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清锋被擒无疑是个惊天消息,一时之间斑斓锦抢尽风头,人们重新认识“六扇门中好修行”这句话。身负双职业又如何?手持神兵利器又如何?能抱NPC的大腿,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屠诗修改了自己的看法。力量其实有三种,一种是基于肉体的暴力,第二种是舆论,第三种是法律。斑斓锦仰仗的不是NPC,而是法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说法太过浪漫,真相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发生冲突,谁也不让步,就只能用拳头说话。男人比女人拳头大,成年人比儿童拳头大,健康人比病患拳头大,练武的又比不练武的拳头大。
拳头能分输赢,却不能分对错。个人的暴力终究有极限,人们完全可以不与强者正面比拼暴力,而是批判他。舆论基于道德,即便强者能用暴力取得肉体上的胜利,但在道德上他始终处于下风。他可以战胜一个、十个、一百个人,但是他能战胜成千上万的人吗?他要面对的是整个社会,是不知躲藏在何处、也不知什么时候袭来的暗箭。他的拳头打出去只会打中空气。如果他与舆论为敌,他就彻底失去社会地位,再也没办法和别人打交道,众叛亲离是最好的结局。
而法律更在舆论之上,以国家暴力机器为倚仗,是终极力量。这再正常不过了:如果道德谴责无法处理某人某事,那就由法律来做出裁决。轩辕低调明明占据了舆论高地,为什么撤销悬赏,就是因为他不想触碰法律的红线。如果说舆论还有扭转的机会,罪名可不能随便扭转。一时的非议不可怕,可怕的是跟随档案终身的案底,后者相当于盖棺定论。只有在法律的保护下,弱者才敢对强者大放厥词,而强者也不敢用拳头解决问题。
屠诗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无法和法律对抗。他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结论,未有任何不快。
他仰头看看窗口。窗很高,灰尘在光线中舞动、降落。这是刑部大牢,地上铺一层稻草,墙角放着经年累月、很可能从未洗刷过的马桶。如果把看不出原本颜色、密布跳蚤的破布称为“被子”的话,那牢房里是有被子的。大牢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老鼠窸窣。极久极久,会听到若有若无的呻吟,再竖起耳朵去听,什么都没有了,好似只是错觉。除了思考暴力、舆论、法律这些问题,屠诗实在找不到事情可做,毫无游戏体验。
铁闸声、脚步声渐近。屠诗后背离开栏杆,懒懒转了个身,只见斑斓锦大步流星而来,开了牢门。屠诗竟油然而生一股雀跃欢欣:总算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斑斓锦从墙上取过鞭子,不容分说就猛抽屠诗,两眼好似要喷出火来,直把屠诗当成杀父仇人。一鞭下去扣了数十点血,屠诗知道这是到嘴边的鸭子飞了、找他泄愤呢,连忙举起被铐住的双手遮脸,叫道:“喂,你不是来提犯的吗?你打死我,案子还审不审了?”也亏他经过白象睡莲莲子油的淬炼,皮糙肉厚,要一般人早就疼得满地打滚了。
又抽了几下,斑斓锦狞笑道:“原来你也怕死,装什么英雄好汉?”
屠诗懒得与他分说。自己死了不要紧,可身上还有本命蛊,别连累了缱绻阑珊。
很快他便被提到刑部大堂。
他抬眼看去,为首的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裴好胆”裴侍郎,旁边坐着乌霆歼,更有几位官员列座两旁。好大的阵仗,用来审区区一个通缉犯是不是太浪费了?
这只是走过场而已,他对自己说。
有官员开始念罪名。除了“抢劫伤人”和“畏罪潜逃”之外,还有“盗窃”、“杀人”、“袭击卫兵”等罪,每念一条,就问屠诗:“你可认罪?”
屠诗机械地回答“认罪”。是的,都是他犯的罪。他一路逃亡,屡屡被逼入险境,不得不动用武力。这没得辩解,重要的不是动机而是结果,被他伤害的人不会因为他被冤枉就原谅他。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再无辜。当寂寞芬芳激动地说是他的粉丝时,他其实没认真对待,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被崇拜。偶像应该给粉丝带来正面影响,而不该像他一样劣迹斑斑。
“……罪大恶极,施以黥刑,流放冀州,发配充军!”
裴零念完判词,看向右首一位官员,那官员颔首道:“都察院无异议。”
于是裴零看向乌霆歼,乌霆歼喝道:“来人,上刑!”
屠诗麻木地听着,心想什么刑罚他都不在乎,见两名大汉走来,一人两手空空,另一人捧着刀凿陶瓶,心里一惊,想起这黥刑好像在哪里听过,心里莫名十分抗拒。没容得他翻找记忆,空手的大汉固定住他的头部,另一人以刀凿在陶瓶中蘸了一下黑色液体,划开他额头皮肤,下刀又慢又重,冰冷液体刺激他发烫的伤口,倍添痛楚,刻完一划后又蘸蘸液体,间歇式的疼痛让他冷汗直流,头部却被钳制住无法摆脱。足足三十秒的时间,刀才停下,他终于想起这是什么刑罚了!那陶瓶里装的是墨汁!
