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学习,相互交流吧。”
徐达听着王布犁如此谦虚的话,心中十分满意。
他早就知道驸马是个有本事的人,光是能创造出来一支实用的军阵,再加上针对云南的战事谋划,更是加重了徐达的认知。
奈何此子不愿意投身军旅,甚至也不愿意在朝堂上厮混,就借着一个驸马的名头在大明游戏人间。
此番作为,着实是让他看不懂。
“太子废除了四辅官,又马上设立了内阁,同时废除了统一的御史台,又设立了督察院,还要准备进行特科考试,这些事你知晓嘛?”
听着徐达的询问,王布犁大感意外。
着实没想到朱标竟然这么行动利索,对于朝堂内一阵改革。
这里面是否有朱元璋的意思。
他要看看效果,若是效果好那就默认了,若是效果不好,他这个皇帝还能拨乱反正,重新给改回来。
一切都在试验当中。
内阁提前上线,难不成老朱知道了张居正的事?
“陛下几乎不与我谈论什么政事。”王布犁双手背后笑呵呵的道:
“我只是比别人多懂一点断案罢了,许多疑难杂案我也无从下手,更不用说此等朝堂大事了。”
徐达也理解王布犁,此子是个谨慎的性子,跟丞相胡惟庸对着干,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子的意思。
不过随着胡惟庸身死,这些都不重要了。
徐达也不会理会朝堂纷争,他只需要考虑对外作战就行了,即使曾经当了右丞相,可除了军事上面的事,其余他都不管。
胡惟庸作为独相的日子很长的。
现在徐达是在王布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朱元璋了解了一些盐工的工作,知道这里面有大学问,又去看了看他们平日里所住的房子,以及家中妻儿老母之类的。
总体而言,对于他的感触还是颇深的。
至少让他觉得如今大明百姓生活算不得太好。
尤其是食盐这块从古至今都是赚钱的活,但是干活的人大多数都生活在温饱线下,想要吃肉喝点小酒等过年吧,更不用说支持孩子脱产读书了,显然是不现实。
朱元璋从高高在上的皇位上溜达下来走了一圈后,并没有得到他预想的答案,脸上的笑容极少。
“朕已经极为勤政了,未曾想不少百姓只是饿不死的状态,若是咱大明以后的皇帝没有咱这么勤政,咱都不敢想百姓会成什么样子。”
没有人回答天子的感慨,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
无非就是元末的情况在走一遍,古往今来莫过如此。
王布犁沉默他觉得老朱知道大明未来的结果还说这事,不定是想要套取什么情报呢,反正他就闭口不言。
徐达则是觉得这些都与他无关,自己只需要打好仗就行了,其余的根本就无所谓。
待到朱元璋感慨完了之后,便立即投入对蒙古人的追杀战事当中去了。
王布犁听着朱元璋的作战计划,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总归是钓到鱼之后稳扎稳打的那一套,尤其是己方骑兵过少,又分散在漫长的边境线上,一旦被诱敌深入很容易遭到围攻。
就是找机会时不时的放血,最主要的目标还是要对付盘踞在辽东的纳哈出。
徐达在战事方面虽然听朱元璋的,但他同样是从大头兵一路厮杀上来的,在战事方面的经验并不比朱元璋差。
所以他们一個劲的在那里说说说。
王布犁则是坐在一旁喝着茶,瞧着他们二人争论,倒是觉得十分有趣。
果然打天下之后想要坐稳天下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变多了。
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这个王朝能一直好下去,大多数人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朱元璋同样不能免俗。
王布犁坐在这里看热闹,被朱元璋抬眼一瞧。
这小子可真是轻松,在那喝着雨前的龙井,甚至都给毛骧倒了一杯。
还他娘的头道茶不喝,当真是臭讲究。
毛骧受宠若惊,半个屁股都不敢坐,而是在一旁站着。
谁能跟你这个驸马爷比啊,往前往后的驸马爷,可就王布犁这么独一份受恩宠。
众人都以为韩国公李善长的长子娶了公主,那必然是会受到陛下重用。
谁承想竟然同样是平民出身,且还是干过小吏的王布犁最受宠。
“布犁,你觉得咱说的策略如何?”
“没听着。”
“你没听着?”朱元璋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
寻常人想要聆听都没得机会,结果这小子连听都不想听。
毛骧低着头,果然自己与王布犁接触还是少了,未曾想驸马爷说话怎么如此“耿直”!
徐达倒是有些发笑,他只是觉得陛下对于王布犁很是看重,想要着重培养他,奈何这小子就是不上道。
“如此军事机密,我一个大理寺卿如何能随便听着。”
王布犁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况且大明最会筹划军事的人都在这间屋子里,需要我这个小虾米出手吗?”
“哼,竟会拍马屁。”
朱元璋挥舞了一下衣袖,但总归对于王布犁的吹捧心中还是十分得意的。
“你听听,成什么样子?”
