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乐乐按掉控制投射在屏幕正中的视频,将系统调成作战模式,熟练地检查救生舱和主动力地运行状况,张起灵还在感受知觉与对方相连的奇妙感觉,眼睛微微泛动。
麒麟轻盈,机身遍布重火力与精密部件,维修难度堪称噩梦,但也有属于他的好处。
比如出港时,麒麟只需要数台运输机就可以运送,而青龙头顶满是飞机的螺旋桨,密密麻麻的钢链宛若一张大网,牢牢罩住整台机甲,吃力的往前飞行。
跟蚂蚁搬大象似的。
青龙和以前的焦明是机甲的两种极端,焦明有多敏捷青铜就有多笨重,护甲满分,火力全开,站着就是一座钢铁裹身的巨大城墙。
黑瞎子不是全无章法的人,在机甲设计上却意外的有想法,他出身欧罗巴战区,应对巨兽更倾向于老毛子的打法,曾临时驾驶本地机甲切尔诺阿尔法,打出过不俗的战绩。
后来调来香港,他强烈要求本国也组装一台高护甲的机甲猎人——当年因着焦明的出众,总湾区的机甲大多偏向输出型。
最坚硬的机甲是暴风赤红,肉搏一流,又有着出色的狙击能力,更是罕见三手臂机甲,由三胞胎驾驶,在主产三代机的年代生生脱颖而出,以准四代机的型号参战。
黑瞎子来后青龙诞生,钢铁浇筑,驾驶舱所在的头部全包围精焊,护甲固若金汤,技术方面则倾尽当时的科学所能,用火力换取一部分的动力,速度勉勉强强拉到五左右。
纯战争机器,一头残暴的雄狮。
而木乐乐的老朋友焦明,木安殉职之后,没有人能达到他们以前的通感高度,焦明就被改造成平衡偏敏型机甲。
各项数值基本持平,只在速度上略高一筹,算是照顾木乐乐以往的操作风格。
夜晚的海面并非平静无波,风声鹤唳,海浪涌出一道道小弯,被月亮照的寒冷如凌花,前仆后继地扑向远方。
波光粼动,水雾横生。
最轻的麒麟率先来到指定海域,张起灵划出屏幕,通讯信号满格,木乐乐从监视器看到脚底下的场景,海面空无一物,暗潮滋生。
月色皎皎,却更平添肃杀之气。
“麒麟到达目标区域。”
自机甲出港以后,通感维系着她与张起灵,他能感觉到她状态的骤然改变,与在地基时的跳脱玩闹浑然不同,镇定的犹如泰山。
“正在脱离载具。”
夜凉如水,似她此刻的语气,向指挥室汇报完,她按下投放按钮,运输机上的钢绳飞绷着收回,在空中弹出数声响亮的“啪”。
大型重物落水,又是一次跳楼机般的骤然失重,驾驶舱的机械都在下落中颤动起来,机甲落定,海浪顿时如火山喷发般高高溅起。
“麒麟就位,十英里红线。”
张起灵与木乐乐都在趔趄之前及时稳定身躯,麒麟站在风潮浪涌的大海里稳如磐石。
不久后剧烈的水花陆续炸起,十几架运输机盘旋在上方,金属关节相撞,震出颤声连连,三盏探照灯直线般照出去,远远看去不像来对抗巨兽的部队,更像巨兽本身。
“焦明就位,十英里红线。”
“青龙就位,十英里红线。”
张海客调出玄武系统传回的波动图,信号强稳,并且直达峰值持续好几分钟。
右手点开测距雷达,左手点出机甲的通讯界面:“吴邪,你跟王胖子是初次合作,多往后靠靠,别冒头,有空开两下黑枪就行,安全为上,乐乐,你们算是临危受命,现在你俩连接的还算稳,可以看时机行事,能完成任务最好,完不成也不要死磕,保留实力最重要,你们两台机甲都以辅助青龙为主。”
张海客的口风一转:“黑瞎子,你们是老搭档,不用我多话,这次行动由你们主导,注意保护焦明和麒麟。”
在张海客叨叨作战方针的时候,最前方的麒麟正要与青龙调换位置,麒麟搭载的玄武子系统警铃忽然大响,指挥室却没有发觉。
木乐乐和张起灵感到不妙,同步转头,只见原本无风无浪的海面赫然割出一条水痕,强力探照灯的光束扫过去,照出有条长尾在水下飞游,更大的身躯就在长尾尽头。
长尾破空一甩,朝他们疾风般砸来。
不用警报多提示什么,他们都是反应绝佳的格斗好手,木乐乐当机立断开启推进器。
一有操作,颅内顿时激荡出一阵撕裂的压力,极强的脉冲朝太阳穴涌去,如从上方狠撞过来的大摆锤,来势汹汹。
她和张起灵都忍不住向后一退。
“警戒级别黄,驾驶员即将断联。”
“糟糕,五代机的脑脉冲太大,他们一下没承受住。”张海客脸色青白交加,对话筒大吼:“木乐乐,马上回到顶端空间,控制自己的思维!张起灵正在被脉冲的洪流淹没,你要尽快稳固自己跟他的通感,否则他的意识会迷失,你们会死!”
脑内的冲击宛若一场兵荒马乱,或许张海客的某个词触碰到她戒备已久的心防,木乐乐竟真的立刻奇迹般沉静下来。
她顶住突突跳动的剧痛,极力冷却着神经。
而在下半秒钟,联动效应让张起灵大脑横冲直闯的洪水找到宣泄口,神经一松,他紧接着也镇定下来,舱室的黄光警告就此停止。
滞缓一瞬,推进器继续启动,往旁边猛地一喷,硕大的机甲在浪花翻腾下退出几十米,险之又险的从巨兽尾椎骨旁擦肩而过。
青龙的胸甲被长尾余力剐出一条擦痕,火花四窜,在暗沉的夜色中犹如炸开的烟火。
巨兽一记尾锤落空,并不善罢甘休,腾空破出水面,海浪滔天一般卷上半空,又轰隆隆地落下来,仿佛一座巨型水墙,映照着清寒的弦月,白色的月华竟然如白炽灯般刺眼。
声音比影子先到,像从喉腔挤压出来的怒吼,越过层层浪声响彻海域,穿透耳膜。
巨兽背脊一整条的蓝骨从头蜿蜒到尾端,背后一双等身的骨翅,不等尖啸停下,又一击大摆锤向他们袭来,不过此次的对象并不是麒麟,而是在一旁更容易命中的青龙。
青龙灵活度本就不如另外两台机甲,会被打中是理所当然的事。
黑瞎子开启脚踝处的固地器,数根钢钉如膨胀钉般爆裂,朝水咻咻几下,发射的钢钉钉入水底,额外提供巨量的抓地力,使机甲巍峨如山。
其余人久经战场,可胖子不是乐意吃瘪的人,他不肯眼睁睁看着青龙挨揍。
焦明的左臂可以变换成火炮,他看好方位,立刻蓄力一炮,抬壁朝着巨兽的大脑袋就轰出去。
火红的尾翼冲开黑暗,如震雷般的巨响炸起,炮弹正中红心。
巨兽遭遇天外飞弹,尾巴还是朝黑瞎子抡过去的,但身体被轰的往海里栽倒,力量就不如刚抡出的时候,让青龙轻而易举的化解,连自身的防御都没被撼动两分。
黑瞎子“呦呵”一声,在对话器里向胖子道:“看不出你有点准头。”
“你他娘废话,那破学校招生严格的很,考试又难,老子没几分功夫,怎么混到现在。”
胖子大骂,喉咙压抑着对巨兽的怒气。
趁着巨兽栽进海里的间隙,重重的踏水声接二连三炸成鱼雷,奔向巨兽。
焦明全然不顾其他,向前助跑一段后高高抬起脚,双腿挂着哗啦啦的浪花,宛若巨幕。
机甲的主关节大多是合金混合钢铁,兼顾坚硬与灵活,焦明弓起的膝盖正对巨兽脖颈,并不犹豫的往下狠狠一撞。
蓝血迸飞间,凄厉的嘶吼冲上天穹。
张海客看见焦明的通感指数在下降,立马抓住话筒大喊:“吴邪!你们的神经连接在衰弱,抑制好胖子的情绪,他现在杀心太重了!你们退出巨兽的攻击范围,让青龙顶上!”
“我不行!他突然好像对那大王八有血海深仇一样!我差点被他带进去!”
吴邪显然也不是那么好过,声音发颤,手指在点击着屏幕,警戒铃响个不停。
“怎么回事!”张海客气急败坏,环绕着他的屏幕处处都是红光,在他脸上映出斑驳的色块:“你们之前不是通感的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吴邪咬紧牙关,话出口就被磨的稀碎。
“王胖子出身贫民区。”
霍秀秀在旁边轻声道。
话音未落,他们神色都不由得一凛。
他们虽在前线,但何尝不知民间疾苦。
连出身优渥的霍秀秀和解雨臣,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糊涂人。
谁都明白,旷日持久之战,在流血的是军人,最颠沛流离的却是百姓。
战火弥天,他们是岁月里不起眼的一点水花,什么都无法改变,什么也无法阻止。
他们只能被硝烟吞没,被历史掩埋,在激流中被拍的粉碎,像宣纸上无意晕染开的墨汁,浅浅淡淡,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南风的凉,北海的涩,东西往来,吹过声声无言的哀歌与悲壮。
而胖子正是其中一员。
以前的他在死人堆里混日子,看尽贫民窟的艰难与困苦,虽不如古代乱世的一寸黄土一寸白骨,但百姓度日举步维艰,今日的用水明日的口粮,都要仔仔细细计算着过。
他自诩不是什么世间少有的活菩萨,不积德不行善,有救济粮就早起去领,从不让着谁,再不然,仗着身强体壮总不至于饿死。
自己活过一天是一天,黄昏时孤雁徘徊,他不觉得诗意,只会想打来烤成串,旁人的生死他心中无叹,自己的生死也能看得淡。
可是这样日子过多一年就麻木一年,他穿行在巨兽袭击过的城市,脚边尸体堆积如山。
建筑坍塌,天光刺眼,他遮住眼睛,脚踩在发红的土地上,他发现自己面对一地的断肢残骸,心底居然无波无澜。
当时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也是对生活产生了一丝茫然。
于是他朝着天穹,竖起一根中指。
后来他在电视上看见军队面向全国的征兵广告,机甲对战巨兽的飒爽之姿直臂逼好莱坞影视大片,看得人热血沸腾。
而且入伍后立马就能享受补贴、还包食宿,如果有幸成为驾驶员,往后余生的生计问题都由政府保障。
直面一线的火力,以命相搏,对贫民区苟延残喘的他们而言,却已经是最好的出路。
“穷人的命不值钱。”
在猎人学院,课程紧凑又危险,在其他人纷纷退却的时候,胖子无不嘲讽地对同伴道。
海潮翻涌,液浓如墨,流转在海平线与天际的空隙,沉甸甸地压下来。
巨兽在焦明的膝下疯狂挣扎,骨骼咔嚓,却没有毙命,长尾蓄足力就要往焦明背后砸。
解雨臣一看不好,伸手在焦明身后一挡,裹挟着海水与急风的尾鞭转瞬即至,用力抽上青龙的臂膀,骨刺和金属摩擦声如同断铁削金,在颅内狂响,同时激荡出漫天的火花。
“妈的,王胖子是老六吗,在基地一切正常,出去就演我们。”
张海客气的大骂,手上越来越繁复,点出五六个窗口:“吴邪,听不听得到我声音!你们通感还在维持,但是比较微弱,你试着主导焦明后退。麒麟,你注意焦明的方位,小心不要被对方偷袭。”
“听得到!但我办不到!”
