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彰有些可惜周羡的明珠暗投。
要是周羡听到,恐怕得当面啐他两口。
谁没事会想去当匪!
但此刻的周羡却是满身狼狈,沈隽意那一箭,他虽避得险之又险,威力却不容小觑。
他年纪轻,天赋足,骑术也了得,若非如此,早就被呼啸一箭要了性命。
也幸得他动作迅捷,长箭只射穿他的长臂。
钻心的疼痛如刀割,鲜血淋漓,周羡却不敢停下。
风声凛冽,他伏在马上,就着夜色,疾驰而出。
他很清楚,若是不抓紧时间,趁着天色离开,等那些狗官们反应过来,定是会追击的。
他不能让阿三他们的牺牲白费!
就算如此,失血和夜里的低温还是让他的状态变得很差。
此地距离黑山还很远,他不可能一路赶回去,更不用提马也经不住长时间的赶路,必须隔一个半时辰就歇息片刻。
而且,驰道最容易被围堵追截,也最引人注目。
想到此,在皎洁月色下,前面很快出现了几条羊肠小路,算不得多宽,但延绵而去,可以见到有不少矮山。
周羡忍痛驱策马随意选了一条。
随后,他的意识就不大清醒了,迷迷糊糊只能感觉到马自行而动。
没有掌控,马的行动轨迹就显得随意许多,这匹马算不得多好的良驹,现在整体就惫懒,兼之又渴又饿,竟是驮着人晃晃悠悠的偏离大路。
天光渐亮,朝阳明媚,霞光异彩。
远处的山峦间蒸腾着迷蒙的白色
雾气,树木苍翠郁葱,枝叶扶疏。
李雨溪早早醒来,套上衣裳鞋袜,反身又轻轻地推了推李芳菲。
“芳菲,醒醒。我们今日得早些回去。”
李芳菲被惊扰了美梦,心中不悦,扭着身体,恼怒道:“烦死了。这天都没亮,那么着急作甚?要回去你回去,我要再睡会儿。”
李芳菲被送来方姥爷家修养,说是修养,其实就是避开村里的议论。
可她被退亲,还有无法生育的消息,自然也是瞒不住的姥姥家的,这阵子住得也颇为烦躁。
她恨透了家里。
前阵子听说姜映梨买下了一座山头,还连着杏花村。李正树还是过了两日,看山上忙忙碌碌的人,才知道姜映梨竟真的搞定了。
顿时,他就拿起柴刀,领着家中男丁都去沈家帮忙了。
于是,李雨溪就被派来接李芳菲回去了。
李芳菲恼火得很,凭什么家里都去给姜映梨免费打零工,而忙不过来就让她回去,四舍五入,她不也是给姜映梨当免费长工吗?
她才没那么笨。
李雨溪抿唇,自从被搅合了亲事,坏了名声后,她对李芳菲的包容就浅淡了很多。
她当然知道李芳菲的心结是什么,她仔细将头发挽好,淡淡道:“反正今天肯定是要回去。不然,惹得爷奶生气,我也帮不了你。”
说完,她就先出了门子。
方家院子里已经有人起了,是二房的媳妇,正在烧火做早饭,见到李雨溪,她热情道:“
哎呦喂,小溪怎么醒那么早?年轻姑娘就该多睡儿,我这饭还没煮好呢!”
方家素来是见着兔子才撒鹰,之前他们对李芳菲态度颇是恶劣,虽然李方氏送了些米面,但哪里有外孙女在姥爷家住那般久的。
也不嫌丢人!
可昨日李雨溪就不同,她提了不少礼,又表明是来接李芳菲回去的。
顿时,方家人的态度就热忱许多。
这可不,换成往日方家人肯定是偷奸耍滑不想干活,就是干活也得边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何曾像是今日这般安静懂事的。
“我来帮婶子吧!”李雨溪挽袖。
方二婶看她这般上道,心里高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柴房,话语出口就变成:“哪里能让你动手做这些。你要是没事儿,去外头走动走动,看到有别人不要的柴火就捡些回来,就当散散步。”
李雨溪:“……”
“那我给婶子去砍些柴火枝吧!”