徐达对于朱元璋的指责,拱手道:“陛下,驸马他善于断案,对于此等军国大事不敢轻易开口,也实属正常。”
“过来。”朱元璋指着地图:
“若你是蒙古人,面对我大明的进攻,你想怎么办?”
王布犁利用云南的蒙古人给蓝玉挖坑,给朱元璋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就喜欢让王布犁扮演对手,看看都能使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
王布犁瞧着蒙古的地图,摇头道:
“如今纳哈出固守辽东,一丁点伸出援手的意思都没有,那指定就别想着引蛇出洞了。”
徐达对于王布犁的说法也赞同,陛下总是想着一网打尽。
如今蒙古人实力越发衰弱,能活下来的都是跑得快的。
“他们现在都不敢同大明进行对战了。”王布犁又喝了口茶:“所以我若是蒙古人的太师,就得避战,徒徒耗费大明的人力物力,反正打仗伱们是打不起的。”
王布犁如此无赖的法子,倒是让徐达有些难堪。
因为自从北征失利后,大明再也没有搞出大规模征战,多是局部战争,就是为了避免不熟路途等等诸多元素被搞。
“草原上的人善于骑马,且熟悉地形,实在不是我们能够赶得上的。”
朱元璋也承认,可若是大家停下来厮杀,那朱元璋可就看不上他们了。
没法子。
人家可不会站在那里被动挨打。
这么多年下来,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
没跑过的不是死了就是投降。
剩下的自然是逃跑当中的精锐!
王布犁的无赖战法,让朱元璋很是头疼,残余的蒙古人是有实力的,可他们就一直耗着。
随着北元皇帝的死亡,新皇上位后,许多人对于南下复国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念想了。
强大的明军横亘在那里,实在是他们难以逾越的高山。
“娘的。”
朱元璋重新坐在椅子上,方才他所说的那番设想是基于蒙古人跟大明对战情况下的。
他们若是一直逃跑,那还真没法子。
“暂且按兵不动,等他们回来吧。”
朱元璋不想让沐英无功而返,又给徐达说了一通,北边由他挂帅,到时候抓到机会直接干他们,用不着提前请示之类的。
“臣明白。”
徐达应了一声,各自歇息去了。
王布犁端着茶也回了自己的房间,铺开信纸给自己媳妇写信,顺便给老父亲也写封信。
自家老爹被周王给请去开封教一教医学生之类的,也有三个月没见了,总归是要问问情况的。
朱元璋看了盐政,同样也在继续查看储藏的粮仓,都不是让他很满意。
或者说粮仓里没粮根本就不是个例。
这就让朱元璋的脸色越发深沉起来。
王布犁心里盘算着自己安全躲过空印、胡惟庸案,接下来郭桓的贪污案蓝玉被拔除的案子。
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死。
郭桓这个案子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长久的贪污,才被老朱给发现的。
现在就是他们的贪污已经初见成效了呗。
但是王布犁并没有出声提醒,而是慢悠悠的溜达,反正又不是自己贪污。
“布犁,你觉得为何会这样?”
“陛下,是否浙西地区的赋税过高,以至于没有太多的余粮?”
朱元璋发现,王布犁现在说话越来越“难听”了。
这么说就是朝廷的原因了,而不是有贪官。
“你觉得没有贪官?”
“贪官是有的。”王布犁沉默了一会又提醒道:“陛下,我听闻司农卿杨宪又以浙西地膏腴,增其赋,亩加二倍。
每亩官田纳税二到三石,意味着正常年景下一亩水稻的全部产出都要交给朝廷,耕种者所能留下的只有正常水稻季之外的杂粮出产。
无论派出怎样的酷吏,这种高税额都不可能完成,当农民无法在土地上维持生计时,他们就会抛弃土地成为流民。”
王布犁觉得高额赋税也是洪武时期百姓暴动频繁的一个原因。
“朕已经下令对江南地区的税负额度略做了一些下调:原来每亩缴纳七斗五升至四斗四升者,减去十分之二;每亩缴纳四斗三升至三斗六升者,减至征收三斗五升。”
朱元璋认为他自己对张士诚占据地盘的百姓已经十分仁慈了。
王布犁瞥了他一眼:“闲来无事,我查了下此地的县志,元朝每年秋粮上交不足十万石,待到大明建立至今,他们每年上交的赋税陡增到二十万石。
耕地没有增长,人口经过战乱大规模减少,所以百姓税粮拖欠是十分正常的。”
朱元璋被王布犁摆出来数据给整的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对江南地区收取的赋税重,可也没想到直接翻番了。
“江南地区的粮食犹如海绵里的水,只要挤一挤总会有的。”
听到这话,王布犁也不在多说什么。
老朱固执那是出了名的,王布犁也不玩什么诤臣那一套。
反正你问我,那我索性就提一嘴,改不改在你不在我,反正这大明天下又不是我的天下。
朱元璋也懒得再与王布犁交谈。
这件事总归是让他不爽快。
江南地区明明极为富庶,结果全都成了穷鬼。
朕也没拿到多少钱粮,钱粮都去哪里了?
