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总显尘世风貌的二医,今天一下子变得气氛不对劲起来。,市卫计局的几辆车刚开进院门,长期不见身影的二医领导们就跟孙子似的排成队跑出来,满脸堆笑,极其热情。
只是带队的副局长见多了这种嘴脸,嘴上虽然应付着,可脚步却半点没慢下来。下来考核其实也是怪累人的,他下午还有个会议要开,过几天省里的人又要来考核他,一级压一级,说实在的大家都没什么时间。
陆博不丁不八地站在考察队伍当中,脸上同样挂着假笑,心态却比现场的两位主角要放松很多。他是区卫计局的,今天过来属于三陪性质陪看、陪走、陪凑人数。
这种三陪性质的工作,对他而言纯属家常便饭,没法子,谁让市政府和区政府就特么建在同一片地方,屁点大的辖区,各个街道机关、区级机关、市级机关塞了一大堆,平日里街道那群孙子有事没事就往区里跑,区里的孙子有事没事就往市里跑,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大家就是想在领导面前多露露脸。只是大家心里也明白,其实光露脸没什么用。
升官这种事,关键还得看机会。
别的不说,就说昨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的江耀华,这辈子都快50岁了,到现在也才不过只是区工商局下头的一个办公室副主任,说好听点是个小官,说难听点其实和人家一个副乡长的司机也没什么区别,而在江耀华上头的秦建业就不一样了。
陆博现在一想起秦建业,就觉得党和国家对他不公平。论资历。他还比秦建业早一年进体制,论学历。秦建业是中专毕业,而他可是正儿八经的高中学历。虽说放在现在连****都不如,但在那个年代,高中学历可是相当有面子的存在。
结果呢,他混到现在,也就是个正股级的医政科科长,秦建业那个王八蛋,却在去年的区长内斗中站队正确捡了便宜说起来这事儿也确实邪乎,区区一间破拆迁房,居然也能成为提干的契机。陆博思来想去,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一个字命。
陆博心里琢磨着江耀华昨晚上跟他说的事,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
无非就是找机会整个外地人罢了,难度系数等于零,倒是以后该怎么和秦建业相处,这个问题比较烦人。毕竟叫了大半辈子的老秦,平日里也酒里来肉里去,装得跟亲兄弟似的,可眼下秦建业突然升了官儿。私底下再接触,这态度可不好把握啊。根据可靠小道消息,秦建业随时有可能再更进一步。在东瓯市这种小地方,这人一旦到了正科级。那可就是横着走了。所以这关系,必须得弄好。就算自己暂时用不上这份人情,难保以后孩子还需要呢!
陆博想到这里。神情突然就严肃起来。
“章局,咱们好像从来没查过医院的护工吧?”走进住院大楼。陆博突然开口。
思维向来发散的章副局长一听这话,顿感新鲜万分。假笑着的脸,状态也变得真诚起来,略显兴奋道:“诶,你这一说,还真的是。”说着,又转头问自己的秘书:“小刘,护工这块在不在考核项目里的?”
“在的。”为了今天的考核昨晚上几乎要把考核内容全文背下来的年轻秘书,反应神速地回答道,“第八条,重症病人床位护理及生活废物处理情况。”
边上的院长一听,脸上的肌肉不由有点发硬。
虽然以二医的投入,在这块上完全不至于出现什么大漏洞,但问题是他们平时也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管理,章副局长的心血来潮,相当于英语老师明明说好周一考试却特么临时换成了听写,对于个别既不霸也不渣的学生来说,死活都有可能。
“去神经内科看看吧,那边都是老病号,护工数量比较多,能反映问题。”陆博平时话不多,但为了牵牢秦建业这条线,今天也算豁出去了。
章副局长多看了他一眼,心里略微有点被人越俎代庖的不爽,不过他终归会做人,在外面还是给足别人面子,微微一笑,利索点头道:“行,那就神经内科。”
一群人浩浩荡荡挤进电梯,中间半秒钟没停下,一路直上19层。
丁咚一声,电梯开门。
陆博一马当先从里头出来,直奔江耀华跟他说的那间病房而去。
等走到房门口,他才忽然转过点弯,回身跟章副局长陪笑道:“章局,这里我来多了,不知不觉脚下就快。”
章副局长听了解释,倒也不和陆博一般见识,道了声没事,便跨进了门。
医院里几个领导跟着鱼贯而入,早早收到风声的科室主任,几秒钟后便领着潘前进飞速赶来,心里还不停地喊着:麻痹的,真倒霉,怎么就查到老子这边来了!
