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和来人对视一眼,示意他跟上。
周围是来去奔走的丫头婆子,人影重重,空气里都散发着“郡王妃要生了”的紧张气氛。
傅九衢走到回廊尽头,听不到声音了,方才正色问:
“你详细说说……”
梁仪望一眼回廊那头灯火辉煌的忙碌。
“沈大人说,今晚在脚店等郡王,见面再细说……”
傅九衢皱了皱眉,“今晚我去不了。沈光栋没说什么情况?”
梁仪瞥一眼他的脸色,点点头:“沈大人只说那老妇行事异常,神神叨叨的,还有,在她家后院发现一种奇花,样貌丑陋,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奇花?
长得丑还恶臭的奇花?
傅九衢略一凝视,回廊那头便传来惊呼。
“周老先生到了,周老先生到了!”
“让路,让开让开……”
那个大着嗓门嘶吼的人是段隋。
但见他健步如飞,从天水阁外疾奔而来,手上拎着腰刀,背上驮着胡须花白的周道子,气喘吁吁,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一路跑一路喊。
周道子让他颠得上气不接下气,屁丨股坐在刀柄上,整个人快要散架了,不停地拍段隋的背安抚。
“莫急,莫急,段侍卫慢慢走,仔细看路……”
段隋大声道:“生孩子都不急什么时候急?你老人家放心,我心明眼亮,不会摔了你。”
周道子紧紧抿着嘴唇,慌得跟什么似的,拎着药箱揪住他,脸都吓白了。
不看到段隋还好,一看到他,傅九衢眉头就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在他看来,辛夷那个九哥办的事情处处妥贴,风雨不透,唯有一桩很不靠谱——那就是收了段隋这个二愣子做贴身侍卫。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唉!傅九衢扭过头来,对梁仪道:“你马上去见沈光栋,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派人盯紧磨坊巷那母子两个,半分不可松懈,等明日天亮,我再去见他……”
“是!”梁仪拱手。
傅九衢略微停顿。
又道:“但有一点,万不可打草惊蛇,更不可让对方发现盯梢。”
梁仪抬头看他,再问一声,“那奇花,可要摘来一朵,请周老先生辨别一下?”
傅九衢摇头:“摘不得、动不得。你放心,我回头再机会问一问郡王妃。”
“是……”总归今天晚上不是个好机会了。
梁仪再次朝傅九衢行了行礼,在此起彼伏的喊声里离开天水阁。
宁静的夜色被打破,气氛紧张。
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意为什么郡王会在内室,为什么是第一个发现郡王妃这么快发作的人,星星点点的府邸里,都在为郡王妃和小主子祈福……
女子生孩子,命大喝鸡汤,命小见阎王,那是实实在在地闯鬼门关,尽管辛夷在产前已然做好万全准备,包括有计划的正胎位、练身体,备药、备仪器,仍然无法避免未知的风险。
内室的帘子拉下来了。
屋子里,辛夷刚刚发作,精神尚好,情绪也平静,在紧张的备产中,还在与周道子和两个稳婆勾通生产事宜。
傅九衢急匆匆回来,就被人拦在门外。
“郡王留步……”
丫头婆子都诧异地看过来。
周道子捋着胡须,笑道:“请郡王在外稍事等待。郡王妃体健心安,不会有事的。”
妇人生产,男子不可进入产房,这是规矩和惯例,从皇帝到百姓,无不遵从,广陵郡王自然也不该例外。
傅九衢心急如焚,可是看一眼面前严阵以待的众人,沉吟片刻,还是皱眉坐了回去,一张冷峻的面孔,平静得可怕。
暮色里的灯火,像一朵朵挣扎的灵魂。
傅九衢坐在靠椅上,盯着其中一盏,一颗心像被泡在冰水里,被酸甜苦辣反复地熔炼……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夜渐渐深了。
起初还好,丫头婆子来来去去,个个紧张又欢喜,都说郡王妃状态很好,孩子胎位也正,很是顺利。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屋里的稳婆急了,喊声一句比一句大,辛夷的呻吟也一声比一声痛苦。
屋外帮不上忙的一群人,开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气氛变得低压阴沉。
辛夷的叫声一时轻一时重,每一下就像是撞在傅九衢心上的尖刀,割着他的肉,一刀一刀,生生刺痛。
拳头更是攥了又松……
深呼吸,再呼吸。
一次又一次,他酝酿了许久的平静被打破,冷目一凝,猛地站起来。
“九爷——”人群里传来呐喊和尖呼。
周道子见状也是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来拦。
“污秽之地,郡王不可入内!”
傅九衢冷笑,“让开!”
几个人拦上来,神色紧张地堵在门口,脸都涨红了。
有人低声劝阻道:“产房之内,血光冲撞,大不吉啊。”
嘈杂声嗡嗡作响。
傅九衢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
听不见,看不见,脑子里只有一幕幕血腥的画面。
一想到辛夷正在经历的苦处,他手足冰凉,声音喑哑而冷漠。
“我的妻子在九死一生地闯鬼门关,你却跟我说,污秽、血光,大不吉?”
“郡王,你且听老夫说……”
“滚!”
一个字如催命符咒。
他看着人群,逆着光的双眼黑若深潭,愤怒而凶狠。
在辛夷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里,他握住拳头如若杀神,视线里燃烧着灼人的火焰,将试图阻止的周道子恶狠狠地拽开。
“谁敢拦我,杀一儆百!”
嗡的一声,众人四散开来。
再看傅九衢,他眼里血气弥漫,好像在经受着抽筋扒皮般的痛苦,英俊的面孔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恐怖……
只一瞬间,在诡谲的静默里,傅九衢高挺的身影已撩开帘子,闪身而入,只留下一群呆怔的人。
··
产房里只有三个丫头和两个稳婆。
灯火昏黄地笼罩在辛夷的身上。
她一身雪白中衣,神情痛苦地躺在床上,小脸煞白一片,头发湿透,满脸是汗,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这个时节暑气重,尽管已是凌晨,屋子里已早备了冰盆,仍是热得像个蒸笼一般。
傅九衢从门口走到床边,脊背已然汗湿。
不是热,是紧张……
每走一步都像煎熬,如临深渊。
其实他不该来。
就算没有男子不入产房的忌讳,他也没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守在她的身边……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浑身的血液像奔腾的野马在四肢百骸拼命地挤压、呼啸,意识被一种狂躁而疯狂的情绪左右,双脚情不自禁地走向她……
“十一,别怕,九哥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