“居然一声不吭,够硬气!”乌霆歼笑道:“拿镜子来,让他看看!”
斑斓锦十分积极,没有丝毫耽搁就把镜子呈上,大概是早就等着这一刻呢。镜面中,屠诗左额血肉模糊,依稀可见刻了一个“罪”字。他一时呆了。这就是黥刑,虽然不折损肢体,但由于把字刻在人身显眼处,无从遮掩,相当于给他打上了罪人的烙印,带给精神的伤害比单纯的肉体伤害更大。
系统提示:服刑期结束后,您的外貌会自动恢复到初始形态。
看来游戏公司没敢把事做绝,要是罪字跟随玩家一辈子,那绝对会被投诉的。
斑斓锦拱手道:“裴大人,我们是不是该把他兵器给扣下来?”
这兵器指的无非是百家门六剑。屠诗闻言,抬头看斑斓锦。斑斓锦手猛一抽搐就要摸刀,警醒这是在大堂之上,赶紧又放下手。
乌霆歼对裴零道:“裴大人,我认为兵器可以不扣,但其他东西必须罚没,才能以儆效尤。”
于是,棱角套装与 “猎获护符”都没了。
猎获护符:猎户世家代代相传的护身符,据传闻能增加猎获。击杀怪物时(普通/精英/头领/稀有精英/王)经验值获取增加(0.5/1/1.5/2/3%),稀有材料掉落几率增加(0.5/0.5/0.5/0.5/1%),越5级以上挑战时,以上数值*2(放在储物囊中即可生效)。
斑斓锦两眼放光:“增加经验值……好东西啊!我听说双职业者的经验槽是普通玩家的双倍长度,你就是通过它紧跟大部队进度的吧!”
“猎获护符”是屠诗在新手村击败BOSS而得到的隐藏奖励,相比之下,他更看重棱角套装——那凝结了朋友们的心意。万幸的是六剑保住了,不过多半是乌霆歼忌惮屠诗身后的百家门。
“押下去。”裴零一挥袖子,就此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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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牢里又待了两天,屠诗被提出,押送到城外驿路,直走冀州,完全没来得及见识长安风光。临行前斑斓锦戴着“猎获护符”在他面前嘚瑟,他只觉好笑:捕快很少刷怪,“猎获护符”对别的玩家是宝,对捕快可不是,真乃明珠暗投。
这趟旅程一点儿也不舒服,屠诗全程步行不说,还要戴上木枷,吃饭喝水都困难。很快屠诗与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汇合。这队伍约五百人,有三分之一是服兵役的(打散到各处军营),有三分之一是服徭役的(为军营及周边城市建造防御工事,如挖护城河、壕沟),还有三分之一是运送军粮的。
屠诗跟在一辆运着猪笼的骡车后,耐力条就快见底了。一直处于下风处的他被猪身上的味儿熏得苦不堪言,忽然一不留神,踩在新鲜猪屎上摔了一个狠的,木枷差点没把脑门磕破。他正疼得两眼泪花呢,后面官差嚷道:“快起来!”
…………
走了一夜的缸,摔了上百次跤,屠诗躺在地上,浑身酸痛,再也不想起来。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只要你躺在地上,就永远也不会摔跤。
…………
“无论逃不逃,结局都是被抓,那我当初何必逃?我颠沛流离,付出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有什么意义?”
“你真的觉得,这一路逃亡对你来说是不必要的吗?是毫无价值的吗?你就没有收获什么?你就没有任何成长?”
…………
无论努力还是不努力,人始终都会死,那为什么要努力呢?
屠诗豁然开朗。
躺在地上固然不会摔跤,但是也无法前进;不努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活得一点儿也不精彩。逃是被抓,不逃也是被抓,最大的不同在于有没有反抗,有没有向命运昂起头颅。人之所以为万物灵长,就因为人会尝试战胜困难,而不是顺其自然。
扪心自问……这趟旅程虽然悲催了点儿,但还挺精彩的?而接下来的军营生活,又会有怎样的精彩呢?
他利索地爬起,快走两步垫脚跳跃,空中拧身,一屁股坐在猪笼上,舒舒服服躺下。官差怒了,喊道:“你做什么,快下来!”
屠诗扭了扭身子,好让木板别硌着脊骨,惫懒地道:“大哥,我脚好累,你就当没看见,好吧?”
玩,要玩个痛快;活,也要活个痛快!
猪鼻子不住地拱出木板间隙,拱他屁股。听着猪哼哼唧唧,屠诗惬意地闭上眼睛,就当听安眠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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