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
“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市舶司主官了,就算是我,甚至就是布政使大人又如何,在广东这片地界,还不是要唯他朱将军马首是瞻,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广州知府王华拍了拍道同的手背,开口道。
道同脸色严肃道:“可查缉走私是我们市舶司的职责所在,我虽然刚上任不久,可对于驸马爷还有朱将军他们事情,也有所了解。王大人,再这样下去,广州,甚至是整个广东各通商口岸迟早要出大问题的。”
王华开口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走私那又如何?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成了。”
“广州府你上一任市舶司主官,可是没做两年,就升官,如今已经和本府一样,是正四品官员了。”
“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你又何必如此认真。”
“这次周保做事确实有点过了,我相信驸马爷那边也会给他教训。我也知道毕竟死的是你手下的人,你要给下面的人一个交待,赔偿方面你不用担心,会让受害者家里人满意的。人死已经是既成事实,对他们来说,求一个好的赔偿金额,更重要。”
王华不厌其烦,语重心长地一遍又一遍劝说着自己的这个下属。
可道同却始终不为所动。
道同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朝廷不好,天下的百姓也不会好。因为走私损失的税款,可都是朝廷的钱。这些年咱们国家飞快建设,而这些钱最终都是要用到百姓身上的。所以王大人,你说的话我无法苟同。”
“杨国公曾在大明日报上提到过,官员的权力是百姓与朝廷赋予的,咱们官员手中的权力,寄托着人民的期盼。所以我之所以咬着这事不放手,不是因为不好和下面的人交代,是无法和我这身官袍,和我的良心交代!”
“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百姓,这才是道同的为官之道。”
道同这话说出口,坐在一旁的王华脸色立马变了。
很显然这话刺痛了他。
王华阴沉着脸,看着道同的眼神,就像是在说就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是老百姓心中的好官。
“你如果连官位都保不住,又何谈做一个好官,何谈为百姓做事。要在广东混下去,你就千万不能得罪永嘉侯。”
“等会儿到了侯府,牢记我的话,你这臭脾气要适可而止,不可造次,否则本官也保不了你。不为你自己想,也为你手底下那么多兄弟想想。”王华开口道。
说话间。
马车到了永嘉侯府。
永嘉侯府。
“将军,广州知府王大人带着市舶司道同过来了。”下人开口道。
朱亮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
一旁的涂杰开口道:“那侯爷,我就先行下去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朱亮祖开口回道:“涂大人放心,出不了差错。”
“来人,带他们去宴客厅,把周保也喊上。”
“是,将军。”
永嘉侯府,宴客厅。
道同在侯府下人的带路下,刚踏入宴客厅,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道同面前。
道同眼里露出愤怒的神色,因为此刻出现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站在侯府宴客厅的那个男人,正是本应该被收押在牢房里的周保。
周保也注意到了道同和王华两人,可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紧张与害怕,反而是笑着看着道同,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道同转头怒视身旁的王华。
身为犯人的周保不在牢房里关着,反而出现在这,身为广州知府的王华不可能不知道。
道同是王华的老部下了,从他当番禺县令时就是,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这个上司只是一个胆小偶尔贪点小利的人,起码不会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犯错误。
道同正要发作。
这时只听到一阵霸气的笑声传来,一个魁梧的男子从后屋走了出来,来到宴客厅后,他直接坐在了主座上。
朱亮祖抬了抬手,开口笑道:“既然都已经来了,那就坐吧。”
周保立马坐了下来,就坐在朱亮祖的左手边。
王华拉了拉道同的衣袖,低声道:“不要犯倔脾气了,你先听听侯爷怎么说。”
道同几乎是被王华拉着坐了下去。
朱亮祖没有丝毫遮掩,直接开门见山道:“几位虽然之前见过面,但还是由我来介绍一下。”
“坐在我左手边这位是驸马都尉欧阳伦的管家周保。”
“那边一个是广州知府王华王大人,另一个是市舶司主事道同大人。”
从朱亮祖的介绍方式就可以看出,谁是他的自己人。
而在朱亮祖介绍完后,周保也是十分听话得站起来,和王华他们打招呼。
“小人周保,见过王大人.见过道同大人。”
广州知府王华,这时也笑着开口道:“侯爷,开放海禁后,广州通商口岸是咱们整个广东的门户,涉及到的事情复杂,道同呢,刚刚上任,又没多少经验,所以还得侯爷您多多点拨指教啊。”
“好!这样一来,大家也就算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那么有些话,我就直接开口说。”朱亮祖目光转向道同,开口说道。“前些日子周保在广州港,与市舶司的一名政务员发生了冲突,不小心出手伤了对方。这一切都是误会。”
“如今误会说开了,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王大人,双方发生口角冲突,不小心出手伤人,可如何判啊。”
朱亮祖话虽然是对着王华讲的,可目光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道同。
“回侯爷,依《大明律》非故意伤人者,依伤人情节轻重,判杖责,并判做苦役十天。”王华抬头看了一眼朱亮祖的脸色,小心开口道。“苦役可以用罚银抵消。”
听了王华的话,朱亮祖很满意,哈哈大笑道:“钱不是问题,驸马爷有的是。”
“罚银要多少,有多少,王大人你尽管开口就是了。还有那个死了的政务员,你们回去问问他的家属,需要多少,周保马上就给备上,一定会让他们满意。”
“来,本侯爷敬你们一杯!”
