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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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舞跳得太好看咧!”
屠诗差点没晕倒。他不懂跳舞,对于“舞蹈”这个词的第一印象就是穿很骚包的紧身裤子与女孩子面对面扭屁股,有种很娘娘腔的感觉。他当时在虫子堆里厮杀,怎么被看成是跳舞?男人和女人思想上的差距有这么大,一个来自金星一个来自火星?
“啊又说错了,是‘了’,不是‘咧’!”女孩小声自言自语,然后忽然醒觉,抓住屠诗的手,娃娃脸严肃起来:“跟我走,这里不安全。”
屠诗很听话地跟着走,不过手隐秘地摁在剑柄上,眼神冷峻,视线锁定对方裸露在外的后颈处。在无尽的逃亡中,他早就不相信任何人。甜蜜蜜、高山流水……这些人使出的手段都还历历在目。
大概是女性的直觉,对方察觉有异,回头,正好与屠诗对上眼神,然后迅速扭过脸去,整个脖子都红了。
屠诗更加警觉。这女的不敢和我对视,莫非心里有鬼?有陷阱在等我?他当即甩开寂寞芬芳的手,道:“跟我在一起,哪里都不安全,我还是自己行动吧。”
寂寞芬芳愣了,然后双手抢过屠诗的手,紧紧攥住:“没关系,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安全的!”
“我都说不用了。”屠诗回答,连笑都欠奉。
寂寞芬芳怔怔地看着他,大概明白了什么,却不肯松手,咬着嘴唇道:“相信我,也许全世界都会害你,但我不会!”
唯一不可能害我的人不是你,是柳晗时。屠诗:“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我凭什么相信你?”
“饿……我是你的粉丝!”她有些激动了。
屠诗笑了,摇摇头,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深吸一口气,体内阴降阳升,硬是抽出手来:“抱歉,我要走了。如果你真是我的粉丝,请不要告发我。”
寂寞芬芳一听,哇地就哭了起来,哭得一抽一抽的:“呜,呜,呜啊啊啊……饿,饿莫想过害腻……呜呜……”
屠诗本来都准备转身离开了,差点没被逗笑:“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听起来土味儿很重,是哪里的方言来着?
寂寞芬芳哭得更厉害了:“饿莫有想过害腻!饿莫有!呜呜呜……”
虽然感觉很对不起人家,但屠诗真的忍不住笑。这女孩真是蠢萌蠢萌的,相比之下,兰萌萌同学都显得有些造作了。
寂寞芬芳哭得更大声了,仰着脸,说一句,跺一脚:“腻还笑!腻还笑!呜呜呜……”
屠诗赶紧在储物囊里找纸巾,猛地想起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只好拿条蒙面巾充数:“给你,擦擦。”
女孩一看,破涕为笑,然后又拉长脸继续哭:“饿莫有害腻……”
“好好好,你鼻涕都掉下来了……”
蒙面巾被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走。寂寞芬芳背过身去擦了擦,再转过来,依然嘟着嘴,很委屈地道:“我没有想过害你。你,你笑啥!到底笑啥!喂!”
屠诗不说话,看着她直乐,乐到半路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早就离开剑柄。
他心跳快一拍,呼吸紊乱。
他为什么会觉得在这女孩身边不需要用剑?……
哭过后,寂寞芬芳的眼睛水汪汪的,显得很大,再配上红彤彤的脸,让人有种捏她脸蛋的冲动。
“你来雍州干什么,不是和月魔决斗的话……难道是告御状吗?”
在中国古代,被地方官压迫刁难的老百姓会带着一丝希望跑到首都,向皇帝申诉冤情,这称之为“告御状”。被捏造子虚乌有的罪名、遭刑部颁发海捕文书、刑部大员断定证据确凿、错手杀人由系统断定不得翻案……综上总总,剩下的出路似乎只剩下告御状了。
屠诗摇头:“第一,这个皇帝昏庸无能,告御状的结局就是我被送进大牢。第二,也不是我想来就来的,我是被追得无路可逃了。兖州多山岭,冀州是军队管控重地,两地对玩家搜索都很不利,所以玩家们只会以为我还在兖、冀两州躲躲藏藏。相对来说,雍州比较安全。天子脚下,NPC势力最为庞大,通缉犯总不可能大胆到去雍州吧?这就是逆向思维。”
说到这儿,屠诗苦笑。
“可是,你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吧,那时候要逃到哪里呢?”
屠诗有些茫然。九州之大,何处容身?塞外、南疆、高原……那些连NPC都没有探索过的地图吗?
他笑道:“要不,你去找轩辕低调领赏好了。我没信心让赏金继续往上涨,壹佰伍拾万多半是极限值了。”
“我都说了我没想害你!”寂寞芬芳气得要哭第二次了。
“我意思是,反正总得有人挣这笔钱,不如让你挣。”这时候屠诗想起篁大小姐,让那位挣悬赏也不是不可以,但估计她会气到爆炸吧,哈哈。看寂寞芬芳噘嘴,屠诗赶紧转移话题:“那你说说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喝茶聊天等人抓我吗?”
“你跟我来就对了!”
