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还是不走？

这个烦人的问题如梦魇般让李正最近夜里经常失眠。

在部队里，除了新兵那会儿，李正基本没有失眠过。

没想到来的时候失眠，走的时候也失眠。

也许这就是即将退伍的老兵的通病。

第二天一大早，刚出操，连长季志照就把李正叫了过来。

“李正，你先别去训练场了，过来跟我走走。”

俩人沿着营区的小路，绕着训练场，沿着山包脚下的林荫道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

“要退伍了，你的服役期也快满了，个人对退伍有什么想法吗？”

季志照倒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李正低着头沉默片刻，看着自己的作战靴踩着地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沉默着，并没有马上回答。

季志照大致也猜到他心里的矛盾。

在连长季志照看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无权要求别人留下转士官，或者给李正画大饼，用考军校将来当军官之类的话作为引诱。

因为李正本身就名牌大学本科生，听说学校都决定给他保研，将来留校任教的。

按说，人家留在大学里当个老师，将来努努力评个教授啥的不比在特种部队里当军官舒服？

而且他学的是法律专业，算是热门专业，将来过律考，拿到牌照后还能执业，说啥不比留在这穷山沟里香？

你要搬出奉献这一套说辞，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奉献是要求自愿的，而不是用来进行道德绑架的，要李正奉献，也得他愿意不是？

“像你这种素质，又立过功，留下来将来我敢肯定不用考军校你都会被提干……”

“连长……”

李正忽然打断季志照。

“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嗳？你说……”季志照道：“什么事？”

李正说：“我老班长侯军他也立过不少功，为什么他不能提干？”

季志照知道他说的是上回和佟志一起报提干结果佟志批准了而侯军没批准的事。

“这个……”

季志照的眉头微微一蹙，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解释道：“侯军的兵龄长，立功也不少，但他的缺点是文化水平低，年龄大，这种老士官提干难度是很大的，至于佟志为什么上次批准了？唉……说到底，都是际遇的问题。你要说侯军和佟志谁贡献大？我觉得都差不多。但是佟志遇上了改编，他是从血狼旅调过来的，调动的时候，咱们军里就已经有明确的意图，只要被旅长选中过来的，都给提干，一来是充实骨干队伍，为将来的三年建设期打基础，二来嘛，你不给人提干，被人凭什么过来？说到底，如果侯军也是特战专业的行家，也是外调过来的，他也准提干了……说到底，就是运气问题。”

李正说：“那去年不行，今年为什么也不给他报？”

季志照摇头：“他今年年龄已经超了。”

李正的心沉了下去，俩人又走了一小段，李正又问：“如果他这次一等功获批，能提干吗？”

季志照说：“那有可能，一等功已经符合破格提干的前提条件了，我相信旅长会给他报。”

李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季志照说：“那我之前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李正说：“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很喜欢这个部队，也很喜欢这里的人，这些都是我留下的理由……但是……”

季志照说：“说说你不留下的理由。”

李正停住了脚步，很认真地说：“为了我奶奶。”

季志照道：“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个……”

李正说：“连长，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和我奶奶关系不是一般的爷孙俩关系，我父母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没了，是我奶奶一直照顾我到我成年，然后又把我照顾进大学里，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些年她每天夜里都敲敲哭，躲在房间里哭，要么就躲在阳台上哭，可在我面前她没哭过，就是怕影响我的情绪，影响我的学习，她不是在乎学习成绩，她是希望我成材，将来博览群书做个有知识有用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树冠上那些已经略微发黄的树叶，感慨道：“自古忠孝两难全，我要是留下，就算一年探一次家，她平时谁来照顾？我爸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总不能让我妈那边的亲戚来照顾，计算有亲戚肯，我也不放心，她年龄越来越大了，我又有多少年尽孝？连长，我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我很能理解什么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爸妈在世的时候，我虽然不算叛逆的那种，可也不算听话的孩子，有时候还会和父母顶几句嘴，总觉得他们对我要求太严，觉得管得太宽，总觉得他们限制我的自由，干预了我太多太太多的私事。可他们不在之后，我才发现我想让他们管，也再没机会了……”

说着说着，眼眶热得厉害。

话到这儿了，季志照还能说什么呢？

“好吧。”他拍了拍李正的肩膀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了，是啊，国家是大家，国防是奉献，可你也有你的小家，也有你的亲人，我能理解。”

李正要紧牙关，让自己的眼泪不至于掉下来，他问季志照：“连长，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季志照笑了：“这不算自私的那种。看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我要是再拿别的来劝你，恐怕我就是枉做小人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没事，退伍回去好好完成你的学业，你读法律的，能替人伸张正义，也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李正选择退伍的事，很快在连里传开了，其实这事也瞒不住，退伍是要填表格的，留队也是要谈话的，谁走谁留下，其实在退伍前一个多月的时候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和李正一样，魏胖子也没留下，他也选择了退伍。

而杨大V也没有什么惊喜和意外，他同样选择了离开。

退伍前的一个月，无论李正也好，魏胖子也罢，又或者是杨大V，总觉得自己有些抬不起头的意思。

他们仨在连里的训练算是很不错的那种，猛虎旅此时用人之际，三人选择退伍，虽然行为于理无可厚非，于情却有所亏欠。

不过，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却打乱了李正的退伍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