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六局和洋人之间交流是很全面的,除了技术方面,也在所需用料特别是钢铁方面交换了意见。
刺刀如果要做成可以真正在战场上发挥出威力的,就必须要用到钢铁和少部分更稀缺的原料。
现今禁军、城防军及各地明军的手中刀枪刃口、枪头,都可以更换成更加锋利耐用的钢铁材料去做。
这个工程一旦提上日程,朝廷在军械方面的花销又要与日俱增,因为钢铁属于消耗品,而眼下大明内部还没有完备的炼钢法。
所以刀枪刃口、枪尖,还有火枪的刺刀,钻枪管的钻头如果想投入生产,这第一批的钢铁,很可能要从西方购入。
在这方面,南怀仁和汤若望,甚至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都可以担当中西方沟通的桥梁。
他们可以帮助大明的官员从葡萄牙、荷兰等国买入钢铁及在大明还提取不出来的那些更加稀缺的原料。
只是不知,这一方法不能不能为大明的皇帝所接受。
“大量采购钢铁和稀缺原料?”暖阁中的崇祯皇帝看了看眼前站着的洋人和几名六局官员,沉吟片刻,却是摇头道:
“朕看不行,钻头所需的钢铁等原料,六局可以去和他们谈谈,至于这些改装各地兵马的,就不用急着去进。”
“大明地大物博,国内的稀缺原料和钢铁储量并不比西方低,今年和明年,六局就重点研究自制水力钻头和炼铁炼钢。”
“我们不能总靠从国外买进,要尽快形成自给自足,等水力钻头可以投入使用了,还要进一步研制与西方持平的自动钻头。”
“发展刻不容缓,朕不吝惜钱财与人力,六局任重道远,要争分夺秒!”
“焦大人,如果商谈过程中对方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那就不要强买了。”
说着,崇祯冷哼一声,“朕已经下旨从澳门调器械来京,用去年改进过的车轮运输,三五个月也就到了,这几个月,朕还是等得起的!”
“陛下圣明,臣明白了。”焦勖浑身一肃,忙点头说道。
六局的事情之后,崇祯皇帝让他们各自去忙,命人直殿监掌印李春去传谈和归京不久的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冯铨觐见。
待他来到殿外束手束脚的进来行礼之后,崇祯也只是一摆手,很随意的道:“冯大人锦州和议,劳苦功高,坐吧。”
“臣谢过皇上,万岁万万岁。”冯铨落座,还是很自然,不似一些刚入京的新官,暖阁内往往显得十分拘谨。
“锦州条约,建奴是签的不情不愿,可即便再不情不愿,他们如今终究也是成了我朝的入贡之臣,对此,冯大人怎么看?”
冯铨闻言,脑门逐渐渗出细汗。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自重新被启用以来有了快五年,他一路扶摇直上,左右逢源。
虽被万人唾骂,却仍旧坐到了如今一部堂官、内阁学士的位子上,这种人,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除此以外,他在上朝与面圣时觉察圣意,又能规避麻烦,借力打力,这个本领亦是常人所不能及。
崇祯皇帝问出这句出来,话本身是没什么毛病的,可这是在他主持议和之后问出来的,就发人深思了。
明清之间,真有和谈的可能吗?
冯铨不傻,根本没有,要么是清入主中原,要么是明出关伐清,收复辽东,一方不被彻底消灭,这个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既然已经是世仇,那么这个和谈是为了什么。
在冯铨看来,最主要的就是伪清取消皇帝称号,向大明称臣这一条,余的那每年两百万两贡银和各种物件,都是可有可无的附带品。
这一条,就相当于大明正式向天下人宣称,鞑清在战争中已经处于劣势,而大明是天下正统,正在走向中兴。
他回京的几日之间,不仅闹成街知巷闻,消息也顺江之下,很快就将抵达南京以及更远的福建等地。
这样看来,条约签署的消息很快就要在全国妇孺皆知,大明上下的四万万子民,人人都会知道,这些鸠占鹊巢的化外蛮夷,早晚必将灭亡。
《锦州条约》对整个大明来说,是一剂强心剂,对关外的伪清来说无疑相当于一柄利剑,毫不留情地深深插入辽东。
可这么欢天喜地的事情,对双方签署的主要重臣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或是大难临头,或成为人生仕途上的一记重拳。
就比如那个董鄂硕,就是大难临头,回去就让多尔衮找个理由给灭族了,皇上如今问出这句话,显然也是在试探。
接下来这一句话,不仅决定着自己今后的仕途浮沉,更可能与自己家人、亲族的性命都息息相关。
不知不觉间,冯铨已经是大汗淋漓。
当初接了这个苦差事,并非是冯铨没看出来其中的利害,却是他相信这位皇帝不会再像如今那样往臣子身上甩锅。
更何况,这位皇爷亲自拍板定下来的事儿,你不去,能成吗?
“圣上明鉴。”冯铨终究还是要开口,他面上虽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可藏在袖口中的双手却有些发抖,“伪清鸠占鹊巢,天下人人得以诛之。”
“臣愚钝,觉得逼满虏称臣之后,接下来,我朝可以全力剿匪,待天下戈定便挥兵伐清,让建奴全族皆灭,就算是妇孺老弱,也绝不能留!”
闻言,崇祯有些惊讶,笑着问道:“妇孺不留,冯大人真是这么想的,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过残忍了?”
崇祯皇帝说是觉得残忍,可看那言笑晏晏的样子,哪里有丝毫觉得这话不对的地方。
既已经说了,就要坚持到底,冯铨深信,这位皇帝的心绝不仅仅是压服满清而已。
“昔年老奴酋努尔哈赤毁城弃地,强迁宽甸六堡几十万军民,以致哀声震天,遍地尸首,此岂是特例!”
“残忍,那些满虏随意杀我辽东汉人时,可知自己禽兽不如?”冯铨越说越激动,上前伏跪在地,“圣上,臣恳请陛下,待日后戈定流贼,满虏后患绝不能留,要连根拔除!”
他说着,一旁史官也在奋笔疾书,一字不落的全部记下,崇祯皇帝收起面上笑容,凝神看了他一眼。
这厮倒不像是在作假,不过以历史上冯铨的尿性来看,这次也很有可能是觉察到自己的杀意,在摇尾乞怜的演戏。
“冯大人一席话,甚合朕意。”崇祯皇帝微微一笑,这话却是令冯铨暗中松了口气,他赌对了!
不过,下一刻崇祯却又淡淡问道:“冯大人今年多大了?”
听这话,冯铨面色一僵,左脸一抽,却是反应极快,从袖口中抽出一份昨夜拟好的折子,躬身道:
“承蒙圣上垂询,臣已过天命之年,自觉力不从心,老迈昏聩,无法担待大任,早该退位让贤了。”
“冯大人使蒙古,筑归化,议满清,多年来可谓是劳苦功高,朕准了。”崇祯皇帝翻开象征性的看了一眼,放到一边,又道:
“传朕旨意,冯大人以正二品原级致仕,除俸,令有司月给米两石,修其身。”
冯铨连忙山呼叩拜,“臣谢过陛下,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