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治看着眼前的钢铁,茫然失措。这些都是上乘的钢铁,但对于现在的太治来说,无异于废铁。因为他没有办法锻造出那样的刀。
“刀,生来就是为了杀戮的,那什么刀不都一样吗?锋利,坚硬,耐久,完美的杀人刀,怎么可能会存在这种刀?”太治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因为潮湿已经发霉的墙上,那一股子霉味缭绕着他,仿佛他也变成了一面发霉的墙。
房外,下起了雨,让这间本来就不大的房子更加潮湿了,沉重的湿气压得太治喘不过气来。他感到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承受了一座山的重力,身体的力气都被一点点地挤走了,就连意识都渐渐沉沦下去。
这一睡,太治睡了半个月,他得了重病,身上似火烧一样,本就消瘦的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副包着皮的骷髅。他每天的呼吸都在减弱,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风,就会吹灭他仅剩的生命之火。
再没有人找过他了,就连他的父亲在确认他已经没有力气拿起锤子捶打钢铁后,也没有来催他锻刀了,就连粮食也断了。太治被抛弃了。他并不感到悲哀,他甚至觉得有些庆幸,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混乱的世界了。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他笑了,自开始为父亲锻刀一来,这是他第二次笑。第一次,是在他锻造成那把帮助父亲成为军队领袖的刀时候。那时,他还未曾想过,这把刀会让他的父亲彻底迷上杀戮,从此成为一个被权力,财富所支配的杀人狂魔。
那把刀,是至今为止他最好的作品,却给他带来了最大的噩梦。有时候,他会搞不清楚,自己在锻造的天赋,究竟是上帝的恩赐,还是魔鬼的恶作剧。他想,如果他生在另一个时代,他肯定不会锻造兵器,而是锻造一些生活用具,赚点小钱,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惜,这些都只是幻想而已,现在的他,正在步入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一切正常的话。
太治静静地躺着,身上还穿着那件灰扑扑的衣服,那股子霉味愈发的浓郁,他已经在腐烂了。窗外,响起一阵烦杂的说话声,比那淅淅沥沥的雨声还要烦人。
“听说了,将军要娶自己的儿媳妇。”
“这有什么的,那个女人这么漂亮,就应该配将军那样的人,嫁给那个胆小的家伙,才是糟蹋了。”
“……”
将军要娶自己的儿媳妇儿?
嫁给那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才是糟蹋了?
太治没有听进去多少,单单是这两句话,已经让他将踏进鬼门关的一只脚,硬生生地收回来了。
儿媳妇?那不就是自己的妻子吗?那个貌美如花,自己却从未碰过的女人。他一直以为他的妻子是个保守的女人,所以才拒绝与他发生关系,原来不是的,只是自己太弱小了,那个女人根本看不上自己。
那,为什么要嫁给我?太治很疑惑,他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但是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仿佛这一切就该是他的命运,他就应该去承受这样的灾难。太治苦笑了一声,泪水从他裂开的眼角里渗出,还掺杂着红色的血液。
他不想再管了,他想就这么睡过去,一直睡过去。太治再次闭上了眼睛,他以为这一闭就会是永远,可是他偏偏在最后关头开始计较自己的得失。他在计算,计算自己还拥有什么?
出神入化的锻造技术?不,随着他病情的家中,他早就没有行动能力了。
自己流传下来的作品?不,那早就是他父亲权力的象征,没有人为记住他的名字。
爱人?不,过不久他就是自己父亲的妻子了。
喔!原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句话像一个魔咒,刹那间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潜能统统榨了出来。力量,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词的意义。传说,人在临死前,是有可能回光返照,短时间恢复体力。
现在太治大概就处于这个状态,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四肢百骸流淌,但那股死亡的气息并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浓郁。他知道他时间不多了,他还可以做点什么,为他死前留下些东西。
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只在太治心里闪过那么一秒钟。还能做什么?除了锻造,我什么都不会。太治在心里自嘲道。他燃起了锻造炉,将一块钢铁丢进熊熊火焰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把粗糙的刀被他握在手中,刀身坑坑洼洼,刀刃也根本不够锋利,甚至有些钝。这应该是他锻造过最烂的刀,但他却很喜欢这把刀,拿在手中,让他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太治拿着刀,推开了锻造房的门。雨,还在下,灰蒙蒙的一片,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死了?”