吴邪声线焦灼,夹杂着数声对胖子的呼喝,可胖子并不管他,只不耐烦地大叫:“要不你跳机,要不你闭嘴,叽叽歪歪的,烦不烦。”
“王胖子!撤退!这是命令!”
“命你妈个头,老子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种你过来抓我回去。”
张海客在胖子跟前从来就没抬起过头,毫无威严可言,论敬重胖子还更敬张起灵两分,他被胖子骂的牙根痒痒,手紧攥成拳。
巨兽的长尾从青龙手中溜走,打入水里扬出道高飞的海浪,它像是找到什么诀窍,以尾巴作为支撑,整个身体忽地从海底翻转过来,弯起的背脊如竹般破开焦明的压制,巨大的身躯自水下仰面翻出,兽鸣滔天。
怒火攻心的巨兽也不管其他两台机甲,回头冲着焦明狂嗥一声,抡起拳头就砸向驾驶舱,凶恶如伺机已久的鬣狗。
拳风呼啸,因为吴邪和胖子精神连结一时的薄弱,他们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操控机甲退开,吴邪看着迎面抡下的兽拳,一脑门的虚汗,涡轮却运转渐缓。
咣当!
身侧有道黑线忽而凌空而至,在夜空几乎显现不出来,张牙舞爪的爆裂钉咻的两下地挂上焦明背翼,膨胀爆开,钢绳往里一拽。
麒麟全身的喷射器都冒出火光,往后全力一推——
两台机甲都在喷射器的推送下摔进海里,巨兽雷霆一拳就擦着焦明头部而过,反而打的自己朝前一踉跄,浑身的蓝光剧烈闪动。
青龙收回足下的固地器,上去将要爆起的巨兽砸回海里,死死压住,沉如铜钟。
解雨臣明明牢牢把控着机甲的主动权,却觉得头脑混沌的仿佛一滩浆糊,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他的脑花,他条件反射地晃晃脑袋,黑瞎子侧头看他一眼,问指挥室道:“玄武系统不是侦测到双重袭击吗,这里只有一只,另一只在哪?”
“没捕捉到后续信号,可能潜伏在海里。”
同样头痛难耐的还有木乐乐和张起灵。
脑内神经连结的越深,机甲的行动力越强,他们的通感在联通时攀上高峰后就一路下跌,如今已然警戒的边缘游走,参战乏力。
木乐乐忍耐着一阵阵让她后脑发麻的脉冲,心内深深觉得现状有大问题。
她和吴邪都是老驾驶员,对通感经验老到,即使同伴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但有他们的引导,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胖子她不知道,可张起灵是稳如老狗的人,自控能力极强,他们搭配在一起,本该是强强联合的组合,现在却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不知他们俩,青龙也好似没有发挥以往的战力,吴邪跟胖子更是岌岌可危,不知何时就会变成一堆废铁。
三台战绩斐然的机甲,被一只四级巨兽牵着鼻子走,所作所为不过是勉强抵御而已。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妈了个巴子,黑瞎子你架起这大老鳖,我要轰的它妈都认不出来,狗日的,害得老子穿不暖吃不饱,今天我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胖子又在叫嚣,吵的木乐乐耳朵疼,青龙一身的重量都压在巨兽身上,正两厢角力。
从海里爬起来,乱窜的电流让她头疼欲裂,她知晓张起灵的感受不会比她好多少。
只当是五代机的负荷过大,她刚想回头安慰他一句,脑内忽然跳出一条冗长的线索链。
像装载着所有信息碎片的数据流,纷纷扬扬从她眼前飘过。
是来自于张起灵。
“指挥室!能侦测到梼杌的方向吗!不精确的也行!”木乐乐抬头大叫。
梼杌是第二只巨兽的名字,现下还未露面。
“三点钟两公里开外,你要干什么?”
“我们认为梼杌的用处不是跟穷奇左右包夹!它在扰我们的思维!弱化我们跟机甲的联系!这儿交给青龙和焦明,我去找它!”
张海客惊疑不定地看向霍秀秀,对方也看着她,两人沉默片刻,张海客点开另一束成像的频率图,时弱时强,确实不如穷奇稳定。
没有证据,他们也不能正确地下达指令。
“你有把握吗,用不用支援?暴风赤红随时可以出港。”张海客犹疑道。
“不用!我们能行!”
木乐乐肯定地回复。
见青龙还在压着巨兽,麒麟轻巧一跃,避开四周散出的锋芒,正准备离开。
巨兽一瞅他要跑,一下子挣脱出青龙的禁锢,甩头晃脑,大吼着扑向麒麟。
腥风卷出巨量的水花,暴雨般倾泻向他们,麒麟抬臂挡住巨兽的拼力一砸,双足插进泥里,驾驶室的电缆剧晃,它还犹嫌不足,张口嗷呜就咬在麒麟的肘关节上。
“启动肘关节推进器。”
随着系统的播报声,整条手臂蓄足马力向上狠冲,直击巨兽的喉腔。
它防备不及,被麒麟一拳头抡出七八米远,摔趴到水下时发出呜咽的吼声震荡水波。
海面霎时波涛汹涌,浪潮四起,仿若大雨将至的前兆。
“等离子炮已发射。”
砰的几声巨响,左臂的手掌已然转换成炮弹头,朝着浪涛澎湃的海底精准打击,巨兽的胸腔和腹部都遭受好几发炮轰,血液横流。
蓝色曳光喷发后的轻烟袅袅升空,木乐乐正要再打,像是头颅牵动中枢神经的弦被人用力一拨,而后重力弹在脑花上,钝重的痛铺天盖地而来,席卷颅腔。
木乐乐痛极,万幸操控着机甲左臂的张起灵死命稳住感应器,左手只是微微一偏,打出的等离子炮从青龙身边擦过,燎出青烟。
“操,有人在挖我的脑子吃!”
胖子的哀嚎大响,黑瞎子也深受其苦,隐忍着蹙眉,但听到胖子的话,他还是咧开嘴笑道:“好会形容,语言鬼才。”
几人都被脑壳疼折磨的几度升天,黑瞎子克制着要跳出脑外的刺痛,问麒麟驾驶室的两人道:“你们还能动吗?”
木乐乐紧咬一口银牙:“必须能。”
张起灵面色不见多大改变,只略微发白,但额头上的青筋悉数爆起,如盘山公路般蔓延在额间,盘旋而下,他稳声道:“可以。”
青龙的拳头闪现出渗人电光,黑瞎子歪头看看解雨臣,两人会心一笑,回身时都敛正神色,一拳头砸在刚要起身巨兽的脑门上,巨兽还没起来又砸回水里,海浪立时狂涌。
“吴邪!为我们未来的史密斯夫妇开路!”
月光从漫天的水花间隙照下,稀稀落落,被分割成缕缕的缥缈银辉,焦明旋身而起,一脚踢上巨兽方形的耳翼。
吴邪和胖子勉力维持着通感,两人愈发的不默契,机甲的迟钝感犹为明显,幸好有青龙从旁协助,一腿才没有落空。
见他们正为自己争取时间,麒麟立刻退出战局,转身向着导航的方位飞速前进。
轻机身的好处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麒麟边走边放出探测器,指挥室的张海客大气不敢出,默默看他们在花白的海间寻找。
一步一步跨越浅滩区,他们逐渐迈向幽深的海域,海水淹没膝盖,脚下的控制器就变得迟缓起来,踩踏声沉重。
木乐乐调大电路服的灌氧量,不断地大口吸着氧气,头疼才能稍微缓解一二。
而张起灵的感官特别敏锐,同样是头疼,他却能靠着痛感微小的波动来辨别梼杌在何方。
痛感增强,方位就是对的。
木乐乐猜测道,声线乏力,颤如蜻蜓振翅:
“既然梼杌选择藏起来,不跟我们正面硬钢,只让穷奇上,它可能跟我们一样,不是正儿八经负责进攻的物种,辅助的成分更大,像游戏里的法师。”
而法师的通病就是脆皮。
张海客已经无可奈何,只能任他们活动,毕竟最直观感觉到战况的是他们。
机甲探照灯在海上来来回回巡视,犹如巡夜的灯塔,一圈圈掠过暗沉的海水。
光线扩散出去,洒在茫茫的波浪上,盛着一轮弯月的太平洋在宁静中安睡。
尽管在两公里外,接连发射的火炮震耳欲聋,如炸响的烟花,嘶鸣与怒吼齐行。
“等等。”
专注浸在痛觉里的张起灵骤然出声,而撕裂般的钝痛时时都在上涌,似水淹大坝。
木乐乐与他共同分担都觉得苦不堪言,况且他不仅无法逃避,还要从这纷沓而至的痛苦中分辨来源,无异于要彻底的沉入其中。
“左边水深5米有异常。”
尖痛几乎要碾压的他们粉身碎骨,木乐乐眼底血红,攀满蛛网般的红血丝,氧气能提供的缓解效果已然微乎其微,唯有张起灵的坚持,才让她没有失去意识。
“2x90导弹装填完毕。”
木乐乐艰难地抬起手臂,在系统上校准导弹,手指颤抖,脑内的琴弦欲断未断。
张海客吹嘘过的生物识别功能派上用场,确定好粗略方位,她按下发送键,机身倏地一震,胸前合金挡板切成发射器,数发灼亮的光团径直冲向海里,喷出一道巨型瀑布。
“导弹已发射。”
双臂下垂,巨大的嗡鸣从大脑连到耳膜,大有江流的滔滔之势,木乐乐的眼底血色浓郁,疼痛逐渐烧成火焰,灼的她站立不安。
思绪愈渐朦胧,她仰起头,看见顶上深沉的夜,繁星闪烁,温柔的辉色在天幕晕开,与月白的海面遥相呼应。
没有机甲,没有驾驶舱。
她独立在星海之下,璀璨的光拉出冗长白影,却没有照到她身上,她站在明暗交界的一端,如同世界的背立面。
暮色沉沉,她向周围张望,只见星光缓缓洒落在眼前的不远处,照出一条长长的走道。
她近乎本能般走向她面前唯一的亮光。
在光的尽头,她看见有人在等她。
“乐乐!乐乐!”
