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156. 张飞回川
汉军在襄阳地带休整了一天,就按照之前的方略进行了转移。赵融与向宠则是带领两万余汉军镇守襄阳。
河对岸的樊城已经因为前日的火焰与爆炸变成了一地废墟,想要发挥昔日的桥头堡或者拦路虎的作用,恐怕得花费不少时日好好修整一番了。
当然,无论是魏军还是汉军都不会给对方这个时间和机会做这件事的,因此废弃的樊城就像是一个三不管的缓冲地带,让双方都能有喘息的空间。
十几天前,交州。
在张飞父子的兵锋之下,郁林郡、苍梧郡两郡已被汉军牢牢控制。本身孙权就对交州地区的控制不算太严,如今孙权又将所有兵力抽调回了扬州,整个交州捆在一起也不够张飞父子打的。
只是交州实在太大了,加上天气酷热,气候湿润,不少士卒难以适应,因此推进速度才没那么快。
“父亲,有蜀中信使前来送信。”
一切都是那么岁月静好,但是张飞知道,自己大哥那束火光,恐怕在慢慢地熄灭。
刘备轻轻地拍着张飞的肩头,宛如安慰小孩一样,但是眼神却迷离了起来。
来人听到张飞父子进来的脚步,赶忙转过身去见过一礼。
“是,大都督战报中所言,大都督亲率荆州军与东征军六万,与曹魏大都督曹仁战于樊城一带。历经十数日大战,最后……以奇计取胜,俘获、杀伤魏军四万有余,另外魏军大将徐商、吕建、牛金、徐晃皆殁于此战。”
“翼德现在倒是会宽慰人了。无妨,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听闻曹贼昔日曾做赋一首。‘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看来曹操看的还是比我长远一些……”
张飞不愿意往那個结论上继续想下去了。但是他知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天下又有谁能长生不老呢?
即使如此,现在的刘备也不好受。老人一般是对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根深蒂固的,越老越难以改变。
张飞知道自己大哥不会无的放矢的,自然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经略交州事宜,也算是忙于正事,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么一出。
自交州回永安倒是不算艰难,荆南也有不少江河支流,因此一行人舟马结合,轻装而行,不需十日就自江陵一带逆流而上回到了永安。
张飞此刻躺在一个坚硬的藤条编织的躺椅上,正在日光下睡着午觉。本来就面色黝黑的张三爷如今又黑了几分,不过正常人也看不出来就是了。
张飞扯着嗓门,向永安行宫走去,早有内侍引着张飞向行宫内走去。
使者一拱手,把刘备的话复述了一遍,让张飞不由得愣了一下。
“大哥!大哥!俺老张回来了!”
然而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后,过往的峥嵘岁月也不过是聊以慰藉的安慰剂罢了,因此刘备的身体才会日渐消瘦。
何况徐晃居然都死在了这一战。要知道徐晃也算是当年刘备军的老熟人了,关羽水淹七军后幸得徐晃用命,大败关羽于沔水,替曹仁争取了时间,也间接帮助了东吴偷袭荆州,算是关羽之死的间接仇人之一。
虽然张飞也知道,张苞在交州大概率是没有敌手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小子和自己年轻时候几乎一样:鲁莽、容易上头,不叮嘱两句怕是就上天了。
“好,好,好!”
“大哥……哪里的话!世上有几人能如大哥一般,再兴汉室!即使昔日光武也不过如此吧,大哥为何要如此沉沦!”
刘备虽然每次都算是灰头土脸的大败而走,然而无论是他,还是追随他的文臣武将们,大家都在竭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直到孔明出山,刘备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真正的加入了“天下”这盘大棋,而不是在棋盘上随波逐流,做一个被动的棋子。
张飞确实不明白,明明现在大哥的大汉经历过东吴白衣渡江偷袭荆州的低谷,如今刚有所好转,形势再度一片大好了,但为什么自己的大哥反而不行了?