太治喃喃自语,他的耳朵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是把喉咙撕裂开来才发出的声音,沙哑得让人感到恐怖。太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层干枯的皮,皱巴巴的。
“我还活着。但我看不见了。”
太治的眼睛已经闭不上了,眼珠子掉了下来,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黑洞。他懒得理会,他还有力量,他想去做些更要紧的事。这样想着,他仿佛感受不到黑暗的可怕,毫不犹豫地向雨里奔去,两个眼球被他踩扁。
他一路小跑,奔到了他父亲的卧房。刚走近,他就听到了房内传来的呻吟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声。太治笑了笑,握紧了刀,一脚把门踹开,大踏步走了进去。
“父亲。”他笑着叫到,睁着没有眼珠的眼睛。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回头一看,吓得冷汗狂冒,刚刚还生猛如虎的某器官立刻软了。那个被他抱在怀里肆意抚摸的美丽女子也吓得花容失色,胡乱地扯着衣服,遮挡自己诱人的身体。
“打扰到你们了吗?真的不好意思。父亲,我是来给你送刀的,接住哦!”太治大笑着走上前去,手里那把粗糙的刀高高举起,坑坑洼洼的刀身看上去十分诡异。
小胡子男人毕竟也是上过战场杀敌的人,很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迅速抽出放在身边的刀迎了上去。他有信心,自己手里的这把刀可是眼前这个宝贝儿子最好的作品,杀人无数,肯定不会输给那把粗制滥造的刀。
铛!
清脆的金铁交错声!太治听了无数遍,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看着飞起的断刃,在狞笑,手中那把钝刀斩进了自己亲生父亲的血肉里,他看到那飞溅出来的血液还带着一些白色的骨头碎片。
他赢了!
第一次举刀杀人,便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刀刃看中血肉,血液飞溅,那种冲击刺激了他的野性,那不知道压抑了多少年的怨恨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了。
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一下子让他着迷了。他似乎明白杀人的乐趣,明白战争的乐趣。这种掌控一切的痛快,真的会让人痴迷。
太治握刀狠狠往下一压,并不锋锐的刀刃轻松地将血肉划开。他的父亲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劈成了两半。那张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嘴脸,现在被分开两半,瘫在地面上,中间是一条血液汇成的分界线。
这模样看上去颇为滑稽。太治看着看着,都不由得笑了,放声大笑,喉咙完完全全地崩开了,滚滚声浪直上九霄。他提着刀,反身又是一记再普通不过的劈砍,直直的,像他手中的刀一样。
嗤啦!
那副诱人的娇躯,被拦腰砍断,血液混着肠子流了满地。女人惊愕的嘴脸面向着他,正睁着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他。
那一晚,这个向往着未来自由生活的村子成了人间炼狱,一个瞎子武士提着一把被血染红的刀走在遍地的尸体中。雨下了很久,一直没有停,仿佛是在试图洗刷刀身上的血液。可是流的血太多了,根本洗不净。
待到天明,武士死在了尸体堆中,身体放着一把刀,刀身澄澈通透,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刀的旁边,有一行字“刀名,村雨”。
……
张月望着眼前这把刀,沉重地叹了口气:“这些是你主人死前留下的记忆吧!”
“我继承了他的遗志,用杀戮洗净这个世界的污秽。”村雨说道。
张月现在才知道,传说中村雨的刀身会渗出雨水洗净血液,是为什么。那渗出的根本不是雨水,而是村雨沉淀了百年的杀气。这是一把被诅咒的刀。
“你有没有想过,你误解了你主人的意思?”张月问道。
“不可能!”
“也许太治一开始把你锻造成一把钝刀是故意的,他根本不想杀人,他只是想用你打一打那个嗜血的父亲,发泄自己这么多年的怨恨。他或许一开始真的没想到那么多。”
“可是……”
“你忘了,你的主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战争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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