“完蛋!巨兽在影响她的意识!”
“驾驶员已断线,警戒级别红。”
耳旁似乎有焦急的喊声和提示声,可是她听不清,更不想听清,她踩在碎裂的砖面,每步都有无数画面灌入脑海。
看着熟悉万分的影子就在前面,她只要近一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她不愿清醒。
如堕梦境般,丢失的拼图在渐渐归位,她只往被光倾洒的廊道走去,心无旁骛。
“乐乐。”
是一声凛冽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轻喊,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尾翼开始朝四方燃烧出熊熊烈焰,在她沉溺的幻境蔓延开来。
火势烧尽天光的沉、烧净她旖旎的梦。
冰冷的海水重扑到面上,木乐乐遽然睁眼,猩红的目光令她视线模糊,额头仍是痛的。
她睁着眼,望见刚升上半空就被海风吹散的灰色弹烟,又低下头,海浪徒劳地拍打在机甲上,水面滚动,似有异物。
“木安,我们——”
她转过头,却见旁边是面容清冷的张起灵,话顷刻卡在喉头,梗的仿佛一颗石头,在血管里上下游离,重复着划出道道的伤口。
“驾驶员已断线,警戒级别红。”
“驾驶员已断线,警戒级别红。”
舱室闪烁着遮天蔽日的红光,涡轮的速度急剧变缓,系统不断地发出预警,木乐乐却全然不知,只目光呆滞地望着张起灵。
机甲的自保协议会以保护驾驶员为优先级,一方断联,神经负荷会尽数倾注到另一人的身上,极容易造成脑脉冲过大从而脑死亡的现象,在搭档意外断线时,机甲的动力就会全面下调,以确保第二位驾驶员的安全。
麒麟停在海面上,导弹射击过的地方还在沸腾,从海平面望去,可以见到一层细小的、宛若气浪的水滴在震荡。
有大片大片的乌云飘过,厚厚的一团,遮挡住明烁的晚星,黑云盖顶,皎洁的月都隐没在云层之上,海上的能见度立时低下来。
木乐乐的双眼氤氲如雾,往日灵动漂亮的眸子蕴满泪水。
她动动嘴唇,双手颤动不止,眼眶愈发的红,眼白青丝红丝交错,像一朵衰败的玫瑰,满眶的泪却迟迟不肯坠下。
“不是木安,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
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握住。
木乐乐抬眼,透过斑驳陆离的水光,她看到张起灵清明的眼眸正凝视着她。
如空中最亮的启明星,光辉一举破开幽沉的暗,降临在她的眼底。
“乐乐,他没有死。”
张起灵的话语好像一泓温泉,在她心中早已冰封角落,渐次注入滚烫的温度。
“像你曾经告诉我的,你们进行过通感,意识完全融合,你会是继承他意志的新载体,只要你在,他的灵魂,永不消亡。”
嘈杂的驾驶舱仿佛安静至极。
一滴、两滴——
积蓄多年的眼泪滚滚而落,无声滑落少女的脸颊,她失声痛哭,双眼通红,心痛如锯。
有泪水滑入嘴角,在舌尖漫开浓浓的苦楚,浸泡的一颗心如梅子般酸涩,她用故作坚强堆积出的防线被倏然攻破,像决堤一般。
她总在逃避的那场洪水,名字是释然。
木乐乐哽咽着,心底的冰山缓缓消融成块,化在汩汩的水流,过往的严寒被春暖取代。
她三年以来每夜的辗转难眠,每次的伤痛难过,她从没有流过的泪,一切一切的苦涩和缺失,都在此刻被画上完整的休止符。
他一直在与她并肩作战。
其实他从未离开。
“神经桥接启动——”
蒸干后的眼珠发涩,链接神经元的警示灯由红转黄,映亮她过分湿润的眸底。
“驾驶员间连结协议序列执行成功。”
绿灯大亮,木乐乐看向张起灵,眼光是从所未有的坚毅,不见丝缕的脆弱或感伤。
本已沉寂的机甲马力回升,不过分秒就在两人协同下重新动作起来。
水泡咕噜的海域浪翻如水入滚油,大风催动着狂涛骇浪,轰鸣如沙海翻涌。
虽然疯浪大作,却只兀自热闹,始终没有巨兽出海的前兆。
夜色渐浊,晦暗不定,头痛的困扰未解,他们干脆放弃防守方针,决定主动出击。
两人抬腿走近水涡,庞大的器械肢干提起落下,机甲被暗色笼上层浑雄的色彩。
右铁拳上的导电环闪出花白电弧,等离子炮充能完毕,百万度高温的重氢经过电磁转化成光粒团,在左臂蓄势待发。
到达不明水域,两人对视一眼,肯定地互一颔首,左臂抬高,粒子光团急速运转,发射口旋即冒出滋滋的磁光。
蓝光大盛如火石摩擦,一炮蓄足,正要突破膛口,海底瞬间炸出道冲天黑影,裹着大量海水,势如水龙,吼叫着甩头落定。
监视器内是一只长着鲨鱼鳍头的巨兽,前肢细小,双腿壮硕,形态像恐龙,短尾则分岔成均匀四条,中心聚集着光弧,犹如天线,长短不一的骨刺裹身,看着令人不寒而栗。
尾巴正中的光波,想必就是干扰他们神智的核心。
木乐乐眨眨眼,调整身姿与巨兽面对面,向它道:“梼杌,你好。”
见它有点呆,等离子炮的火光稍减,张起灵移动左臂,摆正的炮口对准四尾。
炫光在刹那亮彻阴云密布的天色,照透舒卷的云层,弯月被映成白白的印子,烙在云间。
粒子光效“轰”地一下袭向巨兽,似平地起雷,浩大的压迫感直袭名门。
四尾巨兽见等离子炮轰向它,重鼎似的身躯即刻要躲,却被张起灵敏锐地察觉,机甲轻跃两步跳起,脚踝骨械的减震器一齐作用。
落地时脚步扭矩开到最大,迸出猛烈的咔咔声,蹬地与拧转的力量汇集到一起,右腿旋出三百六十度的回旋,一脚踢到巨兽后脑。
巨兽被外力踹的哀鸣一声,迎面撞上发射中的等离子炮,它不死心的摆动尾巴,四尾合一顺势上扬,想要给麒麟连带的一击。
却不料攻击完的麒麟早有预判,回旋踢收回的同时启动喷射机,退开十米以外,正好是巨兽短尾的长度,没有受到分毫伤害。
刚才还破口大骂的张海客现在安静如鸡。
“牛逼。”是刘丧的小小声。
等离子炮无比凶残,四代前的巨兽根本遭不住三四炮,梼杌被轰的在海里转圈,尾部的光弧暗淡一半,额上的痛感果然减弱几分。
麒麟一手扼住一脸蒙圈的梼杌,拖拽着它往海洋深处进发,只要它一挣扎,一发导弹就往它身上招呼,期间梼杌也费劲吧啦的举起过尾锤,四条尾巴打在背脊上跟搓澡似的——
实际背脊经过钢铁浇筑。
等走到不会波及沿海城市的范围,甩手扔出梼杌,倔强亮着微弱光的巨兽还试图站起来,等离子炮和导弹都瞄准它的大脑。
“梼杌,再见。”
巨震之后是长久的宁静,扑通的水花四溅。
云过风清,风势变得轻微,徐徐吹过厚云,露出皎白的月亮,星星渐次亮起。
浪潮声减小,木乐乐调高监视器,见到不远处是另一场风起云涌的平息。
“两战报捷,全员无损。”
解雨臣一贯从容的声音响起。
“老油条还能在战场上断连,丢脸丢大发,我要是你,回来我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木乐乐和张起灵是最后回到基地的驾驶员,等待他们的是霍秀秀眼泪汪汪的迎接、刘丧和汪灿包含赞叹的眼神、吴邪他们几人欣慰的笑容,以及张海客意料之中的埋汰。
“不好意思,我不要脸。”木乐乐道。
一次无伤击败两只巨兽,向来人员镇静的总湾区气氛回温,充斥着久违的欢腾。
来迎的队伍人人脸上都有笑意,数一数人头,竟有大半座地基的人员都在其中。
“真是出乎意料的表现。”
汪灿从不吝啬给予评价:“无论是你断线的速度,还是你们后期超百分百的吻合率。”
前半句阴阳,后半句称赞,木乐乐习以为常就要略过汪灿的调侃,却在听到“超百分百”四个字时骤然一滞,她缓缓转头望向还在念念叨叨的张海客,又望向汪灿。
最终震撼地开口:“什么?”
