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蛾一声娇斥:“什么人?”
昏暗处回了一句:“男人。”
“男人?”白雪蛾呆了呆,转首望去,顿见船尾昏暗一角,一位身姿修长的黑影站在甲板边,对着滔滔大江惬意十足的轻晃身体。
“好一个恶俗的男人,舱里难道没茅房吗?”白雪蛾表面厌恶万分,内心却深感疑惑。
“有方便的地方不方便,非要去寻方便,这活着也太累了吧!”男人说话间,身体轻轻抖抖才转过身来,走到成排的吊挂灯笼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其一双犹如老狐狸般的狭长眼眸令望者印象深刻,正是不久前离席上茅房的董策!
董策眯缝的醉眼望向木亭,只见木亭烛火橙光中,一位白衣胜雪,满头白发高盘的女子正和他对视,刹那间,董策眼中泛出了一丝异彩,赞道:“好白!”
白雪蛾闻声微怒,她岂会听不出对方在嘲笑她的异容,这是她的痛处,也是她的逆鳞,况且此人何时出现?有没有听到自己与黑衣人的谈话?白雪蛾不知,但她绝不能容对方现在离开!
“看公子神态,显是醉了,正好奴家这里有一壶醒酒茶,公子能否赏脸一叙?”白雪蛾说着便起身走到亭外,摆出一副恭迎董策的姿态。
“此等良辰美景,月下凉亭,既然小娘子有这等雅兴,在下便却之不恭了!”董策拱手笑笑,走向木亭。
白雪蛾恭迎董策进入亭内,发现董策看了一眼亭内熟睡的婢女,她缓口解释道:“我见婢子过于劳累,便让她在旁休息,让公子见笑了。”
“能如此善待下人,可见小娘子心肠之善。”董策意味深长的笑笑,既而一甩黑衣,坦然坐在白雪蛾对面的凳子上。
白雪蛾拿起茶壶倒了一杯香茗,说道:“不知公子贵姓?”
董策扯起白袍下摆,二郎腿一翘,再将下摆往腿上一盖,随口便道:“在下董策,无字无号,乃一闲暇浪荡公子,敢问小娘子芳名。”
“小女子姓白,艺名雪蛾!”白雪蛾说着,便将斟好七成茶水的杯子递给董策。
董策没有立即接过,而是随意扫了一眼桌上曲谱,淡笑道:“白娘子还会撰写曲谱?”
白雪蛾长长的银白睫毛眨动几下,放下茶杯,一双靛蓝的美瞳望向董策,颇有兴致问道:“怎嘛,董公子也懂此道?”
“我一俗人,教人吹箫还行,撰谱还是算了吧。”董策自嘲一笑,这才拿起茶杯,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反而继续和白雪蛾闲聊,直到茶水降温,他才在白雪蛾错愕的目光中,轻斜身子,将茶水倒在手上,一边慢慢搓洗,一边歉笑道:“让白娘子见笑了,董某有方便过后洗手的习惯,你不介意吧?”
“理应如此!”白雪蛾表面上不动神色,但心里却提高了警惕。
这茶水中被她下了蒙汗药,她本想轻易迷晕董策,方便之后的大事,然而董策却不买账,这让她更加坚信董策听到了她与黑衣人的谈话,对她有了戒心。
但是,普通人若得知她与一名黑衣人在此密事,十有**必会吓跑告之众人,可是眼前之人却没有,他不仅不跑,反而与自己攀谈,言谈举止也无刻意,连随处小解,用自己的敬茶洗手都是这般惬意自然,十足一位无教养的纨绔子。
但是否如此,还不是现在能下定论的!
念及此,白雪蛾取回董策身前空杯,边斟茶边道:“还不知董公子是何方人士?听你口音似乎不像是金陵府人啊。”
“非也,咱乃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只是我娘不是罢了。”董策随口应付,撒起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让白雪蛾根本看出半点异样。
“是嘛!董公子请用茶!”白雪蛾说着便将斟好的茶又递给董策。
董策扫了一眼茶杯,摇头道:“忘说了,董某只喝泡茶。”
“泡茶!奴家这莫非不是泡茶?”白雪蛾疑惑道。
宁朝人喝的茶还是煎茶,取之茶叶已蒸杀青,制成茶饼再碾磨至粉,最后撒入杯中再以沸水冲之,其味对董策而言也就一般般。
“我所说的泡茶,乃是将茶叶放入壶杯中,再以沸水泡之即可。”董策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呵呵,如此和奴家这茶并无区别吧!”白雪蛾不知深意道。
董策嘴角一咧,道:“区别大了,重在茶叶上,等来年开春,我到自家茶园采些嫩叶,亲手炒点送与白娘子。”
“如此奴家可要先谢过董公子了!”白雪蛾根本不知炒为何意,但她也不在意,她关心的是要不要动强留下董策。
不等白雪蛾考虑好,董策直接用白袍下摆擦干手,拍拍皱褶起身道:“看来是秋风醒神,我醉意已消,便不打扰白娘子了。”
白雪蛾急忙起身,看似欲恭送董策,实则却在寻机击昏董策。
“对了!”董策突然脚步一顿,惊得白雪蛾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全神戒备的盯着他。
董策似乎没注意到白雪蛾的紧张,指着她柔白的宽大袖口道:“白娘子,你袖口染墨了。”
“啊,是吗?”白雪蛾愣了愣,下意识扯起大袖低头看了看,可发现袖口一片洁白,何来的墨迹啊?