他们还欠了朝廷的税粮没交齐呢!
“你觉得咱设立粮长的制度为何?”
“贪官污吏太多了。”王布犁自是知道老朱用粮长来征收税粮的缘故。
他可没说老朱是不信任官僚集团。
“咱当初设立每个区域由政府指定一名大户充当粮长、两名大户充当副粮长,由他们负责税粮的征收与运输工作,但朝廷并不向粮长们发工钱,也不提供任何活动经费。
你可知道咱们的目的?”
王布犁摇头:“倒是不清楚,陛下大抵是为了省钱吧。”
朱元璋哼哼了两声:“那你可小看咱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道:“第一,将朝廷征收税粮的行政成本最大限度地转嫁给地方大户。
大户所拥有的资产,也可以成为朝廷税粮征收上的一项“保证”。
当税粮无法正常征足时,大户们常被迫以个人资产来抵充税粮。
第二,农户纳税需将税粮运送至州县仓库,每户人家单独运输成本极高,且容易遭遇收粮官吏的刁难盘剥,所以历朝历代都会很自然地出现有背景的“揽纳户”;
百姓将税粮交给“揽纳户”并提供一定报酬,再由“揽纳户”将税粮送往州县。
但“揽纳户”也存在问题,他们如果与州县官吏勾结,垄断税粮的缴纳渠道,农户有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缴上税粮;
而最让朝廷头疼的,是有些“揽纳户”可能会骗粮,收下农户的税粮之后却不将其送往国库,反自己囤积起来贱买贵卖。
咱认为大户“有恒产者有恒心”,让大户担任粮长来取代良莠不齐的“揽纳户”,是一种“以良民治良民”的好手段。
第三,便是你说的缘故。”
王布犁撇撇嘴,说破大天去,还是你抠逼的性子搞出来的政策。
老朱一直都在转移行政成本,无论是临时工胥吏还是粮长。
好处他都想要。
但钱他不想出!
玩的就是黑吃黑的那一套。
就是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黑了,也没有人比他更有实力。
王布犁叹了口气,悠悠的道:“陛下,有些钱该花就得花,我记得前几年就处理了一批粮长。”
“咱知道干粮长但凡认真做事,一定会得罪人。得罪人,大概率就会被人罗织举报。
是个得罪人的活,所以咱给了他们一个回报,略具实际价值的,是“杂犯之罪”可用钱来赎。”
朱元璋对于王布犁的揶揄丝毫没有改观,而是得意的道:
“咱没有天真到相信粮长全部奉公守法,也不愿耗费你所谓的行政成本去核查每一条针对粮长的举报是否属实。
允许粮长们拿钱来“赎罪”,就成了对咱最有利的处理办法。
既可以维系以严刑峻法治国的方针,对粮长也有约束,却又不至于太过挫伤粮长们的积极性,同时还能削弱乃至消灭大户。
只许赎“杂犯之罪”的意味深长之处,也恰在这里:
咱可以容忍粮长们欺压底层百姓,允许他们出了问题拿钱来赎罪,朝廷得了钱,粮长也能保住命;
但咱绝不容忍粮长们在收取税粮时营私舞弊,因为那会破坏大明的正常运转。”
王布犁扇着扇子嘿嘿一笑,命人全都退出十步外,他站在树荫下:
“陛下,那你可是在大明未来见到了这套政策实行的如何?”
面对王布犁的询问,朱元璋嗯了一声:“都是贪官和刁民太多了。”
朱元璋没想到在正德时期,大明就有许多逃民了,朝廷所收取的赋税每年都不齐全。
当然了,这种赋税收齐的事在他洪武时期也是完不成的。
既然看到了结果,朱元璋还认为他的政策没有错。
王布犁点点头:“陛下所言不虚,今后还是得加大对贪官污吏的惩处力度。”
“不错,此番粮仓全都缺额的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免得大明的赋税全都被旁人给倒卖走了。”
朱元璋对于粮食很是重视,粮税这方面是他今年已经咬着后槽牙才给江南地区减免了一些赋税。
想要在免税,那是不可能的!
朱元璋看着王布犁脸上阴晴不定,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
“粮食是咱大明重中之重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江南地区百姓把税粮都交上来?”
“没有。”
王布犁果断开口,如今江南百姓赋税极重,他们其中许多人都挣扎在温饱线上,正反都是你的子民,又不是死去的张士诚的百姓。
一个劲的报复他们这么多年,还没报复过瘾。
你不想改变,关我什么事!
反正大明又不是我的。
“你好好想一想。”
王布犁扇着扇子佯装思索了一会讥笑道:
“陛下,实在不行我们去番邦小国掳掠百姓让他们给你当农奴,正好满足你的想法,光干活不要工资给口饭吃就行了,死了就在换一批。”
“胡说八道。”朱元璋同样扇着扇子:“朕可不是那种人。”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