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汊子旁,张油坊家。
气氛尴尬之中透着一丝紧张。
一家人的情绪就像是被拉满了的弓,稍微一碰,就能嗡地一声爆发。
而此时,张桂莲一头雾水,想问不敢问,连放屁都得夹着。
她纳闷极了, 这一家四口今天是去找老许家算账的,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怎么回来之后一个个跟让人打了似的。
“嫂子,咋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么?”张桂莲小心翼翼地问道。
“吃饭?吃了一肚子的气!”张油坊气哼哼地脱了鞋,直接上了炕,把被子一掀,盖在了头上。
张守柱没心没肺,嘿嘿一笑,对张桂莲说道:“我爹真傻,老许家备了一桌子的菜,他一口都不吃,光喝酒,他不吃,还不让我吃,老姑,饿死我了,你赶紧给我整点吃的。”
“啊,行,老姑这就去。”张桂莲不敢怠慢侄子,赶紧去了厨房。
一边热饭菜,一边暗自嘀咕——许景东闲着没事儿咋还准备了酒菜?不是去打架的么?哥哥怎么还在他家喝上了?
要真是冰释前嫌了,为啥回来的时候这个表情?
再看嫂子王凤琴,平时跟个骄傲的山鸡似的,今天低头耷拉甲的,一句话都不说。
屋内,王凤琴捅了捅张玉娇,说道:“还愣着干啥,赶紧哄哄你爹……”
张玉娇赶紧上了炕,平时张油坊很疼她,别人说话不好使的时候,她撒撒娇,张油坊就会喜笑颜开。
这次,她如法炮制,一把掀开了张油坊的被子,喊道:“爹,你生啥气啊,起来,明个带我上镇里买衣服去呗?”
张油坊正沉浸在被绿了的羞耻中,蹭地一下坐起来,骂道:“滚犊子,整天给你花钱,也不知道是养的谁的种!以后别叫我爹,看见你就闹心!”
张玉娇活了十六年,一直是被捧在手心里的,还从来没见过爹这么凶的样子。
霎时间,五脏仿佛都扭在了一起,憋屈了三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爹不要我了……”
张玉娇扑到了王凤琴怀里,王凤琴气得凑到炕前,喊道:“你个没良心的,这孩子是谁的我清楚着呢,你别听风就是雨!孩子就是你的!”
“我呸,趟要是我的种,咋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你跟我说实话,你和丁木匠到底好过没有?”
王凤琴本来理直气壮,这一问,瞬间心虚了。
要说好过没有,还真好过一回,可那是两人私定终身决定私奔的时候,就那一次,怀上的概率也太小了。
可就这一秒钟的心虚,让张油坊彻底受了刺激。
他当年是个黄花大小伙子,对这事儿没有经验,所以也分辨不出来王凤琴到底是不是姑娘,稀里糊涂地就过上了日子。
想到自己好歹也是许家沟子村的富户,竟然不明不白娶了个破鞋,还生了个野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裂开了。
“离婚!”张油坊直接做了决定,他都想好了,甩了王凤琴,他回头就重金迎娶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气死她!
“啥,你,你要和我离婚,你……你个挨千刀的……我跟你结婚十六年,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呜呜……”
王凤琴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张玉娇犹豫了一下,追了出去。
张守柱仍然嘿嘿地傻笑着,仿佛这些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桂莲端着饭菜进来,见他哥还在气头上,小心问道:“哥,到底咋地了,我嫂子哪儿得罪你了,都老夫老妻了,咋还说上离婚了呢。”
她嘴上在劝,心里却有些高兴——她恨不得哥哥甩了王凤琴,毕竟,王凤琴是她搜刮娘家的最大障碍,她每次来找哥哥要钱,都要看王凤琴的脸色。
“桂莲,你说句公道话,娇娇到底长得像不像我?”
张油坊抬起头,眼中噙着泪,目光中满是期许。
“哥,虽说女孩像娘的少,但是,也有,再说,都养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亲的不都一样么……”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张油坊感觉浑身发冷,捂着脸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道:“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
张油坊家闹了个翻天覆地。
张玉娇的身世很快不胫而走,全村人茶余饭后都有了新的谈资。
原本只是猜测怀疑叫不准的事儿,在村里传了一圈之后,就变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每个村民都能自动填补上一点信息,还原故事的真相。
而这些嚼老婆舌的事儿,老许家是一点都没参与,
宋淑芝每天都在忙着赚钱,傍晚煮好五香蛋,泡上一宿入味,第二天早起加热,装入大儿子许知秋打造的专用保温箱里,趁着天还没亮就去镇卫生院叫卖,每天下午两三点回来,都能做到一个不剩。
有了宋淑芝分担家用,许景东便跟水泥厂那边请了假,带着许知秋在十里八乡找媒人,物色媳妇——许知秋现在已经彻底出徒,要另立门户,那怎么着也得先成家再立业,再说,他都二十六了,再不娶媳妇要被人笑话了。
许知齐一门心思要考大学,所以几乎不着家,每天早上跟着拉煤车去镇上上自习,晚上才回来。
家里没人,许知念又不会烧炕,就天天去爷爷奶奶家,和他们说说话,自己的一日三餐也能解决,而且伙食还挺好。
奶奶每天都要出去遛弯,每次回来,总要和她说上半天的闲话——都是关于张玉娇的。
听着张玉娇的奇闻异事愈发丰满,许知念觉得,这一波报复也算差不多了。
本想放过张玉娇,可有些人,就是喜欢往枪口上撞。
这一天,许知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正喝着奶奶熬的大碴子粥,院子里传来了张玉娇的声音。
“许知念,你给我出来!”
平时村里人都管她叫许宝丫,因为许知念是个学名,村里很多人都不知道。
不过张玉娇是她同学,习惯了喊她的大名。
“宝丫,张玉娇咋来了呢?”奶奶一脸嫌弃,小声嘟囔道:“我要是她啊,现在就找个地洞钻进去。”
许知念笑了笑没回应,裹上棉袄迎了出去,见张玉娇满脸愤恨地站在院子里,像个要爆炸的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