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头微微抬眸,看着符泽,面色莫名。
“你说我的话,假大空?”
符泽点了点头。
其实符泽也不知道假大空具体是个什么意思,或者说对方刚刚那一番话算不算假大空,他就是不想和对方好好谈,不想和和气气的,不想双方弄的和真正的朋友似的。
符泽不知道对面坐着的老王头,也就是诨号大先生的小老头对炎黄峰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他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对上了年纪的老头都没什么好感,总会以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对方的内心。
此时的他,正在思考,思考如果对方真的能掌控炎黄峰,会让众多炎黄峰子弟干什么?
遣散肯定是不能遣散的,几千个下岗职工安置起来都费劲,更别说几千个人形兵器了。
不能遣散的话,继续让他们降妖除魔?
可是降妖除魔的话,绝对要避人耳目不引起民众的恐慌。
那么也就是说,不管是老王头掌管了炎黄峰还是符至道以及某个长老掌管了炎黄峰,弟子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和这数百上千年,没区别啊。
一想到这,符泽觉得有必要问一下对方的计划了。
他觉得这有点像是一个人要盘下一个洗头房似的,盘下来之前,天天叫唤哎呀里面的小姐姐天天上夜班对皮肤不好,天天干苦力活多么多么可怜。
结果盘下来后,其实就是老板变了,小姐姐们没变,她们的业务也没变,该晚上上班还是晚上上班,该上班干什么同样依旧干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符泽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帮对方。
他可怜秦悲歌,可怜炎蛇,所以也可怜那些和他们一样的弟子。
这些内外门弟子,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只知道听令行事的杀人机器。
这不是人应该有的样子,除了一个人的形状外,他们什么都没有。
至少符泽是这么觉得,所以他作为一个符家子弟,他想改变这种情况。
至于如何改,怎么改变,他不清楚,他能做的,只是尽量去尝试,凭着他自己,做不到,所以要找盟友,他想变成这个盟友的盟友,而不是盟友的帮凶。
见到符泽一脸揶揄的望着自己,老王头的瞳孔,微微一缩。
“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老王头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不复之前一脸笑呵呵百般慈祥的模样:“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过话。”
符泽看着老王头,默不作声。
他分清楚了,此时,对方是大先生,可以让飞机抛照明弹当引路灯的大先生。
想和自己了解炎黄峰的事情,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他是巷子口下棋的老王头
而此时此刻,符泽也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上位者的威严了。
很难想象,一个老头,居然可以有这样的气势。
大先生的双眼,凌厉如刀,原本有些干瘪的嘴唇抿了起来显得很薄,也显得这个人很寡义。
“符泽,我呢,要你嬉皮笑脸的时候,你可以嬉皮笑脸,不要你嬉皮笑脸的时候,就不要让我讨厌你。”
如同变身一般,从老王头过渡到大先生,浑然天成。
符泽收敛起了笑容,只是淡淡的看着大先生。
他知道,如果他昨日没有去炎黄峰,大先生还是老王头。
他也知道,如果他没有把握成为炎黄峰长老,大先生也还是老王头。
可是今日,此时此刻,他有可能会成为炎黄峰的长老,也就是真真正正的有了利用价值。
那么面对这个有着利用价值但是却又是符家子弟的未来长老,大先生,也只能是大先生了。
“符泽,我了解你,比你更了解你,在南港,在岛国,在帝都,你做的那些事,我都了解,都清楚。”大先生竖起一根手指:“以前你不认识我,不知道我,不清楚界限在哪,我先按下不说,所以你能坐在我对面。”
符泽面无表情:“敢问大先生,那我以后的界限,在哪里。”
大先生指了指自己:“我就是界限。”
符泽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明白了很多事。
对方口中所说的南港之事、帝都之事、岛国之事,究竟是何事,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就是这些事,可以让自己有杀身之祸,因为这些事根本不是事,可是要是到了大先生口中,就变成真正的事了。
这些事,可以是他卖了一个二手手机而没交税,也可以是他将一具阴阳师尸体抛下海里,更可以是他和罗德说了声你好,可以使任何事。
这是一个威胁,一个挺不要脸的威胁。
原本这种时候,符泽应该低头了,应该嬉皮笑脸了,应该扮可怜卖乖了,因为他是个小人物,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碾死他,易如反掌。
可是此时的符泽,却在想另一件事。
见到符泽不为所动,大先生的语气愈发渐冷。
“你的朋友,你的女儿,没有一个人是合法公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毫无污点,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你以为,就有那么简单?”