如果事情到了这就结束,那么今晚的宴席,就是宾客尽欢。
可偏偏有人不愿意举起自己身前的那个小小的酒杯。
王华这话是有两个前提,那就是非故意伤人,而且被伤者还得没死。
因为根据《大明律》,无故伤人,过失行为导致受害人负伤都将入监,假如受害人在规定期限内因伤去世,行为人承担与受害人死亡后果相匹配的处罚,假如受害人在规定期限内没有死亡,行为人这才只须承担致人受伤的责任。
<div class="contentadv"> 道同这时开口了,道:“侯爷,周保他并非伤人,而是当场杀人!”
朱亮祖脸上笑容瞬间凝固,举着酒杯的手也定在了那里。
一旁的王华见情况不妙,赶忙出来打圆场道:“侯爷您大人大量,道同没有其他意思。”
王华转头看着道同,急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快举起酒杯,侯爷一定不会和你计较的!还有那名政务员明明是伤治不愈死的,你怎么就能确定一定是周保的原因。”
道同不仅没有举起酒杯,反而是转头死死盯着王华,缓缓站起身,开口道:“依《大明律》无故伤人,过失行为导致受害人负伤都将入监。”
“王大人!”道同伸手指向坐在对面的周保,大声质问道。“卑职现在想问问你,为什么这个犯人会出现在这里。”
“你这是知法犯法!”
话说到这一步,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砰!
朱亮祖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向了桌子,冷声道:“既然不是来喝酒的,那么也就不再是本侯爷的客人。王大人,这就是你的好部下!”
王华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还想要再做最后的挣扎。
可不等他开口。
道同继续输出道:“还有请恕卑职直言,这名人犯不仅伤人致死,而且还涉嫌走私商品,侯爷你收留这么一位人物当成是你的座上宾,就不能不让卑职有所联想。”
“联想什么?”朱亮祖死死盯着道同,沉声道。
“联想侯爷你是否与这名人犯是一伙的。”道同好不示弱,直视着朱亮祖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说道。
这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的王华心里是拔凉拔凉的。
他低着头,心里不断念叨着。
完了,如今全都完了。
“来人!”朱亮祖大声喊道。
话音刚落下,立马就有全副武装的兵士从大厅外走了进来。
“这人公然污蔑本侯,给我拉出去砍了!”朱亮祖站起身来,怒道。
“侯爷息怒,道同不知深浅,多有得罪。待本官带回调教!”王华连忙开口道。
道同可是他带来的,要是真出什么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
因此只能是硬着头皮站出来。
一旁的道同却是脸上毫无惧色,开口道:“相信此事京城那边一定会派人来调查情况,届时我一定会据实禀报,包括其他事情。”
就在朱亮祖上头时,两声咳嗽忽然从宴客厅屏风后响起。
朱亮祖在听到咳嗽声后,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王华见状,连忙一边向朱亮祖道歉,一边拉着道同就往外走。
那些士兵们没有得到朱亮祖的命令,并未阻拦。
王华拉着道同一直到了侯府外,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打湿,夜风吹来,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抬起头,却发现道同已经往远处走。
王华大声喊道:“马车在这边!”
“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王华看着道同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无边的黑暗当中。
此时。
侯府内。
涂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道同他们离去的方向,开口道:“将军,方才最后那道同话里有话,我们还要谨慎对待。”
“涂大人方才为什么拦着我,让我宰了他,不就一切都解决了吗。”朱亮祖开口道。
果然和传言的一样,完全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莽夫,就这样的家伙,竟然也能混到一个侯爵,不免让涂杰内心中感到有些不平。
涂杰开口解释道:“侯爷万万不可,道同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市舶司主官,但他毕竟是朝廷命官。不经陛下的批准,别说杀了,都不可任意关押,更何况侯爷你在这个时候不方便出面。”
这个时候如果市舶司的主官道同死了,不正是告诉朱元璋,这件事里头必有重大内情。
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方才他敢如此强硬,难道他手上真的有了什么其他事情的关键证据?”涂杰皱了皱眉,开口道。
“会有这种事?”朱亮祖开口问道。
“要是这样麻烦可就大了,牵扯面太广了。”
“我们做事一向很小心,以前的事情应该没有留下手尾才是,在上一任市舶司主事离开前都已经销毁了。”周保赔笑道。
涂杰冷冷瞥了周保一眼,如果你做事小心,就不会造成现在这个情况了。
“老子握有免死铁券,怕他个鸟!”朱亮祖啐骂道。
“侯爷,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得查清楚。胡相那边有消息,说朝廷三法司的人员不日就将到达广州,我们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涂杰只能是搬出了胡惟庸。
“知道了。”
朱亮祖抬手,招来了部下,开口道:“你们马上给我去查,看看那道同究竟知道些什么,是否真有实质性证据。”
“遵命!”部下们领命离去
“侯爷,涂大人,你们放心,道同手上绝对不会有任何证据。”一旁的周保还在强调道。
涂杰开口笑道:“知道了,周管家放宽心,你先下去休息吧,不会有事的,我们就是以防万一而已。”
“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周保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涂杰那张笑脸,最后又是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开口道。
涂杰看着周保离去的身影,眼神变得越发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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