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擦净双手,将巾子丢回铜盆,慢吞吞地靠在床头。
“看来你天生就是个做官的料,一箭双雕。不,这是一箭多雕啊!”
傅九衢默默看她一眼,放下碗筷。
“明天我就要出发了。你好好保重。”
辛夷抿了抿唇,“郁氏的案子,办下来了?”
傅九衢一笑:“慌什么?不见兔子不撒鹰。还是双管齐下,慢慢审,看他们着急会比较有趣,你说呢?”
辛夷点点头,不再多说,“你决定就是。”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祟,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和九哥相似,精于布局、老谋深算,与他刚来那时候相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辛夷垂眸,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兔子什么时候都可以逮,聪明的猎人,都会先保障自己的安全。”
傅九衢听出她的关心,脸色十分俊朗光鲜,心里对她更是不舍。
“接下来,我在家就少了。”
辛夷:“家里你不用操心,有我。”
傅九衢看着她平和的笑容,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似的,起伏不定,脸上却平静异常。
“照顾好我儿子。”
··
天色刚刚见亮,阳光已洒满大地。
扬州府衙门外的长街上,一群差役在晨光里整装待发。
不少好事的百姓,挤满了街口,窃窃私语。
傅九衢今日换了一身甲胄,久不着戎装,乍然看去,那一人一马英气逼人,视线自上而下,如若睥睨。
人群里传来低低的吸气。
知州大人这般样貌,得什么样的女子才堪匹配啊。
傅九衢面无表情地越过队伍。
“出发!”
“郡王且慢——”
一声高呼,只见葛庸提着袍角,急匆匆从府门跑出来,背后跟了个身材瘦小的小厮。一直走到傅九衢的马前,葛庸笑着拱手。
“下官带来个人,万请郡王捎上。”
他看一眼身侧的小厮。
“驼峰岭穷山恶水、人少僻陋,郡王不熟悉地形怕是不便。宝财是驼峰寨人,您把他带在身边,做个向导……”
傅九衢眯了眯眼,“谁说我要去驼峰岭?”
葛庸讶然,指了指排列整齐的衙役,“这,郡王不是要带人去行营训练?行营就在驼峰岭啊。”
傅九衢斜睨着他,似笑非笑,“行营离驼峰岭还远,再说有驻军在那里,会有什么危险?葛大人的心意,本王心领了。”
“郡王……”
“衙门里的事,葛大人多多费心。告辞!”
傅九衢截住他的话,拱了拱手,双腿一夹马腹。
“驾!”
葛庸看着那一匹高头大马不带拐弯地冲过来,慌不迭地让到一侧,连带那个叫宝财的小厮也吓出一身冷汗。
三魂七魄归位,葛庸拭了拭额头,再看过去,傅九衢已策马远去,一群衙役跟在后面,浩浩荡荡排成一行,如一条长龙。
葛庸弯腰拱手,“恭送郡王。”
··
辛夷睡到自然醒,让人来问,才知道傅九衢已经走了。
湘灵高兴地道:“郡王走前,特地去看了看小宝,抱着就舍不得放下,把小宝都亲得不乐意了,哇哇地哭。”
辛夷:……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傅九衢居然是一个喜欢孩子的男人,那双眼睛盯着小宝就转不开,恨不得揉化了塞入他自己的肚子里才好。
这半个月,傅九衢白天忙着公务和遴选训练人员,按说是比前阵子更忙才对,但他每日里会准点出现在天水阁,陪着孩子,一直到入夜,吃完了辛夷的月子餐,陪她说说话,才会意犹未尽地返回金风院。
虽然两个人还是分房而居,但时下女子生产,丈夫有所避讳是传统,府里再没有闲言碎语。