“没错。”
汪灿向她点头,眼里阴晴不定的瞳色流转过千思万绪,定格在唇边的时候,勾出道发自内心的笑弧:“是真的,你们非常般配。”
他们互望半秒,都看见对方眼底的讶然和深埋的几分欢欣,张起灵向她淡淡一笑,有如轻云出岫、水过寒桥,清隽的难以言表,在人影纷杂的灯光下,轻而易举晃入她眸中。
木乐乐被颜值暴击的失神一瞬,上一刻的神色凝固在眉间,极短的失声过后,她才在霍秀秀的推搡下勉强回过来神。
而汪灿讲完,人群静默两秒,然后就爆发一阵欢呼,每个人都知道这对“猎人计划”而言意味着什么。
时隔近九年,无数的黑夜白昼,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六座军事基地、数百个机组,终于出现第二对吻合率超百分百的驾驶员。
超百分百即为下限无限趋近零。
他们在末日当头的至暗时刻,也幸运地迎来唯一有力的、也可能是最有力的反击机会。
庆贺是短暂的,他们还没到真正放松之时,张海客见状及时地疏散人潮,什么人员前往什么部门,回港的机甲要安排哪些检测,补充多少弹药,一项一项吩咐下去。
基地的一切又井然有序地活动起来。
作为在场军衔最高的长官,木乐乐看着基地上方的大型钟表,心中哀然的叹息并着强大信念,她高声宣布道:“战事钟归零!”
战事钟归零,开始重新计时。
下次预测巨兽来袭的时间令人沮丧,只有三天不到,缺口持续扩张,信号稳定在四级,不会再有降级的趋势,甚至也许会突破四级。
好在三台机甲没什么损伤,驾驶员也都活蹦乱跳的,尽管基地还有其他备用的机甲和机组,但至关紧要的一环需要机甲间相互配合,他们是港区里最合适的人选。
在食堂吃完宵夜,木乐乐连口称受不了他们的调侃,不顾霍秀秀和吴邪的挽留,扯着张起灵飞速回房。
见他们走出用大喇叭喊都听不到的距离,胖子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侧头问吴邪道
“天真,你们的双人驾驶系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跟她弟是双胞胎,俩人在老娘的肚里就喝同一口奶,他们牛我能理解,为啥小哥和她认识短短几天,也能默契成这样?”
“天真?你又瞎给我取什么外号?”
“我寻思在基地人来人往的,我老骂你别人听着不好,天真无邪,多好听的寓意,没想到你还不乐意,要不我还喊你狗东西?”
胖子垮着张逼脸,幽幽地望向吴邪,黑瞎子拍拍胖子肩膀:“可以的朋友,取得精辟。”
吴邪一想,天真确实比狗东西体面点,也不想跟他争执,随口附和道:“行,天真好听,你爱什么喊什么,不跟我吵架就行。”
“你别打岔,我刚刚问的好好的,来来来,你们都来给胖爷解答下疑惑,不然我今晚要睡不着觉了。”胖子瞪着吴邪,又看向众人。
霍秀秀喝口可乐,坐在解雨臣的旁边,暖灯多以黄橘色为主,落在霍秀秀与解雨臣的面上,竟不显得枯黄,还愈发地白皙。
他们二人都是天生的白净,霍秀秀是少女般的精致秀丽,解雨臣则是少年常有的清秀俊逸,都不是会泯灭于人群的容貌。
吴邪赞过解雨臣“矜贵淡定”霍秀秀“俏皮娇媚”,俩人一看就知是世家的少爷和小姐,没受过苦的面相,用胖子的形容就是有钱人。
当时的霍秀秀还没什么,解雨臣却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吴邪就问黑瞎子不是如此吗,黑瞎子同样笑而不语。
霍秀秀音量轻轻,两人却仿佛早有同一答案,黑瞎子也不吱声地听她道:“因为他们不仅通感相容,而且心意相通。”
“啥?啥心意相通?”
胖子身体力行诠释什么是大老粗。
“秀秀的意思是,他们都喜欢对方。”
吴邪无不意外地解释。
从黑瞎子的“史密斯夫妇”到汪灿的“般配”,他们似乎都认定他们以后一定会在一起,谜一般的绝对。
胖子挠挠头:“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补课了,怎么全都这个脸色。”
“这用补什么课,用点子智慧就行了。”
吴邪故意地药重“智慧”俩字,听得胖子怒从心头起:“狗东西,瞧不起谁呢你!”
两人的鸡飞狗跳看得在场人员纷纷摇头,黑瞎子对着吴邪指指点点:“一个容易上火,一个喜欢拱火,活该他俩配成一对。”
解雨臣深以为然。
——
洗完澡出来躺在床上的木乐乐疲倦不已,本来可以一沾枕头就昏,在酝酿睡意的过程却不走运开始分岔。
她想到晚上的两只巨兽,战斗时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思绪就跟着飘飞,逐渐活跃在困倦之外。
翻转两次,又起床喝杯温水,躺回床铺时木乐乐盖好被子,准备闭眼逼迫自己睡觉。
——两分钟后她伸手按亮手机。
列表唯有张海客和胖子在线,她嘴皮子没胖子利索,自然不愿意去讨骂,张海客也跟她不对付,两人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
迟疑片刻,她觉得自己好歹骂张海客绰绰有余,刚好问他点事,没准问着问着就能入睡,于是百无聊赖地点开张海客的聊天框。
经过含妈量极高的一番问候,木乐乐被张海客的直男败光兴致,什么遇到张起灵算你三生有幸、有张起灵在驾驶舱栓只狗都能赢、没有张起灵救场你现在不知在哪个焚化炉。
“张起灵是你爹吗?”
木乐乐没好气问道,对面的消息停顿一会,随后刷出来一行字:“张起灵是你爹。”
忍耐再三才没有跟张海客大吵一架,木乐乐想扇刚才自信的自己两耳光。
虽然她不至于吵不过张海客,但被他气一气,肝也疼小心脏也疼,简直减寿。
“他是我爹,我认,你叭叭啥,不会聊跟狗聊去,大半夜的别逼我黑名单你。”
又一通呛天呛地的语言输出,木乐乐开门见山,问起之前他们有关团灭巨兽的事。
按照他们的规划,张起灵和她博得对方眼球的时机只有一次,她对自己的发挥实在没什么底气。
先是被梼杌戏耍的摸不着头脑,三台机甲都没能解决一只巨兽。
而后胖子和她又两次三番的游走在断线边缘。
好不容易靠张起灵想到关窍,去猎杀巨兽的途中还差点自我毁灭。
如今看来,巨兽蛊惑的对象大多心智不坚固或过于消极,它散出的波动,会催化人内心的负面和阴暗面。
如果不是非常牢固的搭档关系,在机甲强力脉冲和外扰的双重作用下,驾驶员极有可能会全面崩盘。
“我认为你们后面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超百分百吻合率的机甲和正常机甲完全不同,你们对战梼杌时的灵活程度,已经达到你当年的巅峰时期,而且麒麟的配置远高于焦明,我不信他们心里不犯嘀咕。”
张海客难得表示对她的肯定。
“你怎么还比我自己都有信心。”
“还不是张起灵一顿操作猛如虎。”
好的,张起灵成功圈粉张海客,连带木乐乐也跟着沾光。
她无谓跟张海客争论,用吴邪的“啊对对对”应付过去。
两厢沉默片刻,她又问即使他们表演过关,消息怎么能传递到缺口另一头,两只巨兽死的透透的,它们有什么特殊的沟通渠道吗?
“这是科学部该研究的事儿。”
“哦,原来你不知道,那我明天问问汪灿。”
“……”
张海客像是不能承受这羞辱一般,发来一张“你等着”的熊猫头,正在输入的提示持续许久,不知他在捣鼓什么。
抱住清香的被子翻转对着墙面,木乐乐看张海客的正在输入还没结束就觉好笑。
好像只要跟汪灿扯上干系,张海客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非要跟他一争高低不可。
明明两人都分属不同的部门。
“据我所知,巨兽脑部运用的方式跟人类或普通动物不一样,它们的大脑线路极其特别,有点类似于你们的通感,但它们之间不是两两通感,而是一整个物种心智互通,像蜂巢意识,它们获得的画面也好声音也好,都会同步到其他成员脑中,如同巨大的蜂群,它们既是独立的个体,有不相同的分工,又是统一的族群,有相同的目标或意志。”
木乐乐看着张海客天花乱坠地一长段信息,读完后琢磨半分钟,问道:“资源共享?”
“……我没闲心跟你区分两者的差别,差不多吧,有的资源它们的确可以共享。”
张海客的语气着实像敷衍傻子,木乐乐心中不平,正想发点什么骂骂他,门口的警戒灯忽然叮铃铃大闪,铃声急促地奏响在上方。
灯光如倾洒下来的红色河水,迅速铺满整间卧室,金属质感的器具都齐齐反射出红光,急迫的氛围浓郁到近乎实体化。
“警告、警告,缺口出现活动,扩张指数为四级,四束信号。”
“警告、警告,缺口出现活动,扩张指数为四级,四束信号。”
“警告、警告,缺口出现活动,扩张指数为四级,四束信号。”
是指向型警报,由最上级层层传递下来。
今晚大战结束,基地的其余高层都去海参崴参加联合会议,最早也要明天才回来,只剩木乐乐留守基地,以备不测。
木乐乐唰一下坐起来,看一眼手机还连着张海客,按掉就打刘丧的电话,她用肩膀夹着手机,拿起床头的作战服换上。
通话铃响过好半天,对面才含着浓浓睡音接起,她套着鞋子疾步出门,敲响吴邪和张起灵的房门,再对他们指指自己房间犹如蹦迪台般的灯光,还有声刺耳不已的鸣笛声。
张起灵和吴邪飞速领会过来,朝她点点头,关门各自换衣服。
他们都没想到下重袭击来的这么早,连科学部预测的一半时间都没有,吴邪穿上里衣就开门出来,跟木乐乐打个招呼,边套外套边往胖子宿舍在的方向狂跑。
“你没听到电话铃声吗?别睡了!”
