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有爱美之心,无论发生任何事,帅哥美女总是能获得优待。才子佳人的故事流传千古,村夫愚妇的故事谁人想看?花魁怒沉百宝箱当然是有情有义的体现,若残花老妓做这事,是否能风雅依旧?西子捧心固然叫人心生怜惜,但东施效颦……地球很危险的,还是快点回火星去吧。
“外貌协会”这个词造得非常好,它一针见血地道破人类的本性。
这里只是以外貌举例,事实上,外貌不过是最泛用的标准,声音、性格、才情、能力都可视作标准。高于标准线的,人们会宽容;低于标准线的,人们会严肃处理。最典型的莫过于《封神演义》里的妲己,当要砍她的头时,连续几个刽子手都不忍下手。人们总是记住妲己到底有多美,记住纣王有多么暴虐,末了还要感叹一声“红颜薄命”,却忘记了,美丽妲己是暴虐纣王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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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北城,红豆市。
在经过一处巷口时,屠诗嗅到浓烈的血腥气。他低头查看,地面零星血迹几乎被夜色掩盖,但他向猎户柴虎学过追踪术的皮毛,要跟踪血迹并不难。
“官府办案,速速回避!”几名捕快按着腰间刀鞘匆匆跑来。捕头向屠诗点头(毕竟将屠诗带回衙门的就是他):“我们在追捕那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那是血迹。”屠诗提醒道:“那人身手灵活,又有短刀,恐怕几位的长刀在巷子里施展不开。”
捕头肯定地道:“他已经受伤了,我们人多,空手也能对付他。”
真的吗?屠诗表示怀疑。那癞痢丑汉能连杀五人,说不定是个练家子,捕快只是普通人,两者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但也不对,来忆北城的侠客们都挺明事理的,越有名头,就越不敢当街行凶……莫非丑汉不是江湖中人,所以才不需要遵守江湖的潜规则?那他胆子还真够大的,没有武功还敢嚣张。
“嘿,又碰到你了!我们真是有缘啊!”
屠诗扭头,看见蹲在路边的左骗子,心中叹一口气:这根本不是有缘,是你专门蹲守我吧!非要缠着我,至于吗?不就是多嘴问你几句而已嘛!果然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左骗子其实长得挺帅的,不是花样美男的帅,而是阳光男孩的帅。这种人很难和“骗子”联系在一起,但屠诗深深知道,骗子最喜欢摆出的两个姿态,一个是可怜,一个就是阳光,这两种姿态能瞬间瓦解人的防备心理。所以屠诗小心地退开一步:“你想干嘛?”
“你今早问了价,还没说买不买呢!”
“我怎么买得起啊!”屠诗吼道,实在控制不住脾气了:“你在耍我吗?老老实实给那堆破烂定个价不好吗?”
“不凡的商品自然有不凡的定价。还是说,你只喜欢普通的商品?别人不识货就算了,你也不识货么?”左骗子站起来,撇撇嘴,似乎很想蹲到地老天荒。
屠诗又退开一步:“为什么缠着我?我看上去很好骗吗?”
左骗子摊手:“不是我要缠着你,是那个牛鼻子要缠着你。我只是不想让他得逞而已。”
牛鼻子?好像这是对道士的蔑称吧?不会指右骗子吧?
“他没有缠着我。事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去杜氏酒肆,他更不可能知道,反而是你,你跟着我出现的。敢做不敢认吗?”
左骗子笑意更甚,仿佛看到了个固执己见的小屁孩:“你只看到表象。好吧!对存疑之人多说无益,你就等着看事情怎样发展吧。”说着,扬扬下巴,示意屠诗看巷子口。
屠诗下意识地扭头,看见刚才捕快们鱼贯而入的巷口走出一个人,正是浑身浴血的癞痢丑汉。癞痢丑汉看见两个大活人,也是一愣,然后语气凶狠:“好啊小子,我们真是有缘!”
怎么今天这么多人和我有缘!
屠诗拔出断剑,这把剑早已从“破损的铁剑”变成“报废的铁剑”了:“那几个捕快怎么样了?”
“还用问吗?一刀一个,咔嚓咔嚓。”癞痢丑汉看向左骗子,舔舔嘴唇:“这里还有一个。”
左骗子连连摆手:“我只是路过,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他嘴巴上这么说,却好似嫌命长一般上前一步,离恶人更近了。
癞痢丑汉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纵身扑去。左骗子哎呀一声,向后直挺挺一倒,就此不动——竟然在装死?!他嘴角微微抽搐,看起来是在忍笑,妈蛋你死到临头笑个毛啊!人家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狂徒,不是装死就能躲过一劫,掩耳盗铃干屁啊!
眼看癞痢丑汉要再次动手,屠诗毫不犹豫,一剑刺丑汉脖颈。丑汉立即闪躲,嘿然笑道:“你不怕死?”
