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远没有到放亮的时候,刚刚归来的旅人又要再一次推开这道门。
当他的手抓紧金色大门的那一刻,一声婉转轻柔的祝福从背后响起。
“先生,希望你能拥有真正快乐的那一天。”
男人没有停顿,也没有转过身,只是一把推开那道夜色中的大门。
迎面袭来的冷风将他脸颊两侧的长发吹开,那张惨白脸上空洞可怖的眼眶把另一个男人吓得惊叫一声。
那个从外归来的人直接原地蹦起了老高,目瞪口呆了半天才试探性地问道:
“我靠!季礼?!”
季礼没有了眼睛,但他依旧可以通过体内尚存的灰色灵魂气息帮助其感受周围的一切。
面前被吓了一跳的男人,正是风尘仆仆刚刚回酒店的余郭。
在秋天的中后段,余郭竟然只穿了一件短袖,左手拿着手机支架、右胳膊上缠着一个游泳用的护目镜。
余郭足足围着季礼绕了好几圈,瞠目结舌。
季礼此刻的模样,在深夜走上大街绝对会吓坏许多无辜市民。
本就够长的黑发,此刻竟然延伸到了地面,像是电影中的长发恶鬼一样。
尤其是半遮掩的面部,好似死了几天的尸体一样,没有半点血色,偏偏双目处有着骇人的空洞。
最狰狞可怕的是,那里原本的两颗眼珠竟不翼而飞。
可季礼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似乎还要外出。
“季礼,这几天都不见你人,咋搞成这人不人鬼……咳咳,的样子?”
季礼尽管没有眼睛,却像是做了一个白他一眼的表情,声音低沉问道:
“你去哪?”
余郭一愣,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我不是刚要回酒店吗?”
“别回了,找辆车送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沪海市。”
……
沪海市与山明市比邻。
驾车不过行驶了三个小时,二人就已经来到了这座全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余郭还穿着那件短袖,把车内的空调开到最大,满是好奇地在季礼眼前挥了挥手。
但紧接着就被季礼一巴掌将手打落。
余郭小小地嘀咕了一声,“你还真看得见……”
余郭也是挺委屈的,他刚从山明市一家传闻闹鬼的游泳馆直播归来,正想歇一会就被季礼拉了出来。
他一肚子的疑问,偏偏季礼从上车后就再没说过一个字。
三个小时的时间,看着越来越繁华的街道,他终于按奈不住了,问道:
“大哥,这已经是沪海市了,咱们到底去哪啊?”
“天海街333号,第十分店。”
季礼依旧面无表情,惜字如金。
余郭闻言一愣,激动地从驾驶座挪动了下屁股:
“我去,看来你消失的两天发生不少事啊,连第十分店都联系上了!
我们是去砸场子,还是交朋友?
砸场子我后备箱有两根钓鱼竿,我再叫上老方。
交朋友我用不用去专卖店买点好酒……”
季礼皱了皱眉,他发现自从洪福来之后余郭的话是越来越多,及时阻止他的废话。
“去把我的眼睛拿回来。”
余郭滔滔不绝的话语顿时戛然而止,停顿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最后憋出了两个字:
“你牛……”
……
车辆无法驶进了第十分店所处的高档别墅区。
下车步行的余郭一脸期待地走在最前面,四处张望着。
季礼则是在后面用一块白布缠住了双眼,显然不是那么惊悚。
不多时,天海街333号十三号别墅就显露出来,余郭站定在对面的树下,踮起脚尖朝内张望。
现在天光已经放亮,不过别墅内没有丝毫动静。
余郭看着不急不慢的季礼终于赶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立马发问:
“这咋找到第十分店,是不是得上去敲门?”
季礼也随意地撇着头观察下后,沉声回答:
“不用,他来接我们了。”
此话一出,一个身影就从十三号别墅的大门推门走出。
那个男人的相貌很寻常,就像是从人流中走过无人会记住的平凡,不过他的样子甚至比余郭还兴奋。
朱小凝像是等待了季礼许久许久,右手捧着一个布袋,笑意盈盈地迎来:
“季店长,你果然守信用。”
说这话时,他看了看季礼那垂在了脚底的长发,暗想看来他出局后这位店长应该是有所作为。
随后他看向了一旁略显激动的余郭,茫然问道:“这位是?”
“我叫余郭,真没想到还能结识你这个第十分店的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度过几次任务了?有多少罪物?……”
余郭一上来就长长地把手伸了出来,主动抓着朱小凝的手紧紧攥着,十分热情地攀谈起来。
朱小凝略显尴尬,但也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进行回答。
季礼这时从怀中拿出了煤油灯和剪纸刀,递给了朱小凝:
“这两样罪物不同凡响,效果你自己钻研吧。
但这个煤油灯罪物,我不建议你频繁使用。
因为它是顾行简故意留给我的,应该是带着算计。
所以,你自己慎重处理吧。”
季礼已遵循承诺,把这次店长任务所获得的罪物,全部送给了朱小凝。
……
辞别了格外兴奋的第十分店店长,余郭坐回到车内不停地吧嗒嘴。
“你说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公平,凭啥他们第十分店开在别墅区里。
咱们第七分店就得在护城河的公厕里面?