木乐乐站在廊道旁边,呵斥电话里昏昏欲睡的刘丧:“玄武系统是怎么回事,你给的预测又是怎么回事?现在离上次进攻才过多久,十二小时都没到!你的准确度是不是有点离谱!立刻起来去工作室,给我和张海客一份详细的数据,然后用最短时间安排机甲猎人出港——你再睡我过去给你一嘴巴子!”
“——好——好。”
刘丧的昏睡之深让木乐乐火气直冒,但足可见科学部的预测基本没出过错。
平常监测室只会派普通员工值班,汪灿和刘丧都会回到宿舍休息,今天发出警报的也是值班人员,许多流程都走不熟练,张海客一进指挥室,发现主机都是休眠状态。
没时间等霍秀秀协调工作,木乐乐只能独自顶上,先通知广播室发布全区警报,让张海客清点可以上战场的机甲,唤醒机甲相对应的驾驶员,港口全体人员就位。
大堂人流如织,突发事件让许多人都还处于茫然之中,各部门比以往任何一次备战都要忙碌,刘丧紧锣密鼓地汇报上来,机械声不断,声音因为形式的严峻而微微发颤。
“乐乐,我们目前的状况不是很好,缺口反馈回来的波动有四束,并且每一束都在四级左右。四只巨兽,两只正往香港全速前进,目标预估是总湾区的六号坞——麒麟的存放地,两只巨兽游荡在缺口上方,像在守护着他们的大门。”
目的明确,戒备森严。
“他们急了。”
黑瞎子含糊的笑里有两分确定。
“看你们给他们造成多深的心理阴影,觉都不睡都要跑过来一探究竟。”
黑瞎子抬正墨镜,一本正经看向木乐乐:“我问过张海客,反应溶液和核弹都装备上了,随时可以使用,本来还想着能多摆两天烂,阎王马上就跑来冲业绩,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吴邪拎着睡眼惺忪的胖子,大堂的喧闹都没能将他从梦里彻底拽回现实,他望着木乐乐和黑瞎子:“俩老同志,怎么个指示?”
“生死存亡之秋,还能有什么办法。”
解雨臣看得透彻,脸上看不出多余的神色,只转头对他们挥挥手:“我们不能一句话不留都跑去出任务,你们先去操作舱,我得去跟秀秀告个别,我答应过她的。”
话音随着哒哒的脚步声被丢在身后。
他和霍秀秀两家是世交,俩人是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就要好,长大也未曾改变。
当初霍秀秀得知解雨臣要当驾驶员,急得工作都丢到一边连夜跑过去劝阻——她见过太多因公殉职的例子,好劝歹劝,见自己怎么都无法撼动解雨臣的心意,更是当场哭得稀里哗啦,后来几天都肿着眼睛上班。
他们都知道,解雨臣和霍秀秀对彼此相当重要,是胜似亲人的存在,而解雨臣此举,无疑是已经默认自己活着回来的概率不大。
相对无言,他们都默然下来。
胖子被吴邪晃的稀碎后总算清醒不少,他目送着解雨臣远去,木乐乐他们又都是一脸唏嘘,悲壮的仿佛能落下热泪,他打着困嗝问是啥情况,怎么个个都哭丧着脸。
问明白原由,他受不了地翻个白眼,嘀咕道:“你们不郁闷下自己孤寡的没人能道别,还替别人伤心上了,这不是把人家的棺材抬到自个儿家里哭吗,要我说他比咱们好多了,有人伤心有人疼,逢年过节还有人给他烧纸钱和房车,咱们呢,没着没落的。”
他指着刚刚伤感的最起劲的吴邪和木乐乐:“瞧你们俩没出息的样子,估计在外头也没几个相好,一想到死后老子没准还是个穷鬼我就萎了,你们真搞不清楚主次。”
一言道出,非死即残。
吴邪和木乐乐的嘴角直抽抽,张起灵面不改色,黑瞎子拍掌大笑。
大堂人来人往,耳目众多,胖子也不管他们僵硬的表情,还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你们没事干与其搞什么你生我死的伤痛文学,不如跟我先去吃个早餐,这才是能装到肚里的实惠。现在食堂开门吧?不开也得开,死囚还有断头饭,我可不想饿着肚子上路。”
吴邪:“你要不继续睡会。”
木乐乐:“对,等会我们再叫你。”
送别场面就在胖子的闹腾下变得分外欢脱。
正如胖子所言,他们没过多的时间用来处理身外事,指挥权权暂时交给霍秀秀跟张海客,基地事务和人员调动由霍秀秀负责,军事方面则由张海客跟刘丧协同处置。
胖子吃完凌晨的早饭,木乐乐交代完该交接的事项,几人没等解雨臣回来,匆匆前往备战区。
在临别的时候,木乐乐与吴邪和黑瞎子拥抱几十秒,她感受着对方熟稔的体温,心跳共鸣在彼此的胸腔里,尽管频率各异,却真实而又温暖,像暮春的一场杨柳风轻。
她没有红眼眶,只是笑着让他们都加油。
吴邪揉揉她的脑袋,黑瞎子也向她伸出拳头。
碰一碰,他们转身走向各自所在的港口。
都默契地没有回头。
在属于他们的春花秋月里,胖子和张起灵加入尚不久,留不下什么戏份,一进驾驶舱门,回到二人世界,才是另一番光景。
胖子在骂骂咧咧自己命不好,吴邪晦气,转正没两天就出征两次,上回走狗屎运,这回走狗血运,没有牺牲的心,却有牺牲的命。
木乐乐和张起灵两两相望,她欲言又止,他静默无声,驾驶舱在极速下滑,轨道冒出咔哒的锁钮声,两人落定,目光仍然未动。
直到机甲出港,他们都没有只纸片语出口。
四只巨兽齐上阵,棘手程度无异于历史之最,经过商议,指挥室决定让暴风赤红和青龙留守十英里红线,一台是号称最强狙击手的三臂机甲,一台是站如高山不塌的最肉坦克,他们是香港近千万人民安全的保障。
焦明和麒麟则向缺口进发,寻机截杀正冲向港口的两只巨兽,它们的级别是四级,而在缺口附近徘徊的巨兽,级别还不能下定论。
此次战役,除暴风赤红以外的六人都没有睡够觉,木乐乐他们靠着自身经验还能勉力支撑,胖子是又困又疲惫,一打哈欠就骂娘。
张起灵一向是变态中的变态,体能无敌、精神满分,不停地校准监视器侦查周边环境,至纤至悉,连有少许疲乏的木乐乐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他们第二次通感已然熟悉的像老战友,比最后一次跟吴邪出战的连结度还要好,木乐乐再度感叹开机甲果然也有老天赏饭吃。
她是笨鸟先飞,张起灵是芜湖起飞。
凌晨的天气犹如七月的雨,晚上还晴朗的天空,深夜就在阵阵北风中迎来乌云渐浓。
海浪涌动着白色的泡沫,高耸似山,向前翻跃后又低低地滚下去,千声鸣谷般的浪声一叠胜过一叠,烘托的夜色愈发危险神秘。
“正在脱离载具。”
“正在脱离载具。”
两台重物砸进水中,海水溅如鸣雷。
海雾浓重,厚的化不开一般,视物困难,他们只得靠导航和探照灯配合行走。
深度越深,他们走的越小心翼翼,困顿不已的胖子都重振旗鼓,跟着吴邪一左一右查看四周,并不敢掉以轻心。
下雨前的风格外大,月亮早不见踪影,只有探测灯交错地投在海面上,荡出水光粼动。
风不平浪不静,他们从浅水区走到深水区,再走到距离缺口最近的潜水区,都没有看见两只巨兽的影子,胖子就问指挥室:“你们的大王八系统准不准,大晚上的给老子喊起来,毛都没有一根,逗我们哥几个玩呢?”
“从你们从港口出发以后,那两只巨兽就行踪不定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最新技术,玄武系统捕捉到的脉动不够强烈。”
刘丧蔫了吧唧,一副大势将去的口气。
“天真,你们部队还真他娘的广纳英才,开摆的老子一点脾气都没有,我现在当逃兵还来得及吗?”胖子被刘丧气笑了。
“什么叫开摆?玄武系统的准确度大家有目共睹,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还会骗你不成!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刘丧也火了。
“你们俩够了,隔着二十公里还要吵架,胖子你别急,麒麟在哪,巨兽自然就会去哪,你们保持警惕,也要防备上次的脑脉冲攻击。”
张海客出来打圆场,刘丧冷哼着闭嘴。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木乐乐全程不搭话。
她拧着眉,总觉得附近的海域有些许反常的波动,有让她感到危机的气息弥漫其间,于是沉下心来,只跟张起灵搜寻着脚下。
又向前半公里,他们再走几百米就是容纳缺口的海底峭壁,得靠潜水才能跳进去。
而此时的海平面一览无余,海底的探测器也没有半条回馈,平静到连吴邪都开始疑惑。
“指挥室,你们真的侦测到有巨兽?麒麟在水里都要泡成香菇了,前后左右,我俩是一米一米筛过来的,什么都没看见。”
一直被质疑的刘丧怒火攻心,站起来拍桌大叫:“妈的,赌上我下半辈子的尊严,今天没有四只巨兽老子把主机吃了!生吃!”
胖子沉默半分钟:“丫真狠。”
见镇住胖子,刘丧才又得意地坐下,胖子不住地嘟嘟囔囔:“来都来了,找也找了,不在海里能在哪里,天上?”