“报!陛下,有大都督冯习战报送到。”
在刘备想来,自己的大舅哥再怎么说也该懂点事,给自己点面子,差不多就行了。自己也需要东吴方向牵制曹魏徐州、淮南一带的精力,所以不想做绝了,还是得给东吴点火种,去抵抗曹魏的。
刘备躺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听闻武官的话也没睁开眼睛,只是让武官念给他听。毕竟现在的刘备也没有那个精力自己看了。
“翼德,莫要如此一惊一乍,朕这是心病,汤药无救,休得迁怒于他人。”
除非……
“唉……翼德。可能不管是我,还是那曹贼,都已经过时了。现在的时代可能不属于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等到张飞随着内侍穿堂过屋,来到行宫深处,才见到了卧床不起的刘备。张飞心中猛地一顿,龙行虎步地大步迈了过去,赶忙来到刘备榻前。
魏军死伤过了四万,要知道南阳一带魏军撑死了常备五六万,这次十万都是两个地区凑出来的,这么大的损失,就算是家大业大的魏军,也是伤筋动骨了。
然而陆逊用一把大火告诉了刘备,老东西,别再一厢情愿了,连你带着你的家底,我们都不在乎。
张飞也不过多纠缠这些,立刻召集了百余随着自己征战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老兵,随着来使一起向川中而去。
如果不是冯习横空出世,挡下了这次杀劫,恐怕刘备又得用季汉的未来作为学费,学习这刻骨铭心的一课了。
“大哥……你这病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夷陵之战很快就给了他一巴掌。
如今的刘备就像是被陆逊戳穿了“自己那一套现在已经不好使了”的老人,心力憔悴,落差感不断冲刷着自己的心房,只能开始回忆自己过往的光辉岁月来试图填补自己空虚的内心。
“行了,翼德,也别哭丧着脸了,扶我起来,我们一起去花园中走走,叙叙旧,谈天说地一番,就像昔日你我兄弟三人常做的那样。”
“是,三将军,是陛下有口信让下官亲口告知与三将军。陛下自言近日心绪不宁,又念及与三将军自成都分别后已过一季有余,思念三将军,希望三将军能尽快回到永安城一叙。”
郁林郡城中,张苞一脸严肃的推门进来,向自己的老子汇报道。
张飞看到刘备如此病态,握住刘备的那干枯苍老的手掌,豹头环眼不禁气得怒目圆睁,大声呵斥着屋内侍候的内侍们,吓得他们当场跪下。
“休元的战报?细细念来。”
刘备拍了拍张飞,张飞才反应过来,连忙小心搀扶起刘备,扶着他走出了屋门。门外已经恭候多时的内侍们赶忙跟在两人身后。
刘备闻言抚掌大笑,但是一口气没喘过来,堵了一下,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把张飞惊动了过来。
“苞儿,南征军就交由你负责了。我自带百余燕云骑回永安面见你大伯,你切记有事当仔细思考,不要和你老子我年轻时候一样,一生气就上头,跳进别人的圈套里,知道么?”
老刘自然知道自己三弟没有什么架空自己的坏心思,只是为了自己着想。
张飞看到屋内没有旁人,连忙询问自己的大哥,毕竟刘备虽然自入川以后也算是享了荣华富贵了,但是身体一直都算不错,也没有太疏于锻炼,算是个健康的老头儿,怎么现在忽然成这副模样了。
刘备摆了摆手,似乎颇为开明,对“死”也直言不讳。
“大哥……我不懂……为什么好端端的……明明此次东征如此顺利,不光克服了荆州,还为二哥报了血海深仇,那些参与过围堵二哥战事的吴将也尽数授首,为何……为何会如此?”
“蜀中来人?快快带来。”
“见过三将军。”
“唉……翼德。自夷陵之战后,这几个月来,我经常回想起你我三兄弟,自涿郡开始,一起南征北讨的日子的。昔日桃园誓言几乎夜夜在我脑中回响,仿佛伱、我、云长,我们三人初次相见就在昨日一般。”
“大哥……你这身体……?御医呢!御医是干什么的!”