最让辛夷不可思议的是,短短时日,他不仅为小宝准备了至少到三岁都穿不完的衣裳,还为他打造了一个带玩具功能的童趣住宅,将那些后世孩子才能玩得上的小玩意搬到了“魔法屋”里……
他称自己为魔法阿爹,将一个学生物科技的理工直男的浪漫展现得淋漓尽致。
收集一颗孩子的眼泪保存在一种炼化的树脂中间,说一千年一万年都不会变质,等孩子长大,再告诉他,这是他出生那一天掉下的眼泪,差一点流到了阿爹的心里。
将孩子的小脚印拓下来,烧成瓷器……
将孩子大哭时的小脸画下来,去他的生物实验室里做防水防潮。
为孩子的英雄阿娘亲自配制一款产后调理的“收腹水”。
将一件又一件他认为对娘俩有用的东西往天水阁里搬,并美其名曰,当爹就要无所不能。
他的礼物并不是每一件都贵重,有些甚至可以称之为怪异……
比如一袋萤火虫,一只小奶猫,一块打磨得酷似小宝面部的石头……
他费尽了心机,好像时时刻刻将他们娘俩放在第一位,让辛夷常常出现他就是九哥的幻觉,甚至越来越贪恋他的陪伴和温情,有时候一闭眼,就会想到他的笑,想到他说“我儿子”的时候,那一副傲娇的表情。
辛夷心慌、困扰。
傅九衢的离开,其实也是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时间,可以好好地理清自己的思绪……
然而,傅九衢走了,她的耳朵却避不开这个人。
银霜在窗外咕咕地叫,不舍主人。
几个侍女在墙外说笑,声音也不把门。
“郡王真是的,给小主子准备的衣服也太多了,我昨儿个单是收拾,就用了三个时辰……”
“你还看不出来吗?郡王是想讨郡王妃的欢心。”
“那是,我就没见过像郡王那么好的丈夫,郡王妃真有福气……”
“前阵子你不是还埋怨郡王,说他肯定是看上了那个什么湄娘子么?”
“呸呸呸,别提这个晦气的名字!快,掌嘴。”
“那有什么,你是没见到今儿早上郡王骑马离府时,府衙门口那些破碎的少女心,被马蹄踩了一地……”
“哈哈哈哈,小蹄子,就数你嘴坏。”
“不过那湄娘子……母亲和哥哥都下狱了,她竟是没事哈?”
“听说身契都卖了的,不涉案……”
“会不会是郡王讲了情面?”
“呸呸呸,别说这么晦气的话!快,掌嘴。”
辛夷睨着从窗户透入的细碎光影,手上的书页,久久没有翻动。
她当然不信傅九衢会徇私舞弊,对郁湄手下留情。只是,这郁湄身处旋涡,竟能独善其身,倒是让她有些奇怪……
··
傅九衢说话算话,尽管事务繁忙,仍是每天都从行营里回来睡觉,风尘仆仆,顶着晨曦出门,迎着夕阳回家,神采奕奕,从不说苦,一看到辛夷,便是满脸的笑容。
短短几天,辛夷觉得这个男人的脸都晒黑了。
问他,却只说一切顺利,并不艰苦。
还笑着说,走一趟就约莫一个时辰,他骑着快马兜风,惬意得很。
一次是惬意,天天这么来去哪有舒服的?
辛夷看破不说破,委婉劝了两次,他先急了,说当爹的人,一天不看儿子心里就记挂。辛夷没法,只能由着他。
这一转眼,就到了六月二十,辛夷习惯了他每天黄昏回府,按例让湘灵为他准备了温水沐浴和可口的饭菜,想让他一到家就能有个舒服……
不料,左等右等,一直到天黑透了,他还没有回来。
辛夷有些担心,让杏圆抱来银霜,正想去信问一问他的情况,严管事就进来禀报。
“娘子,通判夫人带了个姑娘,说是有急事要见娘子。”
辛夷抱着银霜,双手略微一顿,将鸟儿放下。
“把人带过来吧……”
声音未落,她沉声一笑。
“不用了,让她们在花厅里候着,我亲自过去。”
严管事微怔,看她一眼,“小人识得那姑娘,好像是上次来的那个,湄娘子……”
他似乎有些犹豫,要劝不劝地道:“娘子尚在月子里,不想见的人,大可以推掉嘛……”
辛夷勾唇,“来都来了,怎么好意思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