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扶风,槐里。
赵云策马立在烟尘荡起的土坡上,虚着眼望向远处属于凉州马氏的槐里大营。营地外稀少的野草被牛羊啃出土皮,晚归的牧人在天边唱着悠扬的西凉老腔,自西北吹来的漫漫黄沙与看不见多少绿色的官道平添苍凉,但远方城郭扬起的炊烟昭示着右扶风的百姓似乎并不像朝廷公卿想象中那般混乱。
甚至看上去,他们要比洛阳过得还要舒适几分。
马腾的做派,与赵云、陈群的想象中不太一样。尽管在来的路上,经过洛阳时司隶校尉沮授已经告知他们马腾传信请他派出长安令、左冯翊、京兆尹,可燕氏诸人仍旧认为这只是西凉叛军头子马腾的权宜之计,但现在赵云看来,这支西凉兵似乎的确像马腾口中对朝廷应允的那样本分……西州兵,不出右扶风。
而且这支西凉兵和董卓、李郭的那些凉州兵不大一样。
赵云曾在讨伐董卓的战场上与郭汜部交手,那时候他们还是董卓部下的精锐部队,侧重骑兵,号为飞熊。但哪怕普通的凉州兵,也大多拥有战马,太史慈曾经在荥阳城里一战俘获四千余匹凉州马。槐里大营也是一样,扯地连天的牛羊走狗,自然也少不了战马,但赵云能看得出,更多的马匹只不过是代步的驽马,恐怕槐里大营中驻扎的精锐兵马并非马军。
赵云转过头,对上陈群一双同样不解的眼睛。
远方大营中,数百骑闻风而动,为者正是在马背上不断用精湛的骑术技巧向周围熟识凉州骑手欢呼雀跃的马岱,赵云与陈群心知此时并非说话的时机,仅对视一眼便压下心头疑虑,便见马岱已隔着十余步攥着缰绳跃下马背,任凭长着长毛的野马坐骑打着响鼻,张开双手对二人朗声笑道:“哈哈,二位府君,阿父和兄长都在槐里,备下凉州的葡萄美酒,请随我入营吧!”
赵云与陈群点头应允,一声传令,相随的两个校尉部便在各自校尉的率领下安营扎寨,百余骑亲兵则伴着二人前往大营。此次赵云领了燕北的将领,所领本部校尉是麴氏出身的小将麴英;又在关中领了张白骑一部,员额六千,又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卒劲卒,就算是在纷乱的凉州,也不比除马腾、韩遂之外的哪个诸侯弱小。
他们两人颇有些忧心忡忡的慎重之感,倒是扮作赵云亲卫的郭嘉听到葡萄美酒,顶着硕大的铁胄不动声色地咽下口水。只是他知晓事情轻重,今日的宴会饮酒只怕没他的份儿,倒是看现在的模样马腾兴许真是诚心归附,只能待今后凉州收拢。他盘算着,嗯……若凉州归附,可要向主公讨要几坛葡萄美酒!
兴冲冲领路的马岱更不必说了,他比郭嘉还要轻松。现在到了右扶风,且不说断了三代人的祖先都在茂陵安息,就在不远处的大营里有他的叔父与兄弟,他们的军帐在哪里,哪里便是他的家乡。离槐里大营越来越近,马岱的脸上也越来越眉飞色舞,仿佛卸下在邺都时的所有紧张与防备,不住地向赵云与陈群介绍那些吹着羌笛的羌人与氐人与汉儿有什么区别。
不多时,随着槐里城外的营寨洞开,露出前来迎接的一干马氏众将,赵云的目光越过他们,露出了然的神色。
营寨里的精卒果然不是骑兵!
“关西男儿善使长兵,就算是妇孺也会夹戟持矛。马寿成比不得董仲颖富有,部下仅有一支骑兵尽在犬子手中,目下驻守茂陵。”似乎是看出赵云的不解,营寨辕门下正中出营的雄壮男人朗笑着解答赵云心头的疑惑,随后才抱拳说道:“我是马腾,二位便是大司马部下赵将军与陈府君吧,入营,马某已备下薄酒,为二位接风洗尘!”
相较马腾的热情,赵云察觉失礼,望向面前曾经与李郭作战的凉州领,只觉身量甚高而面鼻雄异,拱手行礼后说道:“失礼了,马将军,在下赵云。”
陈群也一样拱手道:“在下陈群,见过征西将军。”
马腾将赵、陈二人迎入营中置酒宴席,中军大帐之外,面上带笑的马岱正要跟着众人一道入帐,余光瞥见营中马厩旁抱着铁矛的身影却不禁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挑开帐帘向内望了一眼,对身后马铁、马休等兄弟道:“你们先随将军入帐,莫要轻慢了贵客,我去看兄长……叔父若问起我,就说我去马厩洗涮马儿,一会就来!”
说着,人便已向马厩跑去。
“兄长,今日将军招待贵客,你是长子怎么不入帐作陪,反倒在这儿看马厩?”虽然马才是兄长,但马岱这话出口更像兄长责问不晓事的兄弟,他的父亲马宗与小叔马越早年间在西域大漠里迷途,自幼便跟随马腾,所历苦难要比马多得多,自然也比他懂事,问道:“冷冷清清,快入帐吧。”
“关东群盗,算什么贵客?尚不如几匹马儿好看。凉州哪里不好,阿父竟弃凉州守茂陵。”马两眼瞪着透出灯火传出鼓乐的中军大帐,斜过脸来看了马岱一眼,道:“那个白脸的关东将就是让郭阿多落荒而逃的赵子龙?”
马的生母是地位卑贱的羌女,马岱太清楚兄长敏感不安而骄傲的内心,他希望能以自己的勇武与力量,在天下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像叔父那样,寄望于在朝廷之内得到应有的地位。
“子龙将军的勇武,恐怕与兄长不相上下。”马岱轻轻点头,靠着马厩的立柱朝中军帐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大约是无法劝兄长入帐的……从凉州到关中,甚至入朝觐见皇帝与大司马,兄长对这件事极为抵触。突然听到身旁有脚步声,转过头无可奈何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道:“小妹怎么也从帐中溜出来了?”
“自然是父亲要我来寻二位兄长。”来人是马氏的掌上明珠马云禄,接着马岱的话笑颜如花地说道:“赵将军人倒是生得英武,却不像有沙场拼杀的勇将……”
马云禄话还未说完,马便已将铁矛竖着丢给马岱,挎腰间剑柄迈开步伐向中军帐走去,皱着眉头满面桀骜道:“关东将有没有本事,一会便知。”
“且用出手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