就像是个跳梁小丑。
黑山诸寇,勇则勇矣,才华实在有限。
燕北只需要等,等敌人北上进攻的锐气散尽,等五鹿想要从无极撤回巨鹿时,他的进攻时机便到了……实际上现在燕北在头脑里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方式,但凡需要寻找时机时,他会去想如果是麹义面对这样的状况,他会怎么做。
论把握战机的果决,燕北麾下到现在都没人能过麹义。
真正让燕北犯难的不是眼下的敌人,而是将来可能会出现的敌人。
朝廷相召,要公卿大臣摘选宗族子侄充任宫中郎官,刘虞的书信让燕北不禁有些飘飘然,原来他也已经是卿大夫了。三公九卿之下掌管东北外族的地方军政长官,当然是卿。
让燕东入宫为郎吗?
若是在半年一年前,别说是什么都不要,就算先帝当政开万金堂,让燕北给朝廷交上百万钱他都愿意!
可是现在?
董仲颖把持朝政,士人纷纷蛰伏,燕北预料中的反噬还未来到……他敢把燕东放在那么个地方吗?
要打起来他该站在那边?
若将燕东交到朝廷,到时候他可就没得选了,只能帮助象征朝廷的董卓。
燕北在灯下持着一封辽东送来的信件,久久不语。这是沮授派人随鲜于银送来的,这份信穿过黑山军的围城,来到自己手里着实不易,而信上写的东西亦叫燕北心焦。
沮授作为辽东太守,同样有遣子侄入朝廷的责任,在信中沮授言明,这便是朝廷在收质子的把戏,尽管沮授知晓这个名额对一直渴求跨入士人门槛的燕北来说有多重要,但作为燕北的门下亲信,沮授建议燕北不要派人入朝。
因为沮授看来董卓走了一步臭棋。
因为辽东守着与青州的海路,许多消息知晓的竟是比陷于兵乱的冀州更快些。沮授写这封书信时刚刚得到消息,董卓把一大批会反对他的是士人都以绥靖手段外方地方,比方说冀州牧韩馥、渤海太守袁绍等人。
沮授看来,天下动荡不安,希望燕北尽快派人给他回信,以图辽东上下一体,应对时局。
燕北真的很想让燕东去朝廷啊!
如果不是朝廷现在把持在董卓手里,燕东荣登天子堂为郎,这是要开燕氏宗庙祭祀祖先的大事!
燕北不禁在心里暗骂董卓,这个傻子好端端的把别人放出来做什么,拢在手里安安分分地不好吗?
这个人太矛盾,都已经做出霸占朝廷权倾天下的做派,你就好好的权倾天下嘛,你给燕某、凉州的马寿成、韩文约的表个车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什么的,封这么几个侯爷出来,咱弟兄几个未必不会跟着你干大事嘛。偏偏还想给自己立些名望,一介厮杀汉非要士人去认可你,自寻死路。
燕北气鼓鼓地把刘虞送来的书信揉成一团丢在火盆里……燕东啊,你可别怪兄长,可不是兄长不让你去当郎官,实在是朝廷太黑暗,去了兄长怕你回不来啊!
就在这时,城头上突然传来急报,焦触攥着一支箭矢撞进城门楼单膝拜倒道:“将军,从城西射进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