无非又是什么藏身之所吧?我连唐家堡和徐州王府都不愿逗留,去哪儿不都一样吗?只是屠诗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打算盘桓一二日、搜集到所需物资,再悄悄离开。人心经不起考验,还是趁双方没撕破脸的时候好聚好散吧。
两人匆匆行路,来到长安城郊。城郊除了竹林,尽是庄园,围墙修得一个比一个漂亮,树木枝条不甘寂寞地从墙头探出,随风招摇,似在招呼屠诗进去。在一处庄园大门前,寂寞芬芳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看,确定没人注意,对在门前扫洒的侍女道:“我带了一个朋友。”
侍女只是垂髫之龄,头发还黄黄的,真应了“黄毛丫头”之说。她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打量一下屠诗,点点头,继续扫地。见得了应允,寂寞芬芳赶紧推着屠诗进庄园。屠诗只来得及抬头,大门牌匾“百花”二字一闪即逝。
“你总得和我说说这是哪里吧?”
直到大门关上,寂寞芬芳才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心理素质不太行:“这里是百花观,只在晚上对外开放,而且只服务达官贵人,普通玩家是进不来的。”
…………
“天下最擅长酿月华酒的共有三人,一是冀州长白山蓑衣岭的寒江叟,其‘风花’寒凉冷冽、沁人心脾,二是雍州长安百花观的芍药夫人,其‘春秋’韵味绵长、催人泪下,三是扬州西湖烟波客,其‘捧心’入口香甜,看似温和无害,却能醉倒仙家。这三人可算是酿酒者中最负盛名的,往往不少人不远万里前去求酒。”
…………
百花观?屠诗可算想起来了,这里住着一位有名的酿酒大家。能被右师傅提及姓名,又怎能不亲眼见识一下?
“百花观难道不是道观吗?”
“是有钱人来喝酒摆宴的地方啦,你就当成是酒吧好了。”
修真者做普通人生意,有意思。
寂寞芬芳一边引路,一边介绍,她想必是住了许久,才对此处如此熟悉。庄园里有好多带独立院落的小平房,这些平房都是给某些呼朋引伴、不愿被打扰的客人,他们既可在房中吃喝,又可在院中赏月,喝醉了更可直接留宿。平房均以花卉为名,如紫荆、金钟、山茶、栀子等,每间平房格局又有微妙不同,错落有致,唯一相同之处,就是院内都栽了一圈鲜花,香气扑鼻。每走一段路,香气就为之一换,别有生趣。
道路两边亦有花圃,时不时可见侍女修剪花枝、施肥浇水。彩蝶上下翻飞,鸟儿枝头鸣哨,再嗅着阵阵香风,屠诗感觉疲劳一扫而空。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三层小楼,只见两位三十多岁的丽人正在楼前言笑晏晏。
“啊,糟糕,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寂寞芬芳吐吐舌头。
左侧丽人身高腿长,额头以金箔贴花钿,轻纱长袖上衣罩着一件朱红小衣,雪白肌肤若隐若现,下身则穿宽松绸裤,这穿搭风格与寂寞芬芳高度统一,都便于活动。右侧丽人比前者矮了一个头,穿得更为庄重,披一件红底紫碎花女式大袖衫,双臂间挽一条青色绫罗,裙摆拖地,天气虽凉却手执一把小扇,嫩藕似的手臂从袖口露出。若以水果来形容,两位丽人是熟透到不得不吃的蜜桃。
左侧丽人扭过脸来,道:“芬芳,你怎的忽然带陌生男人进观?此人杀气腾腾,不像什么好路数。”别看她穿得清凉妩媚,气质却带一点飒爽。
“师傅,不要这么说啦,他是好人!他走投无路,我想让他住一段时间。”寂寞芬芳双掌合十哀求道,却是向着右侧丽人:“好不好嘛,夫人!”
右侧丽人既被称为夫人,应是芍药夫人无疑。她以扇遮脸,轻笑道:“你这小妮儿是第一次求我呢!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御清锋。”
两位丽人对视一眼,芍药夫人眼里失了笑意,道:“我百花观乃清净地,不想惹祸,你走吧。”
“可是夫人——”
屠诗抬手,示意焦急的寂寞芬芳不要说下去,笑道:“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走,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听说‘春秋’韵味绵长,想喝一杯再走。”
“‘春秋’?这里没有这种酒咧。”寂寞芬芳疑惑。
芍药夫人眼神陡然凌厉:“你哪里听说的?”
“我有位师傅是修道中人,他和我说,世间有三位酿酒名家,其一便是夫人您。”
夫人表情缓和许多,微笑道:“既如此,你确是有喝的资格。酒最宜夜饮,你便住一晚吧。芬芳,你领回来的人,你自己安排妥当。”
寂寞芬芳如临大赦,赶紧夹着屠诗臂弯一路小跑,只听身后传来对话:“姐姐,我住了这么久,怎的没喝过什么‘春秋’?”“咯咯咯,是姐姐小气了,今晚你也尝尝。”
“你好厉害啊!”寂寞芬芳的声音重新把屠诗注意力拉回来:“夫人虽然看起来很和气,但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主意,可你一句话就摆平她啦!”
屠诗刚要说话,发现女孩的胸部紧贴自己手臂,触感比世子马车上的软垫还要绵软,连忙挣脱:“别太乐观了,就住一晚而已。你师傅是?”
“公孙大娘。”
“噢……跳舞的那个。”这样就说得通了,能被公孙大娘收为弟子,寂寞芬芳一定也喜欢跳舞,通过视频喜欢会跳舞的御清锋,所以想要帮偶像一把。“看起来你师傅和夫人关系很好?”
“她们情同姐妹咧!我和师傅都是借宿在百花观的,夫人不收我们钱,只是让我们偶尔跳舞助兴。你只要争取到夫人同意,也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啦!”
屠诗翻了个白眼:谁要和一群女孩子住一起啊?!还不如给唐苦洗碗有意思呢!他静下心,等待夜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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