“哎,使不得使不得。你别上山,最近山头猛兽多,仔细受伤,你去河边走走,捡点枝桠子就行。”
方家的村子名叫杨花村,村里以杨姓居多,村里有条河斜流而过,故而河边有不少野生树木。
方二婶哪里好意思让个小姑娘家大清早进山的,且不说现在开春,处处都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猛兽,山路崎岖,等会她们就要离开,要是摔着了哪里,回头李家那头也不好说。
她们也不想得罪李家,毕竟李家每回让小姑子送来
的节礼还是挺丰厚的。
李雨溪应了声,虽心中不舒服,却也没多言,转身就往外走。
方二婶扬声道:“等会早点回来吃饭啊!吃完饭再回去哈!”
李芳菲在房间里被那一嗓子吼得头脑一震,烦躁得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真是狗腿子!
清晨的溪边下游聚着零星几个洗衣服的姑娘,李雨溪跟她们不熟悉,见上游有更多繁茂的树,就干脆往上走去。
待得走了一段路后,周遭见不到什么村民,她就低头捡树枝,刚捡了一小叠堆在一侧,就听到哒哒哒的声音。
她好奇地扭过望去,就见到一匹骏马正在不远处喝水。
“马?”
这年头买马和牛都需得登记造册,更何况村里一般可没人买得起这样的奢侈物品,能有一匹骡子和牛都算是顶好的家世了。
她颇感奇怪,左右望了望,没看到任何人的踪迹。
她放轻脚步走上前,嘴里轻声道,“马儿马儿,你是谁家的啊?”
骏马只顾着低头喝水,并没有搭理她,但性格温顺,却也没对她尥蹶子发怒。
李雨溪头回这般近距离见到高头大马,心里很是兴奋,看它这般温和,就大起胆子凑上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骏马抖了抖小耳朵。
扑扇的毛茸茸耳朵擦过手心,痒痒的,暖暖的。
李雨溪忍不住又轻轻揉了揉,欢喜得很,等满足后,她问道:“你怎么一只马在这?你主人呢?”
这马自是有主的,上面还有马鞍
……
突然,李雨溪的眸子一凝,马鞍上的血迹让她的心突突地猛然跳动。
血!
她只是个普通农女,自是不想掺和这些,顿时都顾不上这匹马了,扭头就想往回跑,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扭头回来将辛辛苦苦捡的柴火抱起。
没成想,她太过着急,河边处处都是半人高的芦苇丛,旁边则是形状不规则的鹅卵石,她跑了两步,就被鹅卵石给绊了一跤。
为了避免摔倒石头路上,她略微调整了下姿势,直接摔进了芦苇丛,手里抱着的柴火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然后,她不由愣住了。
芦苇丛里趴着个男人。
一个看不出面容,身上还带着长箭,浑身鲜血,不知生死的男人。
李雨溪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动了对方。
她也没有想试探对方鼻息的举动,而是小心翼翼地爬起。
这种不知道底细的人,可用不着她来试探,现在最要紧的是回去告知方家,然后让对方去找村长,安排青壮年来处理。
届时,是救,还是将人送去官府,就不是她能干涉的。
不过,她的视线在芦苇上的血迹上掠过,对方身上的衣服都被染红了……
应该、也许是死了吧?
这般想着,她动作麻利刚想爬起,蓦地一只滚烫的手攥住了她的胳膊。
对方力气极大。
她立刻就被拉着跌倒回去,若非她用另外一只手撑住地面,几乎就要扑到对方身上了
。
“救、救我。”
周羡只觉得自己落尽了一个大火炉里,热意四面八方笼罩着他,脑袋昏昏沉沉,耳侧都是轰鸣声,眼前也看不真切。
手臂处的伤猛烈作疼。
他知道要是再不处理伤口,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昨夜他不知道被那匹蠢马带到哪里了,迷糊间还摔下来了,耳边还能听到哗啦啦的溪水声,干渴唤醒了他的求生欲。
没成想,天不亡他,竟有个女人摔到他跟前。
他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攥住对方的胳膊不肯松手。
他仰起头,恍惚间看到一张惊恐的脸,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可怖。
他尽量耐心道:“……我,我不是官差,我、我是官差……追寻凶犯被伤……你、你救我,定有赏赐……我有腰牌……咳咳咳,水……”
这些谎话对于周羡而言,就是张嘴就来。
哪怕他昨夜才在心里大骂特骂那些官差狗子,也不妨碍他在必要的时候以此伪装,以博生机。
大丈夫就该不拘小节嘛!