听到胖子的话,木乐乐想到什么,猛然变色,交汇着张起灵思维的顶端空间传来同样念头,他们往后退一步,调动扭矩抬头望向天空,等离子炮在左臂蓄力。
天穹阴如黑泥沉潭,雷电闪动,隐隐轰鸣在云里。在麒麟仰头的瞬间,有两声长啸冲破云霄,齐鸣似鸟。
两道黑影从大气层之上疾冲向他们,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割风逐电的灰色气流,在云层沾上的水雾被急转甩开,如同陀螺势如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周身都是狂卷的风。
木乐乐瞳孔巨震,走马灯般的色彩海浪般涌向她,淹没她本就困倦的思绪,宛若坠进最深的水底,被水压拖拽着向下沉沦。
毫无二致的攻击方式,体型和外貌。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它是升级版四级,并且有两只,一只冲着焦明,一只正向她而来。
作为意识相连的搭档,张起灵发觉木乐乐逐渐迷失的思绪,立马低喝一声:“乐乐!”
清冽如霜降的声音让木乐乐浑身一震。
她捂着狂跳的心口,眼眶微红一圈,大脑刚刚还处于剧烈的动荡,被张起灵一唤,只在瞬息之间就稳定的犹如直线。
她知道,木安不希望她沉溺于过去。
即使不能亲眼见到战事钟停止的一天,她也应该消弭在前进的路上,而不是哭哭啼啼地退于烽火之后,整日的伤感春秋。
巨兽俯冲如破竹之势,迅猛无比,双翼扇出疾风,吹的海潮卷起数道浪花,几可漫天。
两台机甲都关闭气孔以免进水,见巨兽的力量都集中在爪子上,麒麟当即往后一避,身躯的扭矩开启,同时等离子炮轰然而出。
“砰”的一下,飞行巨兽被炮弹轰的翻出去两个圈,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笔直砸进水里,蓝色的电纹在水波下浮动不停。
木乐乐和张起灵的融合度仿佛已经达到极致,麒麟的每步动作都毫无延迟,流畅自如,沉重感只在启动武器时有略微的体现。
因此,麒麟没有再开启等离子炮,果断向下甩出短刀,刃尖发出锃响的嗡鸣,寒光从尖端镀到腕关节上,溅上密集的水花。
不等水里的浪花再翻腾,麒麟迅速贴上去,对着蓝光闪现的位置一刀狠削,血液蔓延在阴郁的海面上,蓝蓝的宛若萤火虫,让木乐乐想起幼时在厦门海边追过的蓝眼泪。
然而儿时与木安的点点滴滴都令她心如刀绞,冷冷刺进巨兽的尖刀就更加不留余力。
硌在巨兽肋骨上的短刀生生转向,往上一劈,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巨兽断成两截,才积蓄到喉腔的毒液无力一喷,只徒劳地溅到半路,旋即被麒麟用推进器轻松躲过。
指挥室安静良久,张海客轻声问道:“……你们看清麒麟怎么动作的吗?”
“没、没有。”刘丧结结巴巴。
砍杀一巨兽,麒麟没有停顿,转头去与焦明合力围剿第二只。
毕竟是四级巨兽,综合指数都比三级要高许多,并非随意就可以秒杀的,刚才它是被麒麟杀得措手不及,现下有转圜的余地,第二只处置起来就不如想象中的简单。
不过终究是二对一,他们也没有耗费过多精力,焦明围堵,麒麟输出,在巨兽逃出生天前的毙命一击贯穿大脑,截杀任务完成。
巨兽心智相通,战败的消息即刻就会传到另外两只巨兽脑里,他们没工夫庆祝和耽误。
盘旋的后勤机看准时机降落,着陆在机甲自带的简易停机坪上,快速为两台机甲补充能源,驾驶员也趁有空进行一遍的机身自检。
风猎猎吹响直升机上几人的衣角,他们抬着巨大的管道接入插口,费力的用手锁紧,等待充能完毕,又抬着管道回到飞机上。
确保无误,飞机上升到一定高度,天空暗沉的宛如一面黑色风墙,极具压迫感的悬浮在头顶上,两台机甲都走至海底峭壁的边缘,站着等候最终的命令。
暴雨欲来,浪潮的怒号愈演愈烈,气势磅礴,似可移山填海,翻卷的汹涌浪头上都浸着浓厚暗色,郁然如墨。
“两组神经元对接率均良好。”
张海客正查看出港机甲的参数现状:“麒麟,焦明,封闭所有舱门,准备下潜。”
听到指挥室一声令下,霍秀秀双眼通红,泪在眼里摇摇欲坠,她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哭腔,轻声道:“等你们回来,基地会有一场最大的庆功宴,给你们办的,你们的假条我事先写好,时限是半年,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用来干什么都行,先祝你们……”
心中酸涩难耐,糅杂着难以言喻的苦,像一锅用眼泪熬出来的汤,让霍秀秀几度哽咽,任她怎么努力,都咽不下去。
“先祝你们马到成功,战无不胜,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活着回来。”
最末是汪灿接过话头,对驾驶机甲的四人道:“到时候庆功宴,让刘丧给你们表演几个节目,我知道吴邪和乐乐想这事很久了,想听他唱歌还是跳舞?”
刘丧闷闷地也凑到前头:“我都行。”
“他就不能唱跳俱佳吗?瞎子想听他唱哈库拉玛塔塔,我想看他跳女团舞。”吴邪道。
“吴邪你他妈——怎么这么了解我。”
不用问,刘丧变脸绝对是被汪灿瞪。
霍秀秀破涕为笑,吸鼻子的声音几不可闻,只胸口发闷的厉害,木乐乐和胖子都跟着笑,背景音是机甲舱门尽数关闭的自动机钮声。
系统调成深潜模式,驾驶舱内的灯光切到深蓝色,不能接触到水的器械气口都关闭的严丝合缝,外界的氧气来源已经彻底隔绝。
如今他们的供氧全靠机甲自身配备的氧气量,用完就没有机会再得到补给。
机甲下潜时冒出巨量的气泡,宛如置身于碳酸饮料中。
数以万计的水泡从海底蒸腾上来,附着在机甲身上,游离在金属板块的罅隙间,直到海水没顶,气泡开始疯狂地往上飞浮。
脚踩到海洋底端,气泡排空,张起灵才打开水下探照灯,朝前走去。
周围长满嶙峋的礁石,有的高高隆起,如粗壮的竹竿,有的矮小扁平,似面目全非的鬼脸,更有甚者重叠着垒上去,被水磨成椭圆,形成一副海下的石群奇观。
他们穿行在石林间,水里颗粒飞扬,海藻和鱼虾成群借的地游过,能见度只有眼前一小块范围,木乐乐低下头都看不见自己的脚。
从峭壁一跃而下,海泥扬出几道小小的漩涡,旋转着被水流冲向远方,两台机甲一高一低平稳落地,又是一阵环形的淤泥激荡。
“麒麟已就位,缺口四百米。”
“焦明已就位,缺口四百米。”
在两道平稳的汇报声中,陡然插进来道兴致高涨地男声:“指挥室,他们都在执行任务,我跟暴风赤红干什么。”
是许久没有搭话的黑瞎子。
“你们是城市的最后一道防线,当然是留守。”张海客严肃道。
“暴风赤红人多力量大,我觉得我可以去支援他们。”黑瞎子的语气不像在征求意见。
张海客显然也察觉到这点,立马提高音量:“黑瞎子,服从命令,不要擅自行动,解雨臣,你劝劝他——解雨臣?”
青龙的断联,来的猝不及防。
不是指驾驶员与机甲间的断联,是驾驶员单方面掐掉跟指挥室的连线,而后自行操控机甲活动,算是违令的一种。
从前黑瞎子是这方面的惯犯,后来有凡事有章法的解雨臣在,两人驾驶的机甲也由不得他一人胡闹,他才能受点约束。
可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队友造就什么样的自我,解雨臣的坚持抵不过黑瞎子一肚子坏水,遵纪守法的好士兵已经被染乌漆嘛黑,而今敢跟黑瞎子一同违抗军令不眨眼。
在缺口边上就等临门一脚的他们暂时管不了那么多,木乐乐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监控探测器的一举一动。
他们现下要扫码过去,得有商品在手,让缺口将他们识别为巨兽,才能混的进去。
反应溶液需在缺口的喉腔爆炸才能效果最大化,必要时得追加一枚2400磅的核弹,让剩余溶液尽可能的扩散出去。
不出意外,这样的机会他们只有一次。
如果无法消灭太平洋对面的敌人,五代机的谎言破裂,他们将会迎来人类历史上的毁灭时刻,殖民者们不再会有顾忌,无数巨兽齐攻,届时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横尸遍野。
“小哥,我有点紧张。”
始终和张起灵心智结合的木乐乐忍不住看向他,眸子里蕴着微湿的水汽,不是泪,是过于频繁的呼吸,让热气上涌,凝聚在睫毛上而形成的水珠。
张起灵端视着她,无波无澜的眼眸沉静如止水,他眼神之淡,连瞳光都可以忽略不计,可其中藏匿的温柔却如此凸显。
“我在。”
与单薄的语言不同,他们共感共识,从他简短的两个字里,她能感受到风过经幡般的安定,缓缓吹入心扉。
他们相识才几十天,他却总能给予她莫名的力量,明明他的话少之又少,但他们的默契就像相伴已久的朋友,或——其他身份。
幽深的海底寂静冷清,黑礁石环绕,前方缺口正散发着源源不断的黄橘色光芒,光线成肉眼可见的圆束状,均匀的向四方铺陈开来,底下凝云交缠,水雾混沌。
洞外萧条暗淡,洞内金光浮动,散出的光晕映亮一部分礁石,一时影动森森。
忽然洞里传出几声粗吼,麒麟循声望去。
只见低矮的礁石下正伏着两只巨兽,鲨鱼鳍般的大头,趁他们不防就从背光处猛然跃出,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咬向焦明。
焦明反应不过来,被一口咬在喉管,毒液渗出,流过的部位无一不腐蚀损毁,红光在巨兽的咬合力下疯闪,胖子连连痛骂巨兽。
“五级!守在缺口边缘的巨兽都是准五级!”张海客声线是听得出的不妙。
毒液漂浮在海水中,蓝的十分浓郁,麒麟见状就甩出短刀刺中另一只巨兽,没有接触到它,而是逆着海流用力向下一捅,刀刃穿过巨兽胸口钉进海泥,将它固定在海底。
水流与浮游生物混杂的纷乱,探照灯的强光束都在缺口照耀下黯然失色,化为海里淡淡的一笔彩痕,斑驳着颗粒感的纹理。
巨兽咬力巨大,焦明的防御在逐步瓦解,虽然听不到铁块破碎的喀嚓声,但吴邪他们能看到沸水般挤出的水泡,含氧量剧减的警告,种种迹象都在昭示着他们的危机。
毒液渗进越多,机身损坏越严重,巨兽的牙齿往里深嵌,只要够持久,必然能咬穿焦明的喉管,咬断供氧管道。
焦明用手费劲的往外拽着巨兽,却只是螳臂挡车,五级巨兽高他们一级,又率先掌握主动权,巨兽癫狂的双眼逼近显示器,阴蛰的犹如鳄鱼,令他们后背发凉。
反抗艰难,正当胖子的骂声攀到小高峰之时,紧咬不放的巨兽就被后背一刀刺穿脑袋,顿时哀声震海,浪涛齐翻腾,在海面涌出城墙般的浪山。
巨兽被砍竟然还不撤退,顶着一脑门的刀刃反身抱住麒麟,嘴巴让刀尖卡着不能开合,它就用爪子抓挠,在麒麟身上磨出道道的白痕,毒液也从伤痕中深入机甲,蚀骨熔金。
麒麟两只手臂都受缚,没有其他能进攻的武器,想用脚,被巨兽挡在身下,抬都抬不起来,它感觉到麒麟的躁动,爪子抱的更紧。
毒液飘入机甲,薄弱处分分钟被熔出一大道豁口,腐液还会向周围不停散开。
吴邪一看五级巨兽狠到爆头都不死,还浑身是毒,摆明就是对面用来针对他们的兽型炸弹,又恶心又管用。
而麒麟的储存仓里还有核弹和反应溶液,左手一只巨兽,右手一只巨兽,光靠他们脆弱的身板根本应付不来。
“胖子。”吴邪狠狠心,气息沉得都能凝住:“你想不想扬名立万。”
胖子跟他通着感知,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看着满舱的红光,怎么都止不住泄露的氧气和动力,也一咬牙:“想,怎么不想,况且是真男人就没有后退可言。”
“走。”
吴邪启动左臂的链剑,胖子关闭系统的实时氧量提醒,互相望一眼,转头向正缠磨麒麟的巨兽举起剑刃,同声道
“为我们未来的史密斯夫妇开路。”
焦明用尽全力挥下链剑,锋芒向着巨兽的肩膀袭去,斩断途中漂游的一缕海草,重剑入肉,毒液的喷流被控制在最小范围,一剑破万钧,巨兽的肩骨齐声断裂。
“两位!麒麟还有动力跳下去吗!”
