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英俊勋爵似乎颇感意外,玩味一笑:“我本以为你要再多冷静一会才能反应过来,女士,你的心态比我想得更出色。”
“您早就料定我会成为家族的牺牲品,又故意推了一把。接下来我若想保全自己,只能选择听您的话,不是吗?”想通之后,西比反而平静下来,“您会把那录音抹消吗?”
卡尔摇头:“你知道我不会,至少在我达成目的之前。”
“那敢问勋爵……您为我准备了什么退路?”
“呵呵。”卡尔起了兴致,手指轻点桌面,“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好心给你准备退路?我们不久前可还在互相威胁呢,斯图尔特家的女士。”
“我信任您的人品,勋爵,你我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私人仇怨。”西比平静说道,“更重要的是,我若就那么被家族推出去顶罪,对您和您的家族也没有任何好处。以您的智谋和谋篇布局的能力,我认为‘西比’这枚棋子还不到就此退场的时候。”
卡尔倒确实有点吃惊,不由赞美道:“你比我认为的理智得多,这倒让我觉得诧异——你不该那么鲁莽,若你昨天老老实实待在游轮,我还要为此发愁一阵呢。”
“是我傲慢习惯了。”西比苦笑,“没想到昨天还教训别人不要傲慢,结果最想当然的却是我自己。”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瞒你了。确实,你的价值不该没发挥完就退场,我的确有其他安排。关于某个家族的隐秘历史,我可以把这个把柄的线头交给你,你若有本事查出来,就是你的退路。”
或者投名状。
反正到时候若是真的,你也注定退无可退,只会想方设法远离斯图尔特。
卡尔眯起眼,调动起死眠之主的测谎权柄:“但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知道您的意思,勋爵。”
西比现在彻底冷静了下来,畅所欲言道:“您怕斯图尔特家想牺牲我时,而我却不敢也没有底牌彻底和家族翻脸,我猜您应该是有斯图尔特家的某个黑料吧。”
“继续说,女士。我会根据你的回答考虑要不要给你这个把柄。”
“见识过您的手段后,勋爵,我得说‘把柄’确实是好用,或者说您让我看到了崭新的用法。”
卡尔一挑眉,轻笑:“即使是背叛生你养你,培养你到如此地位的家族?”
“的确,若非束手无策没几个族人敢违抗斯图尔特,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背叛,但我更想活着,而您已经快让我万不得已了。”西比由衷道,“受教了,海勒勋爵,我很喜欢您的那句——要争取鱼死网破的权力。”
“您或许不知道,其实我小时候连旁系都算不上,地位甚至比下人还低,因为我的母亲……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怀上我,又赖上了斯图尔特家。我们最终能留下而非一尸两命,全凭我父亲此后身体‘忽然’出了问题,再也不能有孩子。”
西比的眼神沉了沉:“我现在有的一切,都是凭自己争来的。我不是直系,只有一次犯错的机会,而犯错的成本就是被推出去发挥剩余价值……别看我现在在斯图尔特家很受重视,但这次回去?呵呵,拜您所赐,恐怕还不等我帮您办事,公爵就要找我讨要说法了。”
“所以?”
“所以……当我无法再在斯图尔特的荫蔽下乘凉时,我理所当然需要换一棵树。”西比平静地注视卡尔的墨瞳,“我看人还算有心得,海勒勋爵。和您短暂接触后,我认为陛下和殿下这般看重您是非常明智的。”
“并非奉承,有您在的沃尔登家和海勒家,未尝不可成为下一个斯图尔特。而您本人也绝对配得上未来国师的职位,倒是我之前开错了价码——您根本不需要我们的推举就可以坐上那个职位。”
西比肯答应卡尔的条件,其实就是像她说的笃定卡尔还有安排,她还有价值,而同时她毒辣的眼光又投向了新晋勋爵和冉冉升起的海勒家,这何尝不是她新一轮的投资。
她自己已经感受过了,而她甚至愿意为这笔投资加杠杆。她承认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赌徒,因为她生来就一无所有。她一向大胆,当然这次失了手,却未尝不是一个跳板和机遇。
而且,以西比的出身和经历,她真的会对斯图尔特家感恩戴德吗?
当然不是,她恨她的父亲,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被母亲牵着见到父亲时,那男人对她嫌恶的眼神有多么刺痛孩子的心——她是他见不得光的污点,却又是他不得不认下的唯一子嗣;
而他的余生只能眼睁睁看着污点从小小一个愈发膨胀,直到占据再也无法漠视的视野,甚至是不得不反过来依赖她,并耐着恶心说出那些违心的“父爱”。
西比也厌恶她那贪婪的、只把女儿当工具的母亲。这份厌恶连带着整个斯图尔特一起,只是之前她若不竭力发挥价值攀附斯图尔特这棵大树,她就没有别的选择,西比只能成为那出彩的“斯图尔特女士”。
当然,本来见不得光的污点变得优秀靓丽,总是出现在聚光灯下接受赞美,顺利完成一件件家族安排的任务。每次看到父亲时,西比都执着于与他对视,陪他玩父慈女孝的戏码。
她喜欢父亲那种竭力隐忍的眼神和违心的关爱——曾经一个污点在纽伦居然混的比他还好,甚至还要借她的光提升家族地位……
每一次,西比心底都有种报复的快意。
但是那句假惺惺的“真不愧是我的女儿”,令她感到恶心。
所以现在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换一棵树,不再为厌恶的家族发挥她的才干,而是转投王国的新星,她才不愿永远吊死在同一棵树上。
换一个更有潜力,也更英俊的。
如果海勒勋爵手里的黑料够劲,还能狠狠报复一下她憎恨的父亲,让他也尝尝被至亲背叛、嫌恶,甚至是唾弃的感觉。
而这些想法,西比也对卡尔和盘托出了。
“就是这些了,勋爵。怎么样,您愿意相信我的话吗?我愿意投诚,只要您的筹码足够让我报复一次斯图尔特。”
西比已经放松下来,桃花眸子一挑,尾音上扬:“我那父亲若是看到他和妓.女的血脉,竟然把他踩在脚下还能夺走他的一切……呵呵,失礼了。为了让您相信,我说了这么多私人的秘密,勋爵应该不会看不起我吧?”