刘备虽然卧床,但是还有几分生气,看到张飞呵斥内侍也是双手拉住张飞,阻止其继续向内侍发难。
冯习、马良等人苦苦劝说,但是刘备自付自己征战沙场几乎一辈子,也和曹操这种不世奸雄虚与委蛇过,政治手段不说当世第一,也是顶尖那一批。
“谁让你私自给陛下汇报的!”
刘备拦下了张飞,向屋中其他服侍的内侍们下了道令,让他们如获重释,争先恐后地向屋外涌去。最后走的那个也算识相,把屋门轻轻带上了。
张飞立刻坐起了身,整理了下衣服随张苞来到了正厅之中。身穿布袍的使者很明显不适应南方这种潮湿酷热的天气,此刻已经忍不住轻轻地扇一扇,希冀能减少点空气中的酷热。
张飞勃然大怒。自从知道刘备这种情况后,一般有什么大喜大悲的事情,都是张飞在场,好安抚刘备心神,让其情绪舒缓点。
“老了,没时间去学”“学这个有啥用,马上就进棺材了”这些也不过是借口罢了。更多的是一种对日新月异的惶恐,用顽固的抵触来保护自己完善了几十年的世界观罢了。
“父亲尽管放心回川中,孩儿定会小心行事。”
张飞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询问来人。这种事情倒也不少见,过往几十年中,自己大哥和诸葛军师经常因为一些细节派人来叮嘱自己,所以张飞也见怪不怪了,只当是这次和以往一样。
张飞搜肠刮肚,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了刘备两句,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毕竟刘备这个症状张飞在很多迟暮老人身上都见过,只是他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你等先下去吧,朕要和翼德单独说几句。”
武官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把消息原本地汇报了出来。
张飞当机立断,把自己这三万余人的部队交由张苞代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稳住形势,等自己或者其他人再来,还有的说。
“大哥,你定要安心养好身体。如今汉室初兴,还需要你坐镇中央。以后肯定会更好的”
当年的刘备自从迁至徐州,经历了无数艰难。吕布叛变、进攻袁术、再回徐州、曹军来犯、投奔袁绍、南下而逃、淮南之战,最终到达新野。
张苞拍着胸脯答应道,但是其中有几分真意就不得而知了。
张飞即使一头花白发须,但是说到激动之处仍然情难自己,热泪再也按耐不住,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
比如到了千禧年之后,明明电子支付发达,但是不少老人依然愿意使用现金。无他,路径依赖罢了。
“呵呵,翼德啊,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何故如此作态?我只是感慨,可能我真的老了。即使如那曹贼一般,不也逃不过自然规律,时候到了就一命呜呼么?”
刘备没有特别的规划,就是那么漫无目的的在花园中踱步,时不时和张飞聊上两句。两人走走停停,兴致到了,就找个地方坐下,内侍们只敢远远地跟着伺候,自然不敢上前。
张飞一时无语凝噎。昔日闻听关羽被害,张飞更多的是生气和愤怒。如今面对英雄迟暮的刘备,张飞却有一种发自肺腑的伤感,恐怕这也是时间带来的,独特的杀伤能力。
“无须多礼,汝从蜀中赶来,想必是有要事吧?是大哥还是丞相有事交待给俺老张?”
张飞没有那种体会,自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在张飞看来,自己的大哥已经与昔日光武帝相差仿佛了,甚至高祖可能也不过如此。
刘备本来安心靠着圆枕,听完了武官念完,忽然一下坐起了身体,眼睛睁开,闪烁着精光。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日,一名武官就打破了这种祥和。
“……翼德,回来了?”
等到屋内只有刘备与张飞了,刘备也卸下了自己“汉帝”的面具,仿佛自己只剩下张飞的大哥这么一层身份了。
经历了汉中之战,刘备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和曾经宛如泰山一样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曹操分庭抗礼了。
“三将军……下官……”
武官吓得不敢回答,最后还是刘备摆了摆手,把他放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