虽然闻不到味儿,但这东西说出去是真不好听。”
季礼叹了一口气,他与余郭相交已久,早就对于其爱絮叨的毛病见怪不怪。
只是将手伸进口袋,握着他的眼睛说道:“回第七分店吧。”
“别啊,着什么急。
我昨天喝了一晚上游泳池的水,又陪你折腾一夜。
怎么也得吃个早饭吧。”
季礼无奈地将头瞥向窗外,不再说话,只能听他的。
……
凌晨五点,按理说这个时间段的早餐铺并不应该有很多人。
但当季礼和余郭走进铺子时,却赫然发现这小小的店铺内竟坐着七八个形形色色的男女。
季礼的造型本就奇怪、余郭大冷天穿个短袖更是标新立异,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季礼刚一进门就立马皱起了眉头,因为他通过灰色灵魂竟然感应到了灵异气息!
这些灵异气息来源自八个吃早餐的男女身上,虽然很淡,却十分纯净和诡异。
而这些人里,身上所散发的灵异力量最为浓郁的就是靠窗、视线最好的那一桌。
那一桌,六把椅子却只两个人,剩下六位分别挤在一起。
这种古怪的落座,分明表现为那独特的二人,身份绝不简单。
而这时二人坐一桌的其中一个相貌敦厚的中年男人,也将注意力看向了季礼,同时也瞳孔一缩。
显然,他也看出了季礼和余郭的不一般。
只是他试探性地将目光看向了身旁身穿黑色休闲装的男人,却发现对方竟丝毫没有留意的迹象。
反而是一勺加一勺地往面前豆浆里加糖。
简单点过餐之后,随着老板的撤去,店铺内的气氛出现了凝重。
余郭悄咪咪地瞥了那个中年男人一眼,对着季礼说道:
“好像气氛不对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普通的早餐铺竟又走来了一个奇装异服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手中拿着一个幡子。
像是个道士,但却又因为身材过于瘦小,撑不起那宽大的道袍,尤其是走路垫着脚,显得贼头贼脑般的滑稽。
他一来就看向了坐在门口的季礼,口中念了一声道号,自来熟地坐下。
“哎呀呀呀呀,施主的面相可不好,要不要贫道给你算上一卦?
贫道日行一善,此卦免费!”
这种出场方式太过明显,季礼从此人在门口时就看出,这个人身上带着十分浓郁的、且多种罪物气息。
这一点与此刻店铺中的那群陌生人完全不同,他们只是因为长期与灵异接触,身上沾染了而已。
但这个道士,分明就是个天海酒店的店员。
而十大分店之中,只有一个道士,那就是第九分店顾行简口中的“老黄”。
“阁下可是姓黄?”季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你可以称呼我为‘黄半仙’。”黄半仙也是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笑眯眯地回复。
余郭这个时候抢先拉住了黄半仙的胳膊:
“半仙,你先给我算算,我叫余郭,生辰八字是……”
黄半仙的目的,显然不是余郭,他翻了个白眼打断道:
“什么鱼锅,就这名字就不吉利,鱼在锅里,早晚走背字。”
“诶呀我去,真准!我说我怎么这么背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名字……”
余郭一拍大腿,像是终于找到了这些年处处不顺的原因。
季礼无心与第九分店之人过多接触,这个黄半仙一定是经过顾行简的授意来找上自己。
所以他秉承着暂时不与顾行简正面对抗的想法,继续反问道:
“你说你一天算一卦对吧。”
“对啊。”黄半仙把脸扬了起来,像是对于自己的卦术十分自信。
季礼冷笑一声,突然从塑料凳子上站了起来,右手亮出匕首,平淡说道:
“那么你现在就算一算,自己的左手会不会受伤!”
黄半仙看见身旁凶气毕露的季礼,心中咯噔一声。
算人,不算己,这是行规。
可先前的名头已经吹出去了,现在季礼反将一军,反倒是他骑虎难下。
黄半夏蜡黄的脸憋得涨红,仔细回想从顾行简口中得知的季礼性格,最后憋出了一个字:
“会!”
“准!”
声音刚落,那把刀就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左手手背,将手硬生生钉死在了木头桌上。
季礼面部表情地从原位离开,拉起一脸呆滞的余郭,走出了早餐铺。
黄半仙疼的刀条脸都皱成了一团,还不敢高声惨叫,只能捂着剧痛的左手,目送季礼离去。
而这一眼,他就看到了坐在窗口的那一桌。
一个身姿修长、气度从容的男人正从椅子上起身,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的出现让他心头一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右手手指快速摆动,像是在卜算着什么。
“你算出什么来了?”
黄半仙他看到这个男人,似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师不利。
正当他正沉浸在痛苦与忙碌中时,那个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
“我……”
他那高超的卜算术法,结合罪物的能力,竟然让他无法对此人进行占卜。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神经紧绷到了极限。
“你那么会算,就算一算你的右手,会不会受伤吧。”
黄半仙痛苦地把脸皱成一团,他没有完成顾行简交代的任务,反而接连碰到煞星。
这个陌生的俊朗男人,带给他的压迫感竟然与季礼分毫不落下风。
他看着那个男人白皙的面孔,回想季礼的表现,死死咬牙低吼道:
“不会!”
另一把刀,插进了他摊在桌上的右手,让他的左右手形成对称,一齐被钉死在了桌面。
男人用手帕擦了擦掌心上的血珠,摇头轻笑着走出早餐铺,只留下一句:
“你算的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