只是转瞬之间,白雪蛾猛然醒悟,但等她仰头之时却见董策已经走远了。
看着董策离去的背影,白雪蛾目光变得极为阴沉,心忖董策究竟是何方野鬼,有何目的?难道和他们一样为了此船?可不论对方想干什么,既然事情被他撞破,若强行行事变数太多,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葬送了他们在金陵府准备了半年的苦工。
白雪蛾越想越是心绪不宁,最后她长叹一声,挥掌扇灭了一盏烛火。
与此同时,金香船后方一艘黑船上,一名站立船前的黑衣人突然惊道:“不好,灯灭了,速速报告舵主,情况有变,取消今夜行动!”
时过午夜,金香船楼渐渐变得幽静,一间昏暗的厢房内,有位衣难遮羞的美人儿横陈香榻,诱惑无限,她神态慵懒而满足,一双如丝媚眼如观赏稀世珍宝般,望着向站在窗边的修长身影,潮红未退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细语柔声道:“董公子,秋叶凉风吹久了,不冷吗?奴家这儿可暖和了,不,倒不如说,火热的很啊!”
董策没有理会妖娆女子的询问,他透过窗户望着船尾后方,心情着实有些郁闷啊!
“木秀于林风必吹之,龚庆这家伙为了夺下金陵妓业之首的头衔,闹得这般大,还把军舰给改成妓舰,想不惹人注意都难,这头一遭出航便被尾随,害得老子也被迫卷入其中,麻烦啊!”
金香船前身乃是虎门大战船,可容千人,虽然船上所有攻击器械被卸掉,早无昔日战力,但龚庆为确保客人安全和行船劳力,安排的护卫与船工多达两百多人,如果没有一定实力谁能吃得下?由此可见白雪蛾背后的势力有多大了!
可惜董策不清楚当世近况,更不知金陵附近有多少贼窟,若是他直接告诉众人,先不说人家信不信,即便相信让花船调头回去,但事后呢?一旦白雪蛾背后势力查明自己的底细,展开报复,那后果绝对要悲!
董策不会指望朝廷能保护他,更不会指望这些非法分子能放过他,那么唯一的把法便是把这潭水搅浑,搅得越浑越好!
翌日,日上三竿时,董策在周胖子的骚扰中下了床,打个哈欠,扫了一眼榻上慵懒熟睡的妖娆美人,冲周琮没好气道:“虽然这不是我家,她也非我妻子,但胖爷你这样似乎有点不人道啊!要是哪天我也给你来一出,保准你丫的提刀就把咱给剁了。”
“哎呀,现在还管这些作甚,快,快随我去看看!”周琮满脸急切道。
“干什么啊。”董策极不难烦的在周琮催促中穿好衣服,未及洗漱便被周琮拉出厢房,一路跑到船楼一层厅堂,董策这才明白周胖子要干什么了,而同时他也有种抽刀劈了周胖子的冲动。
“董大哥你看,白娘子啊!你一定没见过吧,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绝色异容的美人儿吧!怎么样,感激小弟唤醒你吧。”
此时大堂一角的三丈圆台上,白雪蛾端坐其上,竖抱琵琶芊指拨音,霎时一曲春意暖上心头,犹如一幅羞涩的春季图徐徐展开。
然而,此曲弹至中段,曲风突变,宛如从春天直接跨越夏秋迎来寒冬,激昂而哀伤的琵琶曲如大雪纷飞,暴风狂舞。
台上的白雪蛾,在晨光透窗的照耀下,显得如梦如幻,一头高盘的白丝如满头沧桑,她似看遍了人世浮沉,看穿了人心本质,对世间一切透着一股哀伤,绝望。
一曲终了,等人还没回味时,突然一道掌声响起,打破宁静。
当所有人回过神来,便是道道掌声此起彼伏,叫好不断。
“唉,白娘子的曲还是一如既往的先甜后苦啊!”孟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董策两人身边,一脸陶醉的喃喃说着。
“没错,只是可惜这大清早的就听到如此哀伤之曲,叫我今日如何开怀啊!”周琮虽是这样说,但表情和孟峰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这只是白娘子在试弹罢了,等今夜正式奏响,那时恐要让周兄失眠咯!”孟峰笑道。
“独奏还彩什么排啊,试弹在房中不行?你们也真是的,就为了这事扰我清梦。”董策没好气道。
未等周琮回答,孟峰算先开口道:“董兄许久未出门是有所不知啊,这位白娘子虽只是出道半载,却是踏着荆棘之路,由逆境走出啊!”
“何故?”董策愣了愣,心底刚刚有个念头浮上来,便听孟峰解释道:“当然全因白娘子的异美容貌啦!要知道在白娘子之前,这类白人均被人视为不祥,见之避之,深怕沾惹半点晦气,可在白娘子出现后竟让不少人慢慢改变观点,恰好我和周兄也跟着深陷其中,不过我是因曲非人,全因白娘子琴艺已登峰造极,整个金陵府也找不出几个,连小王爷都对其心生爱慕,若非桓王阻止,恐怕白娘子早入桓王府了!”说到着,孟峰摇头一笑,一手搭在周琮肩上又道:“而周兄乃是因人非曲,他没法开怀正是因为他没法把白娘子弄到手啊,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