“怕。”
屠诗站到左骗子身前,按着剑,义无反顾。
“但我肯定不会死在你手里。”
这是一场屠诗陌生的战斗。他杀过毒蛇,杀过山猪,杀过山猫,杀过蟾蜍,就是没杀过人。他在新手村养成了攻击敌人弱点的本能,一出手必然瞄准咽喉、心脏、眼睛、大动脉等部位,每每剑刺出去才察觉自己对付的是一个活人。所以当他一剑取得成效时,看着对方痛苦扭曲的脸,他手发软了。
然后右臂挨的一刀提醒他不要手软。面前这人比毒蛇猛兽还要可怕,毕竟毒蛇猛兽杀人发自本能,坏人杀人则是心怀恶意。他摒除一切不必要的心思,专心地盯着对方的武器,同时找机会发动攻击——这个做法很简单,不过能贯彻的人不多。
然后对方在他倒下之前倒下,不出他的意外。癞痢丑汉缩成一团,痛苦地向屠诗伸出手:“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我还不想死……”
屠诗喘着气,这时候才有时间给右臂止血:“你杀了很多人,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想不想死?”
“我从今以后一定改邪归正!和尚不是常说吗,什么放下刀子,立地成仙的!我再也不敢杀人了,求求你大慈大悲,饶我一命!”癞痢丑汉鼻涕眼泪一起流,感情十分真挚。
这是一道选择题。
a选项,杀了癞痢丑汉,让他不再害人;b选项,饶了癞痢丑汉,看他是否会改邪——
不,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选择题。
“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屠诗苦笑着,苦笑于自己竟然还希望有选项可选,真是傻得够可以。他抬起断了的“屠刀”,往癞痢丑汉脖子上一刺,切断他气管与大动脉。对方无助地捂着脖子,挣扎不休,继而死不瞑目。
仔细品味了一下心情,屠诗有些骇然:自己并没有如小说里描述的一样,杀人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内疚,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畅快。他好像只是刚做完一份本职工作而已,除了有点累之外,一切都平淡寻常。莫非自己其实是个变态杀人狂?
不管怎么说,事情都结束了。
然而生活就像戏剧,指望它结束的时候,它立刻给你来个转折。右骗子毫无征兆地从巷口踏出,一脸冷酷,对屠诗道:“你做得还是不够好。”
不够好?莫非是在指责我没有毁尸灭迹?你到底什么来头啊!
“你什么意思?”
“我叫海青子。”对屠诗的问题,道士避而不答,而是打开带着的青布包裹,用手托着,里面依然是一个杯口豁了缺口的陶土杯子,一双黒木筷子、一套配调羹的白瓷碗碟,唯独缺了一个东掉一块漆、西磨一层皮的黄葫芦。
道士先拿起陶土杯子,依样往地上一扔,变出个豁牙的智障小明。
屠诗傻眼。
道士再拿起一套餐具。一双筷子落地变成两个黑大汉护卫,调羹变成少年公子,碗变成弯腰奴仆,碟变成泫然若泣、默默承受的婢女。
屠诗呆呆地看向癞痢丑汉的尸体。
道士如他所愿,往尸体一指。满脸癞痢的丑汉变成黄皮葫芦。
屠诗愣了没几秒,反应过来:“这都是……”
“是的,他们不是活人,都是我对你的试炼,一共三试,试炼成绩决定了你能否成为我门下弟子。”假人又全数变回器物,海青子坦然承认:“第一试,看你是否会痴迷外物;第二试,看你敢不敢坚持心中理念;第三试,看你能否不沾因果。这三试但凡有一试通过,都乃人中之龙;有二试通过,已是举世罕见的资质;若三试通过,即有金丹直指、问道长生的机缘,有朝一日或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屠诗想起“十试吕洞宾”的典故。莫非眼前这个是仙人?他总算明白左骗子说的“牛鼻子缠着你”是什么意思了,他果然看不清表象啊。
“第一试,你能无视黄白之物的诱惑,不取不义之财,已有一颗超脱凡俗之心;第二试,你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挺身而出,不惧强权,确乃心志坚定之辈。可惜,你最后一试未能通过。这个人十恶不赦,谈吐粗鄙,音容丑陋,残暴凶狠……无一分一毫优点,死不足惜,若你仍能饶他不死,便能证明你中庸平和、不染杀劫。”
“妈蛋这什么逻辑?!”
“人总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恨、去爱一个人。我特意制造了这个人,让他集齐人间之丑恶,是确凿无疑的‘死不足惜’。没有一个普通人会饶恕他,你只要饶恕他——”
“那就说明我不普通?不,那只说明我不正常。”
屠诗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摇头道:“我不同意你最后一句的说法。既然死不足惜,为何不杀?我是可以忍住不杀他,但是,他想再次作恶,我不得不杀。”
海青子耐心地继续解释:“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杀了他,他的子孙找你报仇,如是反复,因果纠缠,你手上的杀业只会越来越多,最后业力缠身,叫你身死道消、化为灰灰。”
“就算他亲朋好友都为他报仇,我一样会杀,只要他有罪。友情提示一句,哪怕你造出个倾国倾城的美女也没用。”
“有罪,无罪……你用人法判断是非,一辈子也只能是人,却无法得道成仙。”海青子只是用叹惋的眼神注视屠诗:“你有道家根骨,却生着一颗法家之心,杀气过盛,有伤天和。道家清静无为,自然而然,三试并未全部通过,我不能收你为徒。”
“哈哈,那我来收!”
屠诗和海青子齐刷刷看向另一边,是那个装死的左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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