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恶了,简直灭绝人性!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居然敢在全球大联盟总部门前闹事,你们都是法盲吗?”
“我客观地说一句,一码归一码,你们这是胡搅蛮缠。”
“要哭回家哭去,别妨碍别人。”(cry home, no bother.)
“没素质,活该死爹妈。”
“你们只是和亲人分开,我们却失去了一场完美的盛会啊,你们这些混蛋!”
一名玩家抢过工人女儿的布娃娃,用打火机点燃焚烧。
他未婚未育,不明白这个玩偶对4岁的小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也就不能理解为什么小女孩哭得那么夸张。
因为不解,所以咒骂。
咒骂让老人无法忍受。
女孩的爷爷忍无可忍,举起拐杖教训了那位有志青年。
老人对青年的严重侵犯简直是毫无人性的暴行啊!
热血的年轻人一哄而上,和工人的家属们之间发生了激烈冲突。
至少有2000名玩家参与了围攻,面对妇孺老幼,他们战得勇猛无畏,毫不留手,与那些丧气的刁民展开了坚决的斗争。
可惜机械警察不解风情,立刻介入冲突,将人数处于严重劣势的工人家属与蝗虫似的热血青年隔离开来,在装甲单位的保护之下离开了现场。
游戏首发仪式得以如期举行,家属们的抗议飘零在风中。
是夜,齐内瓦灯火通明,烟花似锦。
中心城区满街是穿戴着体感装备高呼“为自由而战”的玩家。
城郊清冷的临时安置点里是面对死亡宣告书无言落泪的孤苦老幼。
新合众社的摄影记者拍下了这组照片,并以“人就在那里,为什么不救”为题发表了长篇报道。
各国主流媒体更是对游戏玩家驱逐抗议家属的行径予以了严厉批评,称他们是“数字魔鬼驱使下的十字军”。
但这种消息对大部分“自由之战”的玩家来说有如隔靴搔痒——他们根本不看主流媒体。
更重要的是,他们足够单纯,付费习惯良好,粘性够大,还能够无偿地为大数据提供训练集,因此得到了商业资本的庇护。
当“邀你来战”的弹窗广告遮蔽了纪实报道,当碎片化的网络短篇段子驱逐了完整叙事的长篇通讯,“太长不看”的玩家们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宅下去了。
这一宅,就是二十年,就是一代人。
对个人来说,就是最黄金的年华,就是一辈子。
队友的一声“走起”也许是他们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现在,至少有十万人在为了征服某个新出现的boss呼朋唤友:“走,组团刷雷龙去!”
……
……
现在老龙胡周正在龙穴,啊不,在下水道的一个拐角处疗伤。
无人机悬停在空中,打开了led灯提供照明。
他扭过肩膀,看着胳膊外侧被子弹擦破的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小艾道:“朋友,其实没有必要在照明上消耗能源。没什么不放心的。全都交给提线者就好了。”
卡努瞪着一双牛眼吃惊道:“这不科学!细胞绝不可能生长得这么快。”
胡周也道:“这实在不科学。这怎么长的?”
小艾道:“这是纳米层面的重构,石墨烯和胶原蛋白复合而成的人造皮肤,比天然皮肤构造简单,所以长得快。”
胡周幽怨道:“那这块地方以后就不是真皮了吗?”
小艾道:“真皮还是要长回来的。人造皮肤透气性不如真皮,而且神经不如真皮发达,触觉上会打很大折扣。”
胡周道:“那这皮肤也不会是凭空长的,原料从哪儿来?”
小艾道:“主要来自淋巴细胞。别看长得快,其实大部分是水,消耗的物质并不多。就像鼻涕,一两千的细胞就能弄出一纸巾的鼻涕来……”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胡周连忙打断道。
卡努又看出了新的异样,说道:“你这血的颜色不对,怎么颜色有点淡?”
胡周看了看,并不觉得有多明显。
不过用提线者作色谱分析,就能发现色调的明显变化。
他的血不是正常人那样偏深的红色,而是有些偏粉红。
“小艾,我这血的颜色,有点像咳嗽药水啊!”胡周道。
小艾道:“这是因为你的循环系统里存在一定量的重水,所以血浓度有所稀释。”
“我记得,喝重水好像会死的吧……”胡周不安道。
小艾道:“朋友,你的体内有一千亿聚变反应堆在运行,没有重水做减速剂,你会死于体温过热。”
“那这个重水的毒性怎么破?”胡周问。
“没事。你体内重水含量不算很高,而且,重水的毒性主要在于无法参与细胞的化学反应。提线者已经和你的身体高度融合了,会随时发现异常加以干涉的。具体原理比较复杂,我把说明文本发给你,8000页,你有空慢慢看吧!”
胡周眼前顿时满是字符,还都是弗朗斯文,他一个词都不认识。
“我先收着吧!”他说。
反正到现在活得好好的,确实不用太担心。?不过自己的身体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总觉得有些异样。
胡周自嘲道:“听起来我这身体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了。我还是我自己么!”
小艾道“朋友!你的思想真是高深莫测,让我打心底里佩服。我对你的景仰,有如……”
“又怎么啦?”胡周问。
“你不觉得我们在讨论的是一个忒休斯之舟的哲学命题吗?”
忒休斯之船(the ship of theseus),最为古老的思想实验之一。最早出自普鲁塔克的记载。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
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休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
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后来对此进行了延伸,如果用忒休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来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中哪艘才是真正的忒休斯之船?
察觉到自己似乎成了忒休斯之人,胡周呆住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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