“终于提到我女儿了。”
符泽突然想通了一件事,看向大先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方家背后,是你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符泽笑的也很真诚。
大先生,面色微变。
符泽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不会让炎蛇出国,最后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我都无法收拾,那时候也该你介入了,是这样吧。”
“你要的并不是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而是我感恩于你,关于炎黄峰之事,我就只能以你为马首是瞻,心甘情愿的以你为马首是瞻。”
符泽望着面色阴沉无比老王头,微微摇头。
“你在我身上,应该没少下功夫吧,我和冯开山的相处方式,我们如何认识,如何成为朋友,包括陈雪初,洛潜,洛浩然,等等等等,我对待朋友是什么样子,对待敌人是什么样子,强势如何,弱势如何,你都在了解,在思考。”
“你能把注意打到炎蛇身上也不奇怪,他的麻烦一大堆,如果我猜的没错,之后就是秦悲歌了吧。”符泽抬头望着天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样,随后打了个响指:“对了,利用黄仲媛,一举两得,黄家是炎黄峰傀儡,黄仲媛又与秦悲歌两情相悦,你应该在黄家身上大做文章对不对。”
符泽真心实意的竖起了大拇指:“和我做朋友,我会为你考虑,但是却不见得听你的话,做上下属,我会有逆反心理,理念不合,分道扬镳,所以,也只有恩威并施了,先威后恩,对吧。”
大先生一直是沉默不语的,低着头,没有去看符泽。
而符泽的笑意,越来越浓。
人总是弯腰,习惯于弯腰,弯着弯着,就只能看着地面,看不到对方的脸,不敢看,也没法看。
可是不看对方的脸,又怎么知道对方是如何看你的?
符泽没有弯腰,反而直视着大先生的脸。
所以大先生,又变回了老王头。
“你现在能天天和炎黄峰在那人五人六的,是因为有公共事务安全局,他们未来会是第二个炎黄峰,而且是听你们指挥坚决服从的炎黄峰。”符泽悠悠的点燃了一支烟,走向了门口:“你应该先去问问,问问公共事务安全局是谁创建的。”
跨过了门槛,符泽一脸不屑:“问清楚之后,再来找我玩着恩威并施的戏码吧。”
留下了戏虐,留下了鄙夷,留下了不屑,符泽离开了,哼着小曲,叼着烟,离开了。
这无疑对大先生是一种侮辱,哪怕对老王头都是一种侮辱。
面色阴晴不定的大先生,走进了屋子,拿起了电话,胸膛,起伏不定。
当电话挂掉之后,大先生独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微微叹气。
小小的四合院里,很孤独,一直都是这么的孤独。
他的孩子,不曾来过这里,之前他说有孩子在场,也是骗符泽的。
他已经四十六年没有见过他的孩子了。
因为四十六年前,他孩子都葬身火海了。
火,是炎黄峰弟子放的,一场火,半座山,烧死五个人,正是一家五口。
大先生知道,没有那把火,一家五口也要死于山精鬼怪之手。
可是大先生放不下,如果炎黄峰弟子通知了他,通知了任何人,那么这一家五口是否会提前下山侥幸活命?
大先生一直知道炎黄峰,一直了解炎黄峰,从本心上来讲,他知道这样的组织存在是有好处的。
可是一家五口丧生后,他放下了所有事情,专门负责与炎黄峰联络、施压、威胁、调查了解等等等等。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炎黄峰可以站在他,或者其他人画的圈里,他,或者其他人不擦掉这个圈,炎黄峰任何弟子都不能踏出圈外。
这不是复仇,不是追究责任,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对大先生来说,也只是公事公办。
此时此刻,正是大先生了解符泽,所有他也同样知道,符泽,永远没有会为他所用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