焦头烂额的麒麟得以从阻碍中释放,见焦明被毒蚀的一身是伤,还在用链剑牢牢固定着疯狂挣扎的巨兽,木乐乐心头一酸,张张嘴,竟沉涩的不知如何言语。
在木乐乐哽住之后,她怎么都组织不出一句条理清晰的句子,无措地讷讷半晌,是张起灵少有地出声:“交给我们。”
“好!成败在此一举!祝你们好运!”
其实比起焦明,麒麟的伤处也不遑多让,五级巨兽的毒液能从全身任意一处释放,并且全然无视机身护甲,无孔不入。
驾驶舱是最完整的部位,四肢与胸膛都被蚀化的可以看见器械骨,左臂抵挡刚才的大部分伤害,垂在臂膀上,右臂还算完好。
但右臂刀下疯狂扭动的巨兽,让麒麟受伤的骨架岌岌可危,他已然经不起任何摧残。
看着焦明拼命在为他们清路,麒麟从海泥中抽出短刀,挑着巨兽一步一步走向缺口。
“结构损毁百分之五十。”
两台机甲同步传出系统的警报声。
临到缺口,金光照出麒麟残破的轮廓,曾经精密的零件露出焦黑痕迹,萎顿在机甲的各处,金黄色却在机甲上融出灿烂的光泽,流转生光,辉映着右臂的麒麟标志,如麒麟踏火生风,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罪恶。
他们站在缺口边缘,麒麟挑高巨兽,举到缺口上方,缺口像是受到某种感应一般,金光盛放的更加热烈,缠绵在其间的云团也徐徐向两边裂开,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洞口。
张起灵忽然在通讯器里唤道:“吴邪。”
他顿一顿,声音放得极轻:“她想告诉你,能跟你成为战友,她三生有幸。”
“是吗?”
吴邪低低一笑,沐浴着红白交错的光线,他眼瞳深深地亮起来:“我也觉得她能跟我并肩作战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链剑下的巨兽隐约有挣脱之势,吴邪拼力按着剑脊,想为他们争取多点时间。
随后,木乐乐听到吴邪朗声道:“醉笑陪公三万场,乐乐,咱们之间,不用多言。”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殇。
吴邪果然是吴邪。
一直是她最了解的样子。
木乐乐重重地“嗯”一声,在缺口金光燃到最盛的时候,麒麟纵身一跃,没入光团。
吴邪看着麒麟逆光的背影,眼光忽地一凝——
他在麒麟喷涂的标志上,看到一只飞舞的焦明,显然是由特殊的感光材料涂制。
“结构损毁百分之八十。”
缺口识别到右刃下还活着的巨兽编码,他们借此顺利通过开口,沿着喉道往下沉降。
下落的过程,麒麟宛若被一双柔软的手托住,并没有在地球时极速坠落的失重感。
反而他们的感官都被无限放缓,像有许多绒毛在挠着他们的额头,一圈一圈轻柔扫过,越来越缓、越来越缓。
“内液流失,左臂无响应,警戒级别红。”
不知是受到什么刺激,坠落还没有停止,被短刀束缚的巨兽却挣动得更猛烈,吼声震如雷,几乎整个骨架都要拧转过来,右臂扭矩开到极限都无法缓解。
伤口增大,蓝色的毒液轻轻飘出来,洒上机身,熔出滋滋的轻烟,却没有升空。
眼见还没到能引爆核弹的距离,木乐乐只能控制短刀往中枢神经上划去,同时排出左机身的冷却剂冰冻巨兽,让它安静下来。
排空一半的冷却剂,无疑是在增加反应堆过热的风险,没有充分冷却的核反应堆,自身就是一颗最炸裂的核弹。
可是他们别无选择。
“供氧管故障,左右半球供氧不足,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二十五。”
后续追加的毒液还是给他们致命一击,刚巧熔断驾驶员最需要的输氧管,木乐乐看看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又镇定地看看外面。
麒麟仰面持续地下降,巨兽也终于不再吼叫或是抵抗,安分地躺在刀刃上。
但他们在冗长的拉锯战中消耗过多,木乐乐神思倦怠,脑子就像块沉甸甸得石头。
“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二十。”
张起灵的感受没有比木乐乐好多少,他屏住呼吸,强忍着不适,逐一检查反应溶液、核弹投放器等一系列的基本装置。
在检查到救生舱时,他心脏突然重重地跳动一下,气息紊乱半秒,倒灌进他干涩的鼻腔。屏幕上显示的字眼鲜红如炽:右半球救生舱已损毁。
“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十五。”
乱流只在瞬间就被平息,张起灵静静望着昏昏沉沉的木乐乐,动动手腕,本想伸向她的,可悬高片晌,还是直直地停在空中。
静默无声地看着木乐乐,张起灵从没有这么毫不掩饰地看过她,看她纤长的睫毛、红润的嘴唇、脸上的每处起伏和纹路。
他一动不动,眼底闪动着红光照进来的色彩,令他眼睛看上去像蒙上一层红幕。
这样的时刻,好像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几秒钟的凝视像是用尽他一生专注,张起灵转回头启动迁舱程序,面色淡然。
先从头部弹出损坏的救生舱,他点到属于自己完好无损的舱室,点击解锁。
正要迁移到右半球的舱位,右手被温软的手掌倏然握住。
她十指毫不犹豫地紧扣进去,隔着电路服,他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滚烫,似火般炽烈。
不等他们对视,驾驶室上方陡然响起道混着杂音的呼叫,忽远忽近,音频断如碎片。
“听得到吗!张起灵!木乐乐!”
进缺口以来时有时无的通讯信号断断续续响起,但极难听清内容是什么,如今来到缺口的中段,喉腔的位置近在咫尺,信号竟比初入缺口时还要好。
“能听到,我们没事,还在下沉。”
木乐乐试着回复。
张海客长松口气:“暂时没事就好,听我说,你们的救生舱和供氧管都遭到不可逆的损伤,我试图修复,但没有用,从你们目前的方位到喉腔,最多两分钟,虽然现实非常残酷,也非常抱歉——可你们要做出抉择,让谁活下来,让谁跟着麒麟一同陨落。”
“我们不会分开。”木乐乐果决道。
“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知道事实让你难以接受,可你们俩是能活一人的,而且是百分之百存活,你们现在马上考虑一下!”
木乐乐坚决地摇摇头:“不必。”
张海客急的团团转:“有必要吗,张起灵你就没点想法?你们俩才认识多久!”