可骂归骂,进了屋子还是照样装孙子,见了市局的领导点头哈腰个不停。
这边正想让潘前进跟几个领导汇报一下病人的大概情况,却不料这位领导不按套路出牌,开口就是:“你们这边的护工,一天的陪护费是多少啊?”
“啊?”科室主任嘴巴一张,脑子有点当机。
边上深入群众的潘前进赶紧补救,抢答道:“一天150。”
章副局长轻轻点头,心说倒是贵得不算离谱。
另一头,陆博已经装作不经意地走到王安床边,确认了床头上贴着的名字后,马上转回身去,把目光对准了斜对面的保姆小燕,眼中透出了“看爷如何弄死你”的凶光。
“这位是这里的阿姨吧?”陆博走过去,语气相当客气地问道。
保姆小燕受宠若惊,还当自己要上报纸了,不等院长答话,自己就赶紧自我介绍道:“对,对,我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了!医院就跟我的家一样!”
陆博呵呵一笑,图穷匕见:“你有上岗证书吗?”
小燕露出一脸“那是什么鬼”的表情,木然摇头。
陆博又继续问:“健康证明呢?”
小燕继续摇头。
边上的院长看看章副局长,见他面无表情,果断觉悟了:“章局,我们医院在这方面的工作上有疏漏,这是我管理上不到位,我检讨。”
……
3分钟后,检查组一行人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屋子幸灾乐祸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周春梅看着保姆小燕那绝望的神情,心里简直痛快得要上天。可以说王安在这里住了多久,她就被这个保姆欺负了多久。虽然她家也不算什么大户人家,但毕竟心里有着“本地人”的社会阶层优势,被人以客欺主,心里的怨念简直要多深有多深。更不用说,她还有一个能赚钱的准外孙女婿。
小燕彻底懵逼了。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浑身颤抖。
医院里的这份工作累归累,但收入却是她这辈子所能拿到最高的。尤其当年底回家,逢人说起工作,还能很骄傲地表示自己“在医院干活”,装得跟吃皇粮的似的,倍儿有面子。可现在,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科室主任刚才说了,让她麻溜儿地赶紧卷铺盖走人。至于她负责的老头这年头免费实习医生难找,想靠给人把屎把尿过日子的护工却是严重过剩,分分钟就能找到接盘的,而且搞不好护理水平比她更高。
房间里的人全都没吭声,但是那欢送恶保姆的气氛,却是掩藏不住。
小燕忽然抬起头来,遇上周春梅那充满喜庆的眼神,怒了。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她操着家乡方言,冲着周春梅破口大骂起来。
站在一边等着她收拾的保安见状,下意识地便走上前去假装要动用武力。
小燕一瞧越发来劲,抄起桌边给老头磨药的空瓶子就喊:“怎么,你当我怕你啊?你们东瓯市全市没一个好东西!我辛辛苦苦在这里给你们干活,你们还合起伙来欺负我,你们还是人吗?全都是狗!全都是狗生的!”
保安压根儿不是本地人,对小燕这话完全无所谓,不过被一个老娘们儿这么指着鼻子骂而不动手,却不是他的风格。他上前一步,抓住小燕的手腕。
小燕奋力挣扎,尖叫着宁死不屈。
满屋子的人正看着戏,却见一个透明的物件忽然从小燕手中飞出。
空荡荡的玻璃瓶子,在空中旋转着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在周春梅猝不及防的注视下,哐啷一声,稳稳砸在了王安刚刚补好的脑门上。
周春梅瞬间面如白纸。
包括保姆小燕在内,病房全体陷入了静默。
这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将近3秒,一个极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妈……逼……”晕迷了3周,王安用国骂宣告灵魂归位。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苏糖正在课堂上给秦风发短信:“你说舅舅醒来后,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秦风回道:“认真听讲,好好学习。”
苏糖道:“真笨,肯定是‘水’啊!”
等了半分钟,秦风回复:“那是普通话语境,照咱们这边的说法,他应该说‘口渴’才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