几乎都是真话。
卡尔松了口气,他赌对了——西比是纽伦六位代表中唯一的旁系,她是理论上最好策反的那个。
而她不为人知的出身帮了大忙,她对斯图尔特没有忠诚,只有牟利和迫不得已。在绝境或必要时,她会果断抽身,而不是为家族殉葬。
她生来一无所有,是会孤注一掷的投机者。那些家族利益高于个人的教导对西比从不适用,这种人注定会挣扎到最后一刻寻找破局的机会,无论是之前卡尔的威胁,亦或未来的斯图尔特家。
更何况她从底层爬起证明自己,更多是出于仇恨和不甘……
这样的人可以作为一个暗招,若是运用得当,就能以一人策动全局。
但用的时候更要谨慎,不可不防……
今天她或许是看到了斯图尔特长久的腐朽颓势等原因,以及机会恰好,愿意选择冉冉升起、潜力无限的海勒家,再借力跺一脚她憎恶的家族。
可若未来海勒家也陷入颓势,她当然还能再投机别人,把今天受到的威胁再还治其身。
“你是一位能力与智慧兼备的女士,而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卡尔再次递给西比一支烟,这一次,他主动倾身为她点燃:“我当然不会看不起你,女士,说起来我的出身倒从不是秘密,我是孤儿。”
西比优雅而恭敬地接受点烟,深吸一口,赞美道:“而您已经是勋爵了。”
“没错,和你一样,都是我们凭本事挣来的。”卡尔点头,语气平静,“海勒家从不看出身。”
西比满意地笑了,桃花眸的眼尾挑起,妩媚风情。
本是一笔针锋相对的交易,几经波折互证价值,最终演变为一场顺理成章的投诚。
如果今天来谈的不是西比、如果今天的谈判要素短了任意一环,这场晚宴都会以不欢而散告终。
当然必要的提防还是不能少的,因为他们的合作与信任无关,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切中需求——卡尔需要布置一个纽伦的暗线帮扶维多利亚,同时为日后可能的布局做准备,西比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西比,恰好也在等一个报复生父和斯图尔特、脱离本家的契机与庇护。
指尖烟雾萦绕,桃花眸微微勾起,她笑道:“那么海勒勋爵,现在可以告诉我您的安排和为我准备的退路了吗?”
“斯图尔特家的祖先,应该有一位维克多·斯图尔特吧。若我所知不差,那时他还是世袭子爵。应该是后来某位家主押宝成功,斯图尔特才成为克伦特王朝的公爵之家。”
西比收敛笑容,严肃说道:“是的,海勒勋爵,没想到您还知道这些……”
“从维克多·斯图尔特生前开始,家族历史是否有断代或含糊之处?”
“这个……勋爵,即使我稍有能力,但以我的出身和现有地位,却也还不到能接触到家族秘辛的程度。”
“回去可以想办法看看,不过我想文字记录应该看不出什么。”
西比沉吟片刻:“勋爵的意思是,这位先祖有些见不得光的问题?”
卡尔点头。
“文字记录看不出问题的话,您肯定还有没说完的想法吧?”
卡尔掐灭烟头,微笑道:“你真的很敏锐,女士。我个人建议,可以去斯图尔特的先祖墓园看看,去找维克托阁下的墓。最好可以掘开墓瞧瞧里面。”
【作者题外话】:之前有一些细节都描写了,西比打心底看不起平民,是傲慢的血统论者。这源于她的母亲、个人经历、原生家庭,以及来自母亲的身体力行和扭曲教导,因为她本质是个私生女,她认定自己是不被爱的产物,所以她其实是在厌恶母亲也厌恶自己,那些表现都是她自我催眠的逃避本能——她是尊贵的,和那些“卑劣”的“平民”不同,她不能被人看不起,所以她要率先看不起/攻击他人。
而为了巩固这自我催眠,更是为了存活,她必须有十足的饥饿感(也是从小继承了母亲潜移默化教导的执念),对于“要活得好”这件事异常偏执,所以她就必须抓住一半的斯图尔特血统,抓住这个家族不惜一切向上攀附。本质上她就是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
她很有能力,绝不想像她母亲那样过活,但她却因为这么多原因造就了一种特质——她再怎么施展能力和价值,也只是为了依附求活,她从没有“独立”、脱离靠山的能力和勇气。所以其实是个在扭曲家庭和环境中不得不如此生存,并且始终没有正确引导的可怜人。
这段分析不能放在正文,因为西比自己是意识不到这点的。卡尔也不真正了解她的过往,更不会费劲去分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