张起灵默然。
“我们通感还没断,你不用劝,我和他想法一致,共生共死,你们可以不给我们追封英烈,毕竟是我们在作死。”木乐乐又道。
他见木乐乐劝不动,眼看麒麟下跌的愈深,时间又越来越紧,气急攻心之下,干脆起身对她大吼一声:“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木乐乐声音沉得没有一丝波动:“这种冷静我维持了整整三年,已经足够了。”
她停住一息:“总务处的人不在,我是基地最高军事指挥官,你命令不动我,任务我会好好完成,现在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张海客哑口无言。
在与张海客僵持的十几秒里,她想起许多往事,开心的、沉重的、欢乐的、哀痛的,都和曾跟她并肩作战又永远离开的木安有关。
如同骤然烧起的火焰,从暗处滋生出来,火势逐渐浓烈,攀爬上她褪色的过往,生长着熊熊火光,照亮她曾经的每个不眠之夜。
火色光芒驱尽她心底的暗沉,在隐忍和悲伤堆叠的暗室中,绽放出一簇簇的明亮。
她忽而笑起来,笑的脸颊一片冰凉,她流着泪,可是心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紧紧握着张起灵的手,她知道,以前痛彻骨髓的失去再也不会有了。
手被张起灵反握,电缆断裂的火花和泄露的海水在驾驶舱肆虐,按钮和系统是如出一辙的红黄光,大部分都陷入瘫痪,不能使用。
“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十。”
默默减少吸氧频率,木乐乐切断跟指挥室的通讯线路,她不想再看生离死别的场面,也不想听张海客的大道理。
降至喉腔正上空时,麒麟的降落速度开始产生轻微地变化,机甲在小幅度地翻转,有失衡地离心机从电路服外传上来。
木乐乐看一眼路程,已差不多接近目标地点,她抬手启动反应溶液和核弹的倒计时。
——却不成想反应溶液的触发装置已坏,卡在预备管道里出不来,屏幕就停在“是否要强行启动”的警示界面上。
点几次都没有反应。
徒劳地看着屏幕,木乐乐叹口气。
她本想两人可以共用救生舱,里面的氧气虽不够两人使用,但没准还有万中之一的可能生还,实在不行回到地球也是好的。
总之他们死也不能死在外星球。
如今一看,都成梦幻泡影,他们注定要青山处处埋忠骨,剩下的唯一方法是手动注射反应溶液,要卡着核弹炸前的时间点。
跟核弹争时长或许可行,跟核弹比命硬是纯属没脑子。
“小哥,我们估计还没在一起就得化蝶飞向美丽的花花世界,在死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你,虽然我大概知道答案,但我想亲口问,是我们通感前我没问出口的话——”
“等会。”
张起灵像是乍然想到什么。
“供应效率降至百分之五。”
两人能汲取到的氧气几乎见底,张起灵拔掉身上的一堆电缆,身着电路服来到火星四射的舱壁门前,双手拧开旋转的门阀。
通感断开的没有预兆,木乐乐蒙圈片刻,不明白自己怎么梅开二度,两次都没能问出口。
不过她再笨也知道张起灵是想出办法了,缓过神就赶紧追上去跟他一块钻进机甲内部。
晃动的电缆绞进巨大齿轮,在互相角力,迸出的铜丝到处乱飞,打在墙壁上啪啪的响,里面一大半的机械已然罢工,还有一小半在坚持工作,维系着机甲的运转。
走出一小段,随时随地都有弹飞的零件和铜块,还好他们方才没脱下金属材质的电路服,否则此时多半会寸步难行。
张起灵径直来到放后推进器的地方,推进器距存放反应溶液的容器只有几步路。
他手动拉开插栓,手臂上的筋脉瞬间爆出,大力推开四方形的铁门,从一堆横七竖八的电缆中找到两条,递给木乐乐。
“直接连接反应溶液的主管道。”
“为什么?”她不耻下问。
“五代机的推进器,手动和系统启动都有‘60秒延迟’的功能,反应溶液要在核爆中传播,介质不会燃烧,可以用推进器来助推。”
张起灵平淡却稳健的语气让木乐乐凭白生出一股希望,她亮着眼睛夸他聪明又细节。
“是驾驶手册上写的吗?”
张起灵点点头。
她心中逐渐清明。
驾驶手册多是根据实际战役撰写而成,包括技术部要研发什么新功能,也会考虑到以往驾驶员的需求和防护,并参考大量案例。
六十秒的推进器延迟。
可能连张海客都忘却的功能,被张起灵及时地记起,她清晰地知道,是木安在救她。
他们真的在一起战斗。
而这次,他们会赢。
木乐乐嘴上追着问,手里却没停下来,跟张起灵迅速接上推进器的电路,对准两根方向各异的管道,两人又飞速返回驾驶舱。
供氧量已彻底归零,他们屏气凝神,不再进行对话,木乐乐锁定单舱模式,张起灵开启反应堆熔毁和推进器的倒计时,红如绯玉的屏幕载入数字,开始倒数。
火花似雨般倾倒在驾驶舱的地板上,弹射出两到三下的火点子,强烈的火光密密匝匝泻开一地,一时压过警戒许久的红色闪光。
两人在机械的运送下进入救生舱,并排躺在舱床上,木乐乐看向窗外的火树银花,心中泛起点点波澜。
对麒麟,她没有辞别焦明时的不舍,却有种她形容不上来的、奇异的感觉。
出神时,身侧有宽大的手掌紧紧握进她手心,她才发觉两人的肌肤近到可以相贴。
没有害羞,她只是同样紧紧地握回去。
她心欢于两人的亲密,只觉他身上清淡的气味好闻似雪松,被他近如相拥的温度一烘,在鼻尖轻飘着凛冽的微凉,并不寒冷,只是透彻见底般的温澈。
舱门渐渐合上,她闭上眼睛,心绪沉浮间正要安然下去,而后就突兀听到响在她耳边的声音,轻缓的仿若雪落眉间,淡淡化去,却凝成一道永不消融的眉心痣。
他道:“乐乐,你今天问我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我相信。”
话落的一瞬,救生舱疾速上弹,她灵魂仿佛在刹那被抛到高空,不间断上升,时速飞转,三魂七魄都要裂成三七二十一。
两人共用一份氧气,氧量不足,她思绪在氧气缺失下迟缓起来,渐次飞升。
遥远的轰炸声撼天动地,余震一路蔓延到她意识迷失时都还没停,真是威力十足。
朦胧间,似乎是到缺口入口处氧气就不够用,载着两人的动力在攀升中也后继无力。
可不知为何,救生舱并没有停在海底下,好像有双无形的大手在捞他们。
跟在缺口时抽象的手不一样,木乐乐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她死前幻觉,这双手是切实存在的,它有一种可被触摸的真实感。
后来幻想纷呈还是梦境缤纷她已区分不出,只知道自己在天地未开地模糊里过了好久,她变身成一条没有实体的鱼,游在广袤无垠的星河,身边都是璀璨的星光。
她一直向前游,游过漫漫草原,游过无边大山,游过一条水花飞溅的巨大瀑布,直到看到小哥坐在岸边垂钓,鱼饵是根胡萝卜。
她一口咬上去,听见木安被水荡开的提醒声,旋即让小哥提溜出水面,他身后的胖子在大大咧咧道小哥抓了只兔子,今天回去就吃麻辣兔头,他可会做这个。
然后她就一脑门虚汗的吓醒了。
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床边坐了一堆人。
闭目养神的小哥,唠嗑唠飞起的胖子和瞎子,吴邪在跟秀秀下五子棋,黑瞎子则装模作样的滤茶水给他们喝。
“……”
视觉冲击之大让木乐乐呆滞足有一分钟,完全不亚于她要被胖子拿去麻辣的梦。
她一醒,大家都齐刷刷地看着她,每个人都有事干,连张起灵膝盖上都放着一本她书架上的书,显得躺在床上的她十分特立独行。
她环视一周。
明明是她的房间好不好!
“你们在我房间干什么,开茶话会呢?”
最后实在是难以找到合适的开场白,她直白道:“你们是不是就等着吃我的席。”
“没有没有,是医生告诉我们你今天醒,他们不就都来探病了,你是病人,你躺着。”
霍秀秀巧笑嫣然,放下棋子起身去给她盖被子,一副小意温柔的模样,掖完右边刚要掖左边,闭眼的张起灵就倏地睁开双眼,顺手一塞掉落出来的被子,让霍秀秀扑个空。
“别问,让我回答你,黑瞎子他俩来增援,我和胖子没当成英雄,你俩当时在一求生舱里,跟放屁似的被崩上来,但火力不足,好险给淹成裙带菜,也是黑瞎子他俩操控青龙把你们捞起来的,操蛋的是,因为他们救援我们两次,立下奇功,俩二皮脸一仗没打,跟我们都是一等功,我就问你气不气人。”
“你怎么没质疑一下。”
“我质疑了,黑瞎子说我嫉妒他,操,你是没看到,胖子那时都要憋成茄子了,全靠我吊着口气死撑。老子差点英年早逝才换来的一等功,他也好意思来沾我俩的光。”
吴邪抱怨的噼里啪啦,跟炮仗没差多少。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往常的挤兑竟可以温馨的让她感觉到美好。
躺床头喝口温水,他们像来她房间凑热闹的,短暂的关心完她,又自去聊天、泡茶、下五子棋,只有张起灵还留在床前。
木乐乐歪头望着张起灵,床头灯洒在他冷峻的面容上,融进他眼中时晕出柔和的色泽。
她忽然间想到舱门关闭时听见的话,神色一振:“小哥,我记得我昏睡前,你好像回答过我‘你相信’是吗?”
张起灵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会,柔色被不着痕迹的装点在瞳孔深处,他缓缓点头。
周围的嘈杂像虚影,越发凸显出张起灵的清冷与淡然,他面如沉水,小孩看到都会哇一声跑开,木乐乐却兀自看着他傻笑。
在通感前,她总在想小花关于真诚的言论。
在某些社交面前,通感确实是条准确又便利的捷径,而有的关系,最有趣的又正好是不走捷径的部分,例如——伴侣。
木乐乐可以坦诚,她从一开始就喜欢张起灵,被他吸引,对他好奇,更欣赏他的优秀和神秘。
她总是盯着张起灵看,想多了解他,想多与他相处,她对他从来就不够坦坦荡荡。
可她无法确认张起灵的内心,她觉得他一双眸子荒芜寸草不生,又常沉默寡言,好似清绝不可触碰,她担心自己的倾心会是一腔无用功,更担心给他造成困扰。
通感时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踌躇再三,胆小又促使她缩回自己的壳子里。
她当时想问张起灵: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现在张起灵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相信。
看一眼群消息顶置公告的“战事钟停止”,又见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娱乐项目上,木乐乐偷偷对张起灵道:“我们马上有半年的小长假,你想去哪玩?不过不管去哪玩,一想到这半年我都能见到你我就开心。”
“不止半年。”张起灵顿一顿,眸底渐渐透出两分浅笑:“还有四季。”
“不止四季,还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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