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小哥在电话里究竟跟小张哥说了什么,他每答应一句,头就低下去一分,同时不住的拿眼神瞟我,等到通话挂断时,他头都压到胸前了,活像条垂头丧气的海草。
小张哥搓搓手,尴尬的将手机递还给我,又拉着千军万马恭恭敬敬向我作揖,胖子乐的不行,抓着茶杯哧溜哧溜喝茶,一双贼眼盯住我们不放。
“这个……夫人,不知者不怪,刚才是我们放肆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
小张哥断断续续说着恭维话,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渗出一层汗珠,我冷声呵呵,并不想搭理这两个试图亡羊补牢的马屁精。
天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在旁边悠闲的煽风点火道:“你跟你族长百八十年没见面,第一次出现就要整的人夫妻离异,我认识他俩好几年,头一回见她跟你们族长这么着急上火的,你是我见过最有勇有谋的小张,没有之一。”
“真人真事,小三爷这话绝对没糊弄你们,这小两口以前走哪儿都是浓情蜜意的腻歪,从来不吵架,要不说你们俩是做大事的人,作死都要作最大的死,牛逼。”
胖子添油加醋的说完,千军万马的汗水哗啦啦淌,小张哥也用袖子擦擦额角,两人如坐针毡一般,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碧色小蛇似乎察觉到主人的窘迫,环在他腰上不停的游弋,埋入衣间的蛇躯若隐若现,犹如青山边浮动的碧波粼粼。
我将碎发别到耳后,装逼的端起茶盏,轻吹着冒热气的茶面,被浸泡的茶叶很快舒展着飘开,喝一小口,待到回甘的清香充盈满腔,我将碗盏放回桌面,莞尔一笑
“我这人小气的很,既不是宰相,也不是君子,所以肚子里撑不下大船,不过,咱们这梁子结的不算太狠,你们要诚心想解,倒也不是不能。”
我故意留出片刻的停顿,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再抬眼炯炯的看着他:“只要你和盘托出,你夹这喇嘛的前因后果,我们就两清,刚刚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你们要是乐意,过几天还可以跟我一块回福建,去探望你们的族长。”
话的尾音带着笑意,明媚似暖阳,又浅淡如茶香:“如何,是不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每个字落下,都是轻巧柔和的温言软语,但话里的不容置喙十分明显,并非征询的意味。
言下之意,机会就在眼前,抓不抓得住,就看你俩的悟性了。
这是黑瞎子教我的一种谈判手段,利用对比强烈的语境与语气结合,可以在无形中给对方施以巨大的心理压力,情绪的波动,会干扰对方当下的判断和思考,特别适用我这种长相人畜无害的傻白甜型选手。
我手指点着茶碗的边缘,按照秒针走字的频率,从容不迫的敲击着,小张哥面色巍然不动,眼底的犹豫却愈加浓郁起来。
在大约敲到二十多秒的时候,我手势清晰的停顿一会,目光慢慢凝聚在他身上,再敲时的速度已然转变为一秒两下。
这也是黑瞎子教给我的技巧,敲声越密集,代指我耐心缩减的程度增剧,在不用言语的情况下,人为的制造急促感,可以逼迫对方更早下定决断。
现下的情形对他极为不利,这并不全是我刻意运用话术带来的结果,归根究底,是因为他本身就没有多少周旋的余地。
两方的砝码从一开始便不平衡,我可以选择单赢或者双赢,但他不行。
我边想边气定神闲的敲动着,如果黑瞎子没有瞎掰的话,按照我的预料估算,大概在我敲到一秒三下后,这货就会缴械投降。
这时,黑瞎子暗暗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我刚想眨眨眼作为回应,就听小张哥一拍大腿,脸色半青不白道
“在福建,下半年,抱歉夫人,我只能告诉您这么多,更多的信息,只有族长才能知道。”
“这是那个时隔30年的日期?”
“没错。”
“小哥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我心平气和的发问,并未追问或是过分为难他们,单看他挂半脑门的虚汗,我就明白他确实没有蒙我,能透的底,他的确已经透到极限了。
“族长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让我先回去,等时机成熟,他会通知我和张千军。”
“什么玩意儿?小哥同意上你这贼船了?”天真讶然。
尽管对“贼船”的称呼感到不满,小张哥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胖子顿时瞠目结舌,喃喃道难不成小哥是要准备重新攒老婆本?
我心微沉,黑瞎子答应这活的原因还没整明白,这下倒好,一个萝卜没挖出来又搭进去另一个,我心知小哥和瞎子都是谨慎的人,他们也没缺钱缺到非要拿命挣钱的地步。
唯一可能,就是那斗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小哥还有什么没得到他却想要的东西?这种东西存在吗?
还是说真正想要这件东西的人是黑瞎子,只是他和黑瞎子之间,有某些我们不知情的弯弯绕绕,因此,他得协助黑瞎子,去盲区里把这件东西倒出来。
我仔细想想,只觉得能触摸到的所有线索,都被重重疑云掩盖着。
浓厚云雾的遮挡,使它们隐没在岁月静好的假象下,被无数平淡如水的日子粉饰成太平模样,无声无息的在角落生根发芽。
隐秘太久,因而渐渐地销声匿迹,想去探知,伸出手来,触碰的却是一片又一片看似近在咫尺,实则缥缈虚无的幻影。
我意识到,原来我们早已被排斥在局面之外,任何零星的消息,于我们都是一场爆炸,是何时开始,我们被迫出局的?
头痛欲裂的感觉汹涌袭来,我只得按住眉心,竭力克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这会胖子正和小张哥扯皮,几人进行一段无意义的东拉西扯,千军万马和小张哥起身告辞,临走前留给我们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的手机号码,说有事可以打电话找他。
胖子随手将名片扔去一边,打开罐啤酒,一喝就是大半罐,他打着气嗝,搭住黑瞎子的肩膀问道:“我说瞎子,你什么毛病,这两个傻逼摆明是骗子,比电信诈骗还老套,你不戳穿他们也就算了,还由着他们在咱们面前装神弄鬼,你他娘老糊涂了吧。”
黑瞎子不回话,只推过去个垃圾桶,示意他花生壳别到处乱扔,天真没喝酒,干吃着花生粒道:“他们什么意思?你真信他们?还是说你另有打算。”
我捡起刚滑到桌角的名片,低头将号码存进联系人列表,天真把剥好的花生塞我手里,黑瞎子的声音紧跟着悠悠传来
“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水泥墩子是我偷的,眼镜是我放的,我是他们的托,我没法拆穿他们,我得让他们认为我和他们是一伙的,这样咱们真出发,他们才不会防着我,只会防着你们。”
“有这个必要吗?你们干嘛非要玩这种虚的?老老实实夹喇嘛,装什么大尾巴狼?”天真皱眉望着他。
“这事后面再说,现在还不急。”
“感情你费劲把我们诓过来跟那俩孙子打照面,就为了跟他俩混个脸熟?你他妈当我们仨是喜羊羊啊,说涮就涮。”胖子骂骂咧咧道。
“他们想联系哑巴,你们是唯一的途径。”
黑瞎子耸耸肩,我叹口气:“折腾这老半天,好歹跟我们说说你图什么吧。”
我话落,一罐啤酒就递到手边,黑瞎子碰个杯,并不回答,只笑道
“都在酒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