李雨溪本被吓得肝胆俱裂,现在骤然听到他说是官差,心里一惊,再低头打量着对方,看他年纪颇轻,面相英俊,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
她从没跟陌生男人这般亲近,耳朵有些红,“你,你先松开我……”
周羡哪里肯,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是对方不救自己,未免暴露,他肯定是要掐死对方的。
就在周羡积蓄力气,就听到不远处的踢踢
踏踏而来的脚步声,还有嘀嘀咕咕的抱怨声。
又来了个女人!
周羡恼火,刚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先扯进来,李雨溪却早已从声音里听出来人。
“芳菲。你快来,这里有个官爷,需要你帮忙……”
周羡刚用了几分力,正在模拟要以何种方式令她无法发声,听到李雨溪的话语,不禁一愣。
她信了?
李芳菲不耐烦,“让你捡两根柴火,你怎么那么慢慢腾腾的,还得我来喊你。”
她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就觑见芦苇丛里身高腿长,鲜血淋漓的周羡。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脸色一白,磕磕巴巴地害怕不已。
“这是追赶嫌犯的官爷,受了伤落到杨花村的。你看能不能喊大伯二叔他们来把人抬回去?”
一听说是官府的,李芳菲眼露怀疑,“这真的是官差?”
“不管是不是,先把人救下吧!”
先前李雨溪不敢救人,是怕对方是坏人。
现在听说对方是官府的人,虽然也存疑,但只能先救人了。
不然就她们两个女流之辈,难道还能强过人家吗?
等村里的人都来了,村长他们见多识广,自然是懂分辨的。
李芳菲撇了撇嘴,她不敢留下,就匆匆拔腿往外跑。
很快,方家的青壮年听说能救官差,都纷纷跑来了,抬头的抬头,抗脚的抗脚,愣是将刚积蓄出一口气的周羡给颠散了。
李雨溪道:“方小叔,这里还有一匹马,也是这位官爷的。”
方
小叔见到高头大马,眼眸放亮,亲自将马给牵回去了。
至于李雨溪,她的手腕都给箍红肿了,她觑了眼,低头抱起柴火跟在后面。
方家上下对这位官爷态度很是热情,又是让出房间,又是喂水的,只是等到看到伤,欲要请大夫时,就面临个很严肃的问题。
要花钱!
方家素来是雁过拔毛的主,虽然盼着能拿赏赐,可也不想先花钱。
最后还是李雨溪自掏腰包,才请来附近的赤脚大夫。
看了眼热闹的屋里,李雨溪忧色忡忡,她看着兴致勃勃舀了一碗小米粥的方二婶,忍不住道:“二婶,咱们不应该先告知村长一声吗?”
“告诉他作甚?回头救人的赏赐不得分一半给他?美得他!”方二婶不高兴。
“但咱们不是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官差吗?刚才不都没摸出腰牌吗?我听说最近匪盗猖獗……”
“匪盗骑得起马?再说,那小伙子长得人模人样的,一看就是正气凛然的官差。不就是腰牌吗?王公子说,他追杀嫌犯,结果受伤后,全靠马拉着他到处乱窜,兴许是蹭掉了。”
“再说了,那马一看就非凡品,肯定是官府的人。你放心吧!到时候有赏赐,也给你留一份。”
方二婶喜滋滋地端着碗往里走,嘴里还嘀咕着:“也不知道成没成亲,这般好的小伙子可不好找……”
要是能有个官差女婿……才是真发了!
李雨溪摸着滚烫作